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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节
    卫琇就站在门口,披着狐裘,怀里抱着个衣箱大小的藤箱,一脸茫然。

    “卫公子什么时候来的?在这里等很久了么?”钟荟红着脸道。

    “不久,刚刚才到的,你起得真早。”卫十一郎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下颌点点怀里的箱子解释道,“给你带了一点吃的。”

    钟荟看了看那硕大的藤箱,觉得他们两人对“一点”的理解有些分歧。她上回只不过送了他一包梅条,还是长了毛的,他就回报了一大箱吃食,真可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是这么多......他这是喂猪么?

    钟荟红着脸赧然道:“多谢卫公子。”说着便要去接。

    卫琇轻轻一让:“太重了,若是方便的话我放进屋里去吧。”三十来斤的东西捧了半天也是挺累的。

    钟荟便默默地把门口让了出来。

    卫琇按着她的指示把箱子搁在堂屋里,然后立即退了出去,两人隔着两丈的距离站在围墙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时日,去凉州,”良久卫琇终于打破沉默,“大约两三个月才能回来,最近都不能来授课了。”

    钟荟吃惊地抬起眼,旋即脸上现出不加掩饰的失落来,半晌才道:“卫公子一路上多加小心,西北苦寒,风雪又大,多带些厚衣裳。”

    卫琇觉得有她这句话,就是掉进冰窟窿里也不会冷的,嘴角的笑意慢慢荡漾开:“嗯,你也保重,我很快就能回来的。”

    钟荟突然想起廊庑上那罐玫瑰蜜枣来,匆匆说了句“你等等”,便转身跑进院子里将罐子抱了出来,递给他道:“带在路上解闷吧。”私相授受这种事情,她一回生二回熟,颇有些心得了。

    “是铺子里买的,”钟荟又补充道,“我查验过,是新鲜的。”

    卫琇忍不住促狭地笑起来,神情终于有些像他这个年纪的小郎君了。

    钟荟心里酸涩难言,没头没脑地道:“你怎么那么傻呀!”

    “嗯,是傻,”卫琇珍重地抱着罐子,眉眼弯弯地道,“往后有劳你多担待了。”

    钟荟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心顿时狂跳起来。

    “我方才去见了钟公,他近来身体有些不适,走之前怕是来不及了,”卫琇顿了顿道,“等我从西北回来......”

    接下去的话钟荟已经听不清了,她觉得自己仿佛飘到了云上,周遭的天地仍旧是那个天地,可云、风、大地、草木、屋瓦上的积雪、雀鸟的啁啾......一切都像是全新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今天想先码半章,一听说有长评,像打了鸡血一样~

    这章是4月2日的更新,码好就先发了~

    第123章

    茅茨堂内, 常山长公主用手肘蹭了蹭钟荟,悄声在她耳边道:“你觉不觉得卫十一郎今日有些异样?”

    今日天阴欲雪, 钟蔚寻了个由头在自己院子里躲懒,常山长公主终于能分出心神泽惠旁的美男子了。

    钟荟心知肚明,却佯装不知,托腮抿嘴一笑, 反问道:“哪儿异样了?”说完忍不住又偷觑了一眼讲席上身姿秀挺的卫琇,他恰好也正向她望来, 四目相接, 目光只是轻轻一触,便都羞涩地看向一旁, 钟荟觉得心口里仿佛叫人浇了一瓢温热的蜜水。

    司徒姮抚了抚下颌, 若有所思地道:“你看他眉间含春,眼带秋波,一看即知是久旱逢甘霖。哎, 我方才见他好几次往弟子席上瞟,莫不是真如外间传言……”

    说话间卫琇的眼风又开始飘忽了, 常山长公主这回注了意, 顺着他的目光一瞧,登时吃了不小的一惊:“啊呀!” 略假思索便露出了喜色。

    司徒姮的思绪如风樯阵马,直接跳过了若干步骤——卫家凤凰与洛阳牡丹生出的孩儿还不知得美到何种地步, 单是想一想就叫人振奋不已了。

    “卫先生,学生不太明白《硕人》一诗的深意,还请先生指教一二。”钟九郎起身说完这话, 朝一旁的堂兄们促狭地眨眨眼。

    钟荟瞄了堂弟一眼,这孩子人小鬼大,肚子里的坏水倒出来一个水缸装不下,并且极擅见风使舵和看人下菜碟,在钟蔚跟前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也就是看着卫琇温和可亲从不摆师傅架子,蹬鼻子上脸变着法子寻他开心。

    自从发现卫先生过目成诵的本领之后,一干弟子便把难倒卫先生当成了个大乐子,钟九郎甚至还拿出今年端阳宫中新赏下的字画当了彩头,若是谁能成事便能拿去。

    一开始他们尽挑又长又生僻的篇目,卫先生不愧是卫先生,哪怕已经被欢喜的浪头打得不知今夕何夕,像《閟宫》这样的篇目也能信手拈来,童子功扎实得令人发指。

    钟九郎一探即知此路不通,决定另辟蹊径,反而挑那些尤其脍炙人口的————这些篇目早叫人翻来覆去讲了无数遍,要讲出新意谈何容易,而他们这些弟子在洛京乃至整个大靖的儒生中都算得上翘楚,如何会满足于陈词滥调?

    然而卫先生又一次叫他们大失所望了,他连《关雎》都能讲得独树一帜不同凡响。弟子们多少有点认命了,这位谪仙人一般的卫先生当真无懈可击,此生怕是没机会看他出乖露丑了。

    钟九郎虽淘气,却很有几分伶俐劲儿,难为了卫先生几回之后,他便发现了一桩趣事——先生只要一讲到涉及儿女之情的篇目就会面红耳赤。他便专拣那些诗篇来问,借机欣赏卫琇的羞窘,感到甚是得趣。

    卫十一郎如何不知道他这点小心思,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开始解析《硕人》一诗,按惯例讲完诗序和三家之论,末了道:“说几句题外话,此诗以赋笔描摹女子容颜之美,可谓细致入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句尤为得其□□风致,尽显其顾盼神飞之态。”说到此处照例要顿一顿,含笑往心上人所在之处望一眼。

    得知佳人心悦自己,卫十一郎的目光便如脱去了重重桎梏,飞扬神采如乍泄春光,那一眼看得钟荟心尖酥麻一片,心道这“巧笑”、“美目”说的分明是你自己吧!

    常山长公主看在眼里,竟然微微生出些许惆怅,心想也不知此生能否得钟蔚如此看自己一眼,不过也只是一闪念,旋即便释然了——驸马早晚是她的,管这么多做什么!

    “诗言庄姜车服之盛,出身之贵,姿容之美,只是通篇以局外人之眼,观身外之事,无寸缕情思相系,”卫琇接着道,“氾大家所作琴曲亦是从诗序之‘闵而忧’发端,叙卫人悯庄姜贤而无子,忧庄公惑于嬖妾,自然非关恋慕。近人以此曲传情,实是以讹传讹,略有不妥。”

    钟荟不由想起那日姜家宴席上萧九郎的一番做作,若不是知道卫十一郎早已离开,她怕是得以为卫琇这番感想是针对他而发的。

    她不免又想起萧九郎托姜昙生送来的双鱼佩,心里有些不安,姜昙生去了北岭学馆几年,洗心革面得十分彻底,剥掉那层带刺的霸王外壳,内里居然是个面疙瘩,行事欠一分果断,遇事最好两边都不得罪,这积糊的性子大约是随了他阿耶姜景仁,平日里还好,关键时候一个不慎便要坏事,尤其那萧九郎是他同窗兼多年好友。钟荟越想越不放心,心道还是得回去叮嘱他一番,让他务必快刀斩乱麻,免得留了隐患。

    “卫先生,既说到此处,实不相瞒,弟子久仰您琴艺出神入化,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得闻?”这回说话的却是那寒门弟子祁源。

    钟荟对他上次刁难卫琇记忆犹新,一听他出声先有些不悦,不过人逢喜事对周遭的人事也格外宽容一些,况且她也不曾听过阿晏抚琴,他这番说辞正中她下怀,她看那姓祁的便顺眼了些许。

    祁源此话一出,其他弟子皆随声附和。

    琴是君子修身养性、宣和情志的,不是为了卖弄于人前,这些道理在座的弟子们也都懂,故而他们虽有此意却都不敢开口,只怕令得先生不豫——既然有祁源自觉当了那出头的椽子,卫先生也并不愠怒之色,他们便放开了胆儿软磨硬泡起来,其中又以钟九郎蹦跶得最欢,撒娇卖痴地缠着先生要听琴。

    卫十一郎问询似地向心上人望了一眼,见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知道她也想听,便点头笑道:“那卫某便献丑了。”

    弟子们不意他答应得如此爽快,一时还有些难以置信,缓过劲来顿觉三生有幸。卫家人的琴与钟家人的书并称双绝,不过见过钟家人手书法帖的人不少,听过卫家人抚琴的却没有几个,尤其是卫氏一门几乎覆灭,除了几个出嫁女便只剩卫十一郎了,他又几乎从不在人前抚琴——他若是不情愿,连天子都不敢命他献艺的。

    卫琇又道:“不过我未曾携自己的琴,不知谁能借我一张?”

    弟子们面面相觑,他们素日也跟着钟先生学琴,琴是每个人都有的,其中也不乏名家所斫的上品,不过一想到操琴的是卫十一郎,顿时觉得拿不出手了。

    钟七郎沉吟片刻,对堂弟九郎道:“小九,你去十三姊那儿一趟,借她的琴一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