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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或许,童延签约时的隐瞒,方式依然不那么对。可这是这孩子在残酷不公的现实面前的反骨,还没被压弯的最后一根脊梁。

    至少在家境这件事上,童延真是无法选择的,这孩子不习惯跟人扮凄惨,说到现在也没提起外婆有尿毒症的事。

    这是聂铮之前的又一个盲点,童延签约前后还去酒吧跳舞谋生计或许真是不得已,母亲入狱的三个月后,外婆被发现患上了尿毒症,童延干别的,支撑不起求医的消费。

    如果说,消费过非法收入就是原罪,到如今,无比艰辛的生活,还有出身造就的这些特质,童延该不该偿的都在偿,或许以后还将继续偿还,妓女的儿子,就不能有希望?

    聂铮沉默许久,异常郑重地开口:“记住你今天这句话。”

    被人恣意诋毁时当记住,放任自流时更当记住。

    当知自己身负枷锁前行,但是,不要被压垮。

    这最后一根脊梁都没了,以后该怎么活出个人样?

    童延并不能探知话里全部的深意,可既然老板还在教训他,这是,没打算因为这事雪藏他?

    靠靠靠靠靠,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的!?

    想到这位一贯的铁面无情,童延简直不可置信,“聂先生……”莫不是要换个法子折腾他?

    对面的男人却抬手示意他话题到此为止,接着侧头瞟一眼门口,声音一下沉了好几度,命令似的说:“进来说话!”

    童延:“……”外面有人?

    果然有人,聂铮一声令下,进来的是郑总监。

    接下来,童延见识了长幼颠倒是怎么回事。

    以前倒还没什么,如今知道了郑总监是聂铮的亲哥,这种直接的错乱感真是挺逗人乐。

    但童延自己尚有一身官司,哪敢真乐,裹成木乃伊的那条腿伸平,另一条腿屈着,脸埋在抱住膝盖的胳膊里头,眼珠子悄悄地在这两兄弟间梭来梭去。

    病房里,聂铮坐着一张再简单不过的靠背椅就有大佬样,还抱臂,一动不动地用眼神压迫着郑总监。

    郑总监带着一脸尴尬的笑,眼神一顿乱晃,左边、右边、地上、窗外,反正就是不跟聂铮对视。

    童延:“……”长见识了,这人在聂铮面前比他还怂。

    好半天,聂铮终于开口,话是对郑总监说的:“说你的打算。”

    郑总监当即松了一口气,瞟一眼童延,对聂铮说:“眼下还没什么要紧,毕竟童延下一部是公司的戏,跟外边人争不着什么。就算刘导那片子播出来,他露了脸,又没代言又没其他什么,外边就算传他家的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来传,比如他同学邻居什么的,随便公关一下就传播不出去。”

    这是实话,之前郑总监为刘导那戏开播惴惴不安,其实也只是担心童延露脸后,外面风声传到聂铮那,聂铮公事公办地干脆把人弃用了。

    毕竟是商人,谁不知道及时止损?

    童延这才明白,这两兄弟对峙这么久,是因为他。

    他听明白了,他现在这情况就怕跟外边谁竞争资源,有利益冲突,人才会出力揭他的短。

    忍不住问:“我这情况到底多严重?”

    郑总监说:“你的问题是这事知情者太多,别人要攻击你,可以发挥的范围太大。比如,她们那行除了陪酒还陪药,有的甚至还贩药,她还带过小姐,这么多年就真没给客人带过一两回?她沾手过,那你呢?就算你没有,那也是毒犯的儿子,这个意义又不一样了,毒是多严重的事,你自己明白。这只是基本手段。”

    “而且对公众把消息压得再好,代言厂商可是一个赛一个的精,这样说吧,就算你红了,代言方面也别做太高的指望。”

    这时聂铮开了口,“说解决方法。”

    童延顿时打起精神。

    郑总监瞥了下聂铮,“得有金主替他担着,担到什么程度?让他对手后面的庄家觉得,跟金主之间的来往利益,超过竞争资源的收益。”

    童延心里叫了声完。

    好半天,郑总监目光又转向他:“即使这样,你也不太适合走偶像明星的路了,一夜爆红那种更是不用想,名声大血薄,扑了就难站起来,风险太大。你的方向,要么一直演公司投拍的戏,要么就得是那些暴力获益者不轻易跟你竞争的,或者靠手段也不容易得到的。”

    童延:“……”艹。

    郑总监又说:“不管怎么样,当务之急,让你家里人从原住处搬出去。有问题吗?”

    童延忙摇头。

    这时候聂铮对郑总监说:“这事交给你办,找个离医院近的地儿。”又看向童延:“你们那块儿,应该一年后才会拆迁,现在出去租住,你能说服家里人?”

    童延连忙说:“出去租房没问题,拆迁跟我们没太大关系吧,房子不是我们自己的。”

    房间里安静了。

    谁能想到三代都是本地人,居然连个住处都没有。

    聂铮倒没出声。

    郑总监说:“那房子不是你便宜外公留给你外婆的?”

    窗外阳光很是炽烈,童延被刺得眯起眼,他磨了磨牙,“那老鳏夫跟我外婆领结婚证前,趁房改把房本写到他前妻儿子名下了。”

    行,所以房子还是便宜舅舅给自己继母住的。

    郑总监愣了半天,虽然指着长辈的财产不应当,但童延家长辈,从他外婆到他妈真都是一个样儿,过日子没有半点打算。童延他妈真是白当了一趟小姐,到如今房子没有,积蓄没有,出点事全靠十八岁的儿子。

    回城车上,郑总监没敢大声吭气。

    果然,车从医院的花园开出去,他听见聂铮冷冷地说:”你现在可以解释了。”

    解释什么?为什么童延的家庭背景资料上做手脚。

    郑总监眼睛瞟向窗外倒退的苍翠草木,沉吟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么像我舅,我妈跟我舅是龙凤胎,他眉眼也多少有些像我妈。”

    提到老聂的情史,两兄弟都用半分钟的沉默表达恶心。

    聂铮自不用提。

    郑总监恶心的点在哪?他母亲姐弟俩居然都被这老流氓染指了,他发自内心地感谢童延没顶着这张脸对老聂谄媚。

    片刻后,聂铮说:“那些事你是故意做的?”

    事情到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可遮掩,郑总监说:“刘导那戏都要开播了,我总得探探你对那孩子是个什么态度。”

    当时,他带着童延去抢已经定给肖白骅的角色,除了替童延踩小白花一脚,就是想看看聂铮对这孩子到底能回护到什么程度。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孩子明知自己有那么严重的短板,居然还能跟聂铮闹翻。

    没个大背景罩着,童延最多只能混到个十八线,在往上就是血雨腥风了。

    不过,那个时候,童延闹不闹翻已经不重要了,聂铮依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个才是重点。

    郑总监没想到事到如今,居然还能峰回路转,他也是,越来越看不懂聂铮了。

    第28章 小兽

    次日下午,病房。

    童延靠在床头,对着手里的电话好声好气说瞎话,“对对对,房子是我找的,保姆也是我找的,你带着老太太先搬,给我留个屋就行。我托了小田去帮忙,对,就上回帮我拿行李那个。搬家公司也是我托他找的……什么?不贵,……我还能干什么,都是拍戏挣的,没做坏事,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郑总监扬了下眉,平常这孩子在他面前要么就是没正形,要么几句话不对就炸,对谁做小伏低时那笑都是蒙了层什么似的腻味,算计只差没写在脸上。

    到了这会儿,围观童延跟亲娘通电话,才看清这孩子真掏心掏肺时是个什么样,话是编的,但那心肝都要贴上去的操心模样可不是装的。

    哪还是个十八岁的孩子,分明是个在家里顶着梁柱的男人。

    “行行行,我是小王八蛋,回来任你收拾。我这不是急赶着补戏吗?前天晚上到了外景地,才想起租房的事还没跟你说,别等我,等我回来又是半月,那房租可就白瞎了……什么?我手上有钱,你甭担心。”

    放下手机,童延抹了把汗,朝郑总监看了眼。

    接着,伸手抓住拐杖,撑着身子下地,望郑总监旁边一坐,“总监!大人!”

    郑总监手一抖。

    转头,童延那神色说是讨好吧,又还透着几分认真,眼睛清亮清亮的,“您看,小田去了,就按我刚才套好的词说,行吗?”

    郑总监忍笑道:“说点好听的。”

    童延想都没想,“您老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明摆着是要答应的事,郑总监又不想应得太痛快,“行吧,我考虑考虑。”

    接着就是周一。

    这两天聂铮没再亲自往医院去,手里握了多少东西身上就担了多少人的生计,身为公司目前的决策者,把接连几天的时间全花在一个艺人身上,对他来说是非常不现实,也是非常不负责任的事。

    上午十点半,例行的董事会议结束,聂铮又跟一位董事在走廊聊了几句,回到办公室,见郑总监在等着他。

    正值三伏,但房间冷气开得很足,透着一股跟时气格格不入的凉,聂铮进屋后索性把窗子开了一扇,对郑总监说:“坐。”

    郑总监先跟聂铮说了下《大荒》拍摄经费审核的事,半个小时后公事说完,又提到童延,“那孩子还真没打算告诉他家里人实情,连受伤的事,到现在还瞒着他妈。”

    聂铮眼光还停留在报表的一组组数字上,“正常。”

    那晚得知可能要手术,那孩子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签字,为什么?怕家里人受惊吓。这种秉性,指望不上他亲自开口对母亲说:我以后的发展要一直为你之前干的那些事买单,所以,咱们才搬家。

    想到这儿,聂铮又补上一句,“不用担心,他还有野心,就算不明说,也有办法让家里人不坏事。”

    郑总监笑了声,“我就是觉得,他年纪不大,人性还玩得挺复杂,他算计外边人时可半点不含糊,对家里人还挺孝顺。”

    聂铮没说话,正如他前些天的认识,负着那种出身带来的不公,童延仍想给自己杀出一个公平,是这孩子身上还剩下的骨。

    但有了这条骨,依然不能否认童延被养歪的事实。

    童延找公平的办法对别人可不太公平,而且甚至让人觉得没道理可讲。这孩子像什么?野兽。

    童延那些行为的本质是什么?

    用全部力量守护自己窝里的同类,对外则是,想法设法地掠食。

    周三,童延出院。除了腿还得打两周石膏,身上其他伤恢复得差不多了,脸上那条划伤血痂脱了,从眼尾到下巴有一长条平平的白痕,乍一看没什么,认真瞧还是能看出。大夫还是给他开了盒去疤药。

    来接他的除了小田还有聂铮的司机。

    小田办事挺利索,搬家的事儿一天就解决得漂漂亮亮,还把童艳艳弄得赞口不绝,前几天晚上,童延跟他妈通过电话,总之,童艳艳对新住处还挺满意,当然,他这番大费周章,童延估计他妈不满意也不能说出来。

    在病房收拾的时候,叶琳琅的父亲来了,童延让小田和司机在外间等了会儿,把那天收到的一包钱还到叶父手上。

    叶父推了半天,还是收下了。

    童延知道自己需要钱,所以这钱还得有些肉疼,但拿着更不爽,抓心挠肝地不爽。同样让他觉着拿着不爽的,还有聂铮砸到头上的那十万。

    有病,真是有病。

    可能怨念太大,上车一坐稳,童延嘀咕出了三个字:“我有病。”

    小田一听忙着搭腔,“小童哥你好着呐,这腿过十来天就没事了,你就放心吧,脸上那伤也没事,我还想等你大红大紫沾沾光呐。”

    听到有人奉承,童延心情微明媚了些,立刻笑出来,“你就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