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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前天这狗跟着他们一路来了医院,死活要跟着唐侨,满地上打滚就是不走,那叫声凄厉得唐晋都想捂耳朵。护士没办法了,给它裹了一身除菌服抱进了病房。这两天收到不少投诉。

    唐侨埋头吃饭,听见他问话扫了饕餮一眼,把碗里的牛肉和鹌鹑蛋都扒拉到它的狗盆里,闷闷答:“捡的。”

    饕餮屁颠屁颠吃了,自己都佩服自己了——能吃得龙筋凤髓,也能吃得家常便饭;能享受象牙筷白玉碟,也能拉下|身段用狗盆。

    第61章 五台

    饕餮摊开四肢仰面躺在床上,偷偷拿爪子抹了一把泪:“本大王睡了二百年山洞, 如今总算是见到床了。”

    这样放在以前, 定会有无数小弟捧场喊“大王洪福齐天!”, 唐侨显然没有这个觉悟, 戳了戳饕餮的狗头问它:“你能不能飞上天?”

    “上天入地都可以。”饕餮抬高下巴瞥她一眼, 似乎对这般飞天遁地这般的小术法很不屑似的,顿了顿却又为难道:“可那些个仙好多都爱管闲事,看见我就喊打喊杀的, 到时候咱俩在南天门就得被人拦下, 便是我撒丫子跑也跑不上三十三重天, 万一被逮住了又是一番周折。”

    唐侨眼里刚升起的光又黯了下来, 想想也是, 她带着一只上古凶兽去找帝君,被仙界之人瞧见了会怎么想?闹出了乱子又得给帝君添麻烦。

    唐侨躺回床上, 这几日在病房里住着闲来无事,又不能总放任自己去想, 她专门下了好多虐心的仙侠小说看, 转世轮回的、误会重重的、生老病死天人永隔的……还有什么牛郎织女、董永七仙女的经典故事都被她重温了好几回,自认为做好了克服重重阻隔和神仙谈恋爱的心理准备, 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可总得试试看。

    瞧见唐侨一手捂着心口, 明显被虐得不轻,却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饕餮一脸无奈:“你看这些能干啥?我听说仙界这些年都自由恋爱了, 不会有什么王母拔下簪子画出个银河的事。”

    唐侨酝酿得正好的情绪被它打了个岔,轻飘飘瞪了它一眼,把ipad丢到一边,拍拍它的狗头:“我兜里的灵石都给你吃完了,你怎么还不走呢?”

    她把帝君留下的灵石都喂给了饕餮,才能让它恢复了三分法力,带着她从饿鬼道跑了出来。本想着回了人间饕餮就会离开,谁知它却一直没走。

    自从饕餮第一回 吃饭的饭量吓傻了唐侨整家人,从那以后它在人前都控制着食量吃,肚子就没鼓起来过。常常哼哼着饿饿饿饿饿,一天五顿饭都只够它填牙缝。

    唐侨有心避开人给它点外卖,只是病房里常常都是有人的,只能让饕餮饿着。

    帝君以前说过,饕餮只有在饿极了的情况下才会胡吃海塞,有条件讲究的时候还是喜欢美食多一点,唐侨在仙界食堂吃过饕餮居那群厨仙做的菜,自然知道此言不虚。那群厨仙生前是宫中御厨,被饕餮长期压榨,方得以以食入道,可见这只怪物也是会挑嘴的。

    明明此时有了机会尝遍世界美食,却也不知为何,它一直呆着不走,完全超出了唐侨的预料。

    “本大王像是那般忘恩负义的妖怪吗!”饕餮瞪她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背过了身,小声哼哼:“在饿鬼道呆的二百年,我天天发誓谁放我出去,我就给他当坐骑。”

    “当什么坐骑,”唐侨噗嗤一声笑了:“你也看到了,我们这儿大家出门都是开车的,我出门骑只狗……哈哈哈哈哈哈!”

    堂堂上古凶兽受到这等嫌弃,饕餮冲着唐侨龇了龇牙,转个身跳下了床,啊呜一口吞掉一整个果篮来安抚自己受伤的小心灵。

    唐侨忽然想到了一个要紧事,一翻身坐起来:“其实我有个事不明白,为什么帝君说其他工作人员并非饿鬼道中人,会被天道消去记忆送回人间,唯有我不能?”

    饕餮后脖一僵,犹犹豫豫看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唐侨眯眼盯着它,直觉它知道些什么内情。饕餮梗着脖子撑了一会儿,很快败下阵来:“其实我先前想跟你说来着,被大仙瞪了一眼,我就不敢说了。”

    “你说。”

    “你知道我的鼻子特别灵,什么东西好不好吃,能不能吃,闻一口就能闻出来。”饕餮耸耸鼻子深深吸了一口:“像你这样没什么法力的,我只要闻上一口,连你祖上十八代的坟在哪儿都能循着味找到。”

    祖宗十八代的……唐侨囧了囧。

    饕餮接着说:“当初在饿鬼道的时候我差点吃了你,可我从来不吃活人,怕遭雷劈。当初把你认错了,确实是有原因的——你身上,是没有人味的。”

    尽管唐侨此时正处于“见不到男朋友,不知道他受没受伤”的焦虑中,一切别的事都要往后排,可听到这句话还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这话当初饕餮也嘟囔过一句,她却没当回事。

    饕餮见唐侨一脸震惊,怕她不信,又找了个例证:“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离开饿鬼道的时候,那一大片的天雷不劈别人,只劈你一人,却都被帝君的本命仙器给挡了?”

    唐侨被惊得有点磕巴:“我、我以为那纸伞是个引雷的法器啊!”

    “那是个防御仙宝,自然不会是个引雷的。那片天雷连四散而逃的饿鬼都放着不管,只劈你一人,这说明你是天道不容的存在。”饕餮眼神严肃,原地转了几圈又沉思一会儿,终于决定告诉她:“我就这么一猜,若是猜得不准你也别怪我。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因果轮回?”

    唐侨迟疑着点点头:“懂个大概意思。”

    “很多人都把因果和轮回连在一起说,其实这因果和轮回不是一个词,是能拆开来讲的。我给你举个例子来说,比如说我,是个不死不灭的怪物,再厉害的仙器也杀不死我,永远不会转世,这叫不入轮回。”

    饕餮接着道:“但同时我做下恶事,比如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吃了别人的法宝灵兽,就会有人来找我报仇。我就是因为被人仇杀才狼狈逃入饿鬼道的,因为有错所以有罚,这叫入因果。”

    “而你呢,恰恰与我相反,你入轮回不入因果。我隐约能看到你的前几世,你上辈子是个跟人私奔的富家小姐——你这是什么眼神,跟看神棍似的!——但不管你上辈子做下什么恶事都不会影响这辈子的运道寿数,因为有人给你改了命。”

    听到这里,唐侨才敛下眼中的怀疑,相信它所言不虚,毕竟饕餮能一眼看出自己被改了命。

    “改命之法耗费许多心血,若非至亲之人,绝对舍不得如此付出。”饕餮一脸迷惑,毛脸上写满了深思:“但你不是活人,又游离在六道之外,怎么能入轮回呢?这我就想不明白了。”

    被断言“不是活人”的唐侨瘫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只觉这短短五个月的时间,自己的生活都天翻地覆了。以前她就是个不爱社交爱码字的小作者,机缘巧合参加了个直播,知道仙界不是神话也不是笑话,知道了人是有前世的,死过一回重新活了,还喜欢上一个神仙。

    她这才刚刚做好要谈一场漫长的异地恋的准备,立马又一个惊天霹雳砸到自己头上——活了二十四年,今天才知道自己居然不是活人。

    啊,生活真特么扯淡……

    *

    又过两天唐侨出了院,这几天她时不时就召出水镜来喊喊帝君,也不知是因为隔得太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水镜另一头一直没有回应。

    等从饕餮口中知道神仙的神识飞散后真身也是会受伤的,并不如帝君说得那般轻描淡写,唐侨哪还能坐得住?她跟微博上关注的每个神仙都发了私信,王母娘娘、太上老君、火神祝融、王大厨、金翅大雕等等,连在饿鬼道偶遇的孙悟空都私信了,就想问问帝君的消息。

    大概是众位大仙每天收到的私信太多了,发出的十几条私信如石沉大海,唯有一人很快回应了。

    大和尚梵茗回她:三日后来五台山一会。

    唐侨一喜,梵茗到底是真佛,在她心中一向是很靠谱的。唐侨给饕餮办了个养犬证,简单收拾了行礼就跑去了隔省的五台山。

    唐妈妈忧心忡忡:“你才刚出院,怎么不养养身子,刚病好上山拜佛做什么?”想起女儿说的“她与那人年龄和身份差距都很大”,再结合五台山的目标,唐妈妈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女儿不会喜欢上了个老和尚吧?若不然是个小和尚?会还俗吗?

    唐妈妈把这个惊悚的猜测跟家人一说,索性全家组团追着唐侨去了五台山。

    五台山为佛教四大名山之首,一眼望去重峦叠嶂,殿宇鳞次,禅意安然。

    唐侨换乘了景区公交,上山一路崎岖,唐侨被颠得有些难受。饕餮更惨,趴在她怀里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突然它“嗷”了一声,飞扑到旁边座位上拿脑袋拱唐侨的包,唐侨赶紧从包里翻出风油精,在饕餮湿漉漉的鼻子尖上点了两点。饕餮深呼吸了两口,总算能喘口气,趴在唐侨腿上不动弹了。

    “哈哈,你这狗晕车啊?”车上人没坐满,唐侨旁边没人,后座坐着的年轻姑娘趴在唐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看这对主宠:“爬山带只狗得多累啊!”

    唐侨正经脸:“我家狗一心向佛。”

    看到唐侨的脸,年轻姑娘一怔,细细瞅了唐侨两眼,笑得弯弯眼:“你是小糖主播吧?我看过你的直播的。”

    两人聊了一路,等到了山脚之下,跟那姑娘不同路,唐侨与她告别后跟着人流往山顶爬。沿途不少信徒行三叩九拜大礼,僧人女尼亦星布其中。

    北台的碧山寺落在一片葱茏密林中,此处比起周边来地势偏低,殿宇宏伟,规模极大。碧山寺有一条特色驰名中外,凡来往游僧至此,皆可在寺内免费食宿。

    山门前“清凉震萃”的匾额悬在木牌楼之上,多年日晒雨淋,字迹已斑驳不清。唐侨上前喊住一位年轻和尚,合掌行了个礼:“小师父,能不能带我去见你们寺里的方丈?”

    周围来此朝拜的游客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方丈能是你想见就见?

    可听到那小和尚合掌说“这边请”的时候,看唐侨的眼神顿时就变了,三五成群地跟在了二人后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特别不开心!!手机解锁键坏掉了,一直自动开关机,拿去修的时候师傅说没有配套零件,起码要等两天!!没有手机的日子心好痛_(:3」∠)_

    昨天欠下的更新会在这周末补起来~今晚继续修文,大家看到更新不用点。

    第62章 白

    旃檀香的一袅轻烟在香室之内游逸,这香室约莫三丈见方, 室内没有一扇窗户。虽此时是一年中最热的夏末, 然而五台山山高, 又有无数密林蔽日, 如此倒也不觉得热。

    碧山寺的印悟方丈天庭开阔, 眼尾的笑纹深深,年纪大了性情愈发温和。这位大师多年参究悟道直心正|念,民间弟子信徒不可胜数, 都说这位大师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释门。

    此时印悟方丈正与一人对弈, 他生着一双仿佛能看透世事的眼, 笑眯眯问对面的人:“不知真佛此番前来, 是有何吩咐?”

    坐在他对面的大和尚梵茗正阖着眼下盲棋, 光看他年龄像是碧山寺方丈的徒弟,却少有人知他早已位列西天, 能在释尊座下听讲经弘|法了。他双手捻一串佛珠,盘上的黑棋便随了心意而动, 闻此一问淡淡一笑:“尘事未了。”

    话落, 梵茗视线落在回廊转角那小沙弥身后跟着的人身上:“来了。”他身后莲影微微颤了一瞬,似乎发出了轻轻一声铮鸣, 剔透的莲影愈发淡了下去。

    老方丈颇有兴致地回过头看了看唐侨的面相, 笑着受了她一礼。跟在她身后的黑狗屁颠颠地追了上来, 跳得有些低了,还被高高的门槛卡住了肚子,气得嗷嗷直叫唤。

    印悟大师无奈, 弯下|身把这黑狗抱过了门槛,习惯性地在饕餮背上摸了一把,眼中一奇赞道:“好根骨!”

    饕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己这年纪够得上他老祖宗了,这么个小辈的夸奖十分配不上它的年纪,也不搭理老方丈,屁颠屁颠去扒唐侨的大腿了。

    知两人有事要谈,又怕姑娘拘束,印悟大师善解人意地出了香室。

    “你来了。”梵茗见唐侨神色中掩不住焦虑,精气也有些萎靡,因为来得匆忙又走了一上午的山路,此时气色不太好。梵茗淡淡一笑,指了指面前蒲团让她坐下,“怎么月余不见,竟已落魄至此?”

    唐侨来的路上百度了很多佛门需要注意的规矩,比如女客从右侧进门,入门先迈右脚等等,却在方才看到梵茗时全忘了个干净,也不知自己怎么走进来的。此时有点窘迫,连忙双掌合十欠了欠身,恭恭敬敬喊了声:“大师。”

    梵茗摇头失笑:“你我既是旧识,又何苦拘泥于这些俗礼?”

    唐侨尴尬地咳了一声,以前见他的时候自己不过是只小黄莺,变成|人身还是头一回见。可若说她与梵茗有什么情分,算来算去好像只有教他用微博那一茬,这回却厚着脸皮来求人帮忙,唐侨实在不好意思张口。

    一盏青花盖碗从托盘中飞到了唐侨面前,煮过的杭白菊和金银花在杯中沉浮。梵茗似是瞧出了她的窘迫,淡笑着开口:“想要重回仙界?”

    唐侨赶紧点头,以为他想到了法子,却见梵茗笑着说:“这碧山寺有个规矩,凡是上门解惑的人皆需得在这寺中打扫三日,以向佛祖告示本心。三日后我就送你回仙界。”

    *

    夏天天亮得早,唐侨五点就被后殿传来的钟声扰醒了,多少年没这么早起过床了,忍着困拖着一把细竹枝做成的大扫帚扫地。也没人分配她该扫哪一块,若是跟别的洒扫僧撞上了就往回扫。

    说是洒扫,其实地上的灰砖十分干净,一点脏污都瞧不见,任是再没素质的人也不会轻易在佛门扔垃圾。

    周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唐侨静不下心来,只好数着或远或近的鸟雀声打发时间,连泥板缝里艰难生长的青苔小草都会多看两眼。

    饕餮这三日来每天都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跟认生的小奶狗似的,大概是这里的气息让它难受。唐侨脚尖轻轻踢踢它,“过去点,挡到我扫地了。”饕餮掀起眼皮瞟了一眼,打了个滚翻到另一侧去了。

    山中气温低,她穿着针织衫牛仔裤,地上的饕餮又懒得要命,一人一狗委实跟寺里的画风不太搭。

    梵茗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整片林子都是悠悠的绿。初升的太阳照在她身上,罩上了一层微微的暖意,让他的眼底也暖了两分。

    印悟大师站在他身旁跟着看了一会儿,时不时摇头:这姑娘耐不住性子,打扫起来也不很用心,偶尔还跟那黑狗玩闹两句。除了边角缝隙扫得还算认真以外,再挑不出什么可取之处了。

    他笑眯了眼,问一旁的梵茗:“咱们碧山寺,何时有了需得洒扫三日才能为人解惑的规矩?”

    梵茗瞥他一眼,也不说话,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哪有什么洒扫三日的规矩?不过是想多留她几日罢了。可他心里不能更明白:便是她在寺里扫一年的地,心也不会留在这儿。

    在碧山寺里住了三日,到了约定好的当日,梵茗也不多话,拿出一面早就备好的镜子放在唐侨面前,这面镜除了金色的外缘还算亮眼,也瞧不出什么特别的。

    梵茗垂着眼睑淡声问:“你可有他常伴身之物?”

    唐侨一怔,忙把乾坤袋里的东西通通倒了出来。梵茗眼神一暗,随手拣了一颗桃木珠子朝着镜面丢了过去。

    “哎……”唐侨本以为这珠子会被镜面反弹回来,却在下一瞬看到珠子竟跳进了镜中,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她还想问个所以然,没等问出口就被梵茗的话打断:“阖眼,无论看到什么都别睁眼。”

    唐侨闭上眼睛,识海深处微微一荡,她看到自己的这一世:和帝君于饿鬼道分别,看到自己在仙界时以黄莺的模样和他初遇。时光再往前推,自己还是个婴儿时,他在保温箱前静静注视。

    回忆瞬息间飞掠而过,又追溯到更遥远的过去:仿佛是民国时期,她一身碎花旗袍从照相馆出来,与另一位男子相携着走远。站在镁光灯后的照相师傅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独自一人身影寥落。

    那人与帝君长相无二,想来是他下界时的扮相。

    唐侨心中一沉,想起帝君曾经说过的话,他说“你我二人曾做过一世的夫妻”,那其他每一世呢?难不成她和别人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