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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
    她的确不想也不喜欢杀人,但在她决定拿着袖白雪学下去的那一天她就知道,她早晚还是得杀人的。

    剑是兵中君子,君子与草莽的区别在于,执剑者绝不会背后伤人,使小人手段,但在真正的对决中,完全不杀人,那是不可能的。

    她从很久以前开始逃避这件事,并习惯性在与人比试时避开致命部位,哪怕是她讨厌不已的叶孤城也一样。

    现在想起来,不管是西门吹雪,还是路小佳或者叶孤城,他们在与她比试时也和她一样,从未真正想要她的命,所以再认真也到不了分生死的地步。

    但人在江湖,遇到的对手却不可能永远都是这些不想要你命的。

    有的人以生死作赌注时甚至都不需要一个理由,仅仅是因为想,就好像那位薛衣人后人那样。

    这里面的道理她本该明白,却始终试图避开不想,直至今日。

    其实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杀别人活自己并没有什么,但偏偏她杀完了人之后还没什么愧疚感。

    是因为薛家后人算死得其所了吗?她不知道。

    所以她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能重新抓住西门吹雪的手,试图从里面汲取一些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物的力量来。

    如果是在平时,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的时候,萧飞雨肯定会顾及一下自己的形象,力求不让断袖的名声传得更广;但这会儿她哪还有心思想那么多,西门吹雪是这方圆几千里内,唯一一个能让她感到安心的人。

    “不要想。”他不太会安慰人,说也只说得出这样干巴巴的话。

    可他不知道的是,其实不管他说什么,还能听到他声音,对萧飞雨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

    “我没事。”她摇摇头,“我只是……只是需要好好想一想。”

    话是这么说,但从西门吹雪的角度,怎么都不可能放心她这会儿一个人待着的,所以这边的人散得差不多之后,他还是坚持陪着她,没去休息。

    两人回了南王给安排的房间,发生了这样的事后,住一间房的尴尬似乎都消失了个彻底。

    岭南的冬日与江南很不一样,就算是这样的深夜,也感觉不到什么霜寒露重的凉意。

    萧飞雨躺在床上,头一回像西门吹雪一样,直接把剑放在了床上手边。

    剑鞘倒是很凉,她偏过头,看见站在床边的少年依然在用担心的眼神望着自己,也不知究竟是怎么想的,竟是直接往里面又挪了一些。

    她问他:“你不上来吗?”

    他张了张口,没说话,好一会儿后,忽然又伸出手来摸了一下她解开的长发。

    和人比试杀了人的分明是她,但此时此刻略显小心翼翼的反倒成了他。

    萧飞雨莫名有些想笑,她想说我没这么脆弱,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忽然弯下腰来的他整个抱住了。

    “……我真的没事。”她低声说,“你不要担心。”

    西门吹雪只将她抱得更紧。

    他不说话,萧飞雨也不勉强,安心窝在他怀中不动弹。

    后半夜过去得很快,仿佛才躺下不久,外头的天就已经开始亮了。

    尚未平复下心绪的萧飞雨自是一夜未睡,她知道西门吹雪也没有,但两人并没有说太多话,到后来几乎只是听着对方的呼吸声。

    但奇怪的是,听到他清浅平稳的呼吸声,她的心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起床的时候她看到他泛起青色的眼底,为了让他放下心来,还特地和他开了句玩笑:“通宵不睡太有损你的美貌啦,以后还是少如此。”

    他非常冷静地盯着她看了片刻,说:“不损你的。”

    萧飞雨差点想说这是因为你对我滤镜深厚,可是对上他这么认真的眼神,竟有点面热,最后只小声憋出一句你先转过去。

    西门吹雪:“?”

    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服:“我总不能穿着这一身去见南王吧?”

    昨夜的酒席开始前,南王曾说过,今日会为他们正式引荐百晓生后人。萧飞雨很清楚自己这一趟来南王府究竟是做什么的,所以尽管昨晚做了一件她一直在努力避开的事,心情也没有彻底恢复过来,她也得去见南王。

    “我不能让他觉得我连杀个人都不行。”她一边换衣服一边说,“我得让他觉得我有用,否则他不会告诉我他具体如何打算的。”

    西门吹雪听着这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同样皱得可以的衣服,忽然弯了唇角。

    两人迅速收拾了一番,赶在南王说的时辰之前去了议事厅。

    他们到的时候,南王和百晓生后人都已经坐在里头了。

    萧飞雨进去后首先对南王解释了一下昨晚散席后发生的事。

    她并不是想开脱责任,只是在表明态度。

    果然,南王听了之后并没有任何责怪她的意思,反而还笑着道:“剑客之间以生死决胜负,再正常不过,谢公子无需太放在心上,何况你二人这一战,也算是了却他一桩心愿。”

    萧飞雨扯扯唇角,迅速将话题引到了坐在南王右侧的百晓生后人身上,道:“这位便是王爷之前一直与我提起的……?”

    她并不知道百晓生后人姓甚名谁,所以也不好称呼。

    南王点头说是,又让她直接称呼先生便好。

    这故作神秘的姿态让萧飞雨觉得无趣极了,偏偏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

    她只能假装很好奇新兵器谱究竟该怎么排,问那个百晓生后人:“听说先生近日在重排兵器谱?”

    百晓生后人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她,片刻后目光落到她腰间的剑上,语气莫测道:“是,不过前三甲的名次尚未确定,还需看谢公子究竟怎么做。”

    接下来他和南王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了现下定下的四到十,这里面萧飞雨只认识两个,一个是排第五的唐门暴雨梨花针,另一个是排第四的小李飞刀。

    听到小李飞刀只排第四,她不禁惊讶:“那这么说来,还有三件兵器能压在小李飞刀头上?”

    “若是小李探花手里的飞刀,那这世上定没有其余兵器有资格排到他头上去,可现在是他的徒弟在用那把飞刀,这便不一样了。”南王说。

    萧飞雨心想你们看不起他徒弟迟早会后悔的,但面上完全没表现出心里的嫌弃,只继续问:“那前三呢?就算还未确定具体顺序,也该有候选了?”

    南王闻言,和那装得高深莫测的百晓生后人相视一笑。

    笑毕朗声道:“候选自然有,否则我何必请谢公子来?”

    萧飞雨:“王爷的意思是这里面有我的剑?”

    南王点头:“这是自然。”

    话说到这里,双方也该亮出底牌了。

    萧飞雨之前是假装对武林盟主之位感兴趣才来的,这会儿当然也继续摆出了同样浓厚的兴趣。

    而南王见状也没有怀疑,毕竟在他看来,江湖中本来就没几个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尤其“谢霖”还是一个得不到他原本该得东西的年轻人。

    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没一下子对萧飞雨披露他整个计划。

    他只告诉她,如果她想让她的袖白雪成为兵器谱榜首的话,她需要向一个人下一份战帖,然后赢下他。

    萧飞雨:“谁?”

    南王严肃道:“武当首座长老,木道人。”

    这名字还真令萧飞雨没想到。

    木道人厉害她知道,但与木道人齐名的那两位剑术如何她都见识过,叶孤城更是她手下败将,所以对于这位还不曾谋面的武当长老,她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应该胜不了自己。

    南王也知道她大概在想这个问题,便示意百晓生后人给她解释。

    “木道人虽然只是个长老,但其剑术却是整个武当三百年来最高,同他齐名的峨眉掌门虽然武功也很高,但却另修了其他好几种邪门功法,真要论剑术,绝不是木道人的对手。”百晓生后人道,“何况自从薛家庄和拥翠山庄都销声匿迹后,武当就是中原武林中唯一的剑道正宗了,只有赢下武当首座长老,谢公子的这柄剑,才能成为第一。”

    萧飞雨:“……”

    然后呢?这和你们打算造反有什么关系?

    她想了想,只能先把这事给应下:“我明白两位的意思了,那不知这战帖……何时下去武当?”

    南王表示最好是立刻下。

    他语气里的着急让萧飞雨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幽州那边的私兵已经被有心人发现,所以想趁此事还没被彻底捅破的时候,直接杀皇帝一个措手不及,但让她和木道人比剑又是个什么操作?

    心中一时间转过无数个想法,萧飞雨觉得脑子都有点晕。

    果然,和这样老奸巨猾的人打交道就是麻烦,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得前前后后想好几遍。

    其实南王要造反和她关系并不大,她最好的选择还是和玉罗刹那样直接当什么都不知道,安心走她的江湖。

    但现在叶开和陆小凤已经在查了,以那两个人的性格,就一定会查到底。他们帮过她不少,甚至最开始北上云州就是因为她的拜托,如此,她又怎么能完全置身事外呢?

    朋友之间,本来就该是互相帮忙,互相为对方考虑的。

    这样想着,她再度开了口:“那我该约木道人何时何地决战?”

    这问题南王倒是给了个确切的答案,说正月初七,约金陵便可,至于具体地点,她可以自行决定。

    萧飞雨懒得在这种事上想太多,干脆就用了叶孤城上次约的地方。

    “紫金之巅如何?”她挑着眉问。

    “无不可。”南王笑着回,“等决出了这番胜负,谢公子便是名副其实的剑神了。”

    萧飞雨知道他现在不把整个计划都告诉自己是因为还不够信任自己,所以只能耐着性子应承他的话。

    南王肯用兵器谱第一和武林盟主来换她和木道人这场决斗,那就意味着她在他的计划里绝对不是可有可无的那一环。

    只要能保证这一点,就不用愁他一直卖关子下去,他总会说的。

    此时已是冬月,离去正月初七不过两个月时间。

    萧飞雨把战帖下到武当后,就得准备着往金陵去了。

    为了掩人耳目她和西门吹雪当然没有和南王府的其余人同行。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南王塞给她的那个便宜徒弟,竟非常坚决地表示要跟她一道去金陵,还言之凿凿道:“我既已拜了师,就该与师父同行。”

    萧飞雨可不想带他一道,电灯泡再小它也是亮的啊!

    于是她试图劝告这位尊贵的南王世子:“跟着我风餐露宿太过辛苦,世子何必勉强。”

    南王世子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怕吃苦,只要能跟着师父!”

    事实上她和南王之间至今为止还存着虚情假意的互相试探,但对于南王世子却没那么大防备,倒不是因为他还是个孩子,而是因为他真的是个心里想什么就全部写在脸上的人。

    就好比此刻,他也是真的想跟她和西门吹雪一道上路。

    萧飞雨实在是不理解他的诉求,忍不住问他为什么。

    才十岁大的小孩垂下眼道:“……我想学剑。”

    她想他大概也是清楚自己天资不够的,否则堂堂一个世子,何必说到这一句就直接低落起来。

    世上学剑者无数,里面多的是他这样没什么天赋的人。

    但却很少能有他这样知道自己没天赋也依然坚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