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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观音 第44节
    说着,他在逐渐升腾的飞鸾里站定,任由北风吹拂衣摆和鬓发。一指近在咫尺的雀楼看台,好看的唇瓣吐了两个字:“火起。”
    随着他话音落下,雀楼那些堆积在一起、正准备渐次燃放的烟火,忽然炸开锅。火苗从上蔓延,而下方也似有呼应般,圈绕整栋楼阁,火光四起。
    有人放了火。
    雀楼里四五百夜游之人,发觉不对,吵嚷地奔至窗边。皆是目露惊惶。
    昔咏眸里也瞬间燃起怒火,一夹马肚,是要追击。
    宣榕将这一幕收归眼底,面色如常地一叹:“别追了。”
    旁边,御林军副指挥使愕然:“啊?!”
    宣榕长睫微敛,淡然自若道:“让昔大人调兵回来,救雀楼百姓。好在旁边就是护城河支流,救火不难。只是先记得喊一嗓子,让里面人别急,否则会有人惊慌跳楼的。”
    副指挥使不甘心至极:“可郡主……难道就让他这么跑了吗……?!他一人抵得过万人啊!”
    宣榕温声道:“圈了七年的西凉弃子,我不懂怎么抵得过万人。”
    “他到底是西凉皇室血脉……”
    宣榕微微一笑:“储君的位置,千人出谋划策,万人前仆后继,放只猿猴也能坐得威风,雀楼里随便挑个人来,恐怕也不输给他。他算个什么?”
    眼见她话里已有怒意,温柔地把包括谢旻在内的各国储君,都扫射贬斥一通,副指挥使噤声了。再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也噤若寒蝉,瞠目结舌:“……姐,他方才顺着昔大人目光注意到你了吧?他怎么敢在你面前找这种死的?”
    那位副指挥使匆匆传令去了。
    而剩下的随侍皆心腹,只听见宣榕轻轻道:“阿渡和阿松他们,领了禁军围了整个望都。再往外,当康军自前日开始,就严阵以待。且看看,他能飞到何处。”
    明明是温声细语,所有人都抖了一抖。
    宣榕看那逐渐飘远的飞鸾,道:“那鸢鸟瞧着不错,若是研制,南来北往交通便宜。无论是运输,还是生意人,都能获益。能不损毁尽量不要损毁,让天机部也派人跟着,若是坠毁,及时抢修。”
    在机巧之术上,西凉一骑绝尘,差不多领先其余各国几十年。大齐这几年紧赶慢赶,也落后至少十年。谢旻反应过来了:“好!”
    可就在这时,那行得稳稳当当的飞鸾,忽然一抖。
    紧接着,数道钢索系住的站台逐渐染红。
    宣榕一直盯着飞鸢不眨眼,本以为这是什么机关,但下一瞬,她看到其中一个死士面无表情地拔刀。拔出一把,正插在卫修腹部的刀。
    紧接着,又捅了回去。
    宣榕:“???”
    众人:“???”
    这场景实在太过滑稽。
    透露出荒诞绝伦的喜感,比一波三折的戏曲都来的诡异!
    按理来说,千辛万苦把自家主子救出来,谁会在成功之后背刺啊?
    不仅是她,周围紧盯着不放的众人也目瞪口呆。
    七八个人像是集体染上哑疾,硬是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旻瞪圆了眼,看着折翼风筝一般笔直下坠的飞鸾:“这……内讧呢?”
    宣榕按了按太阳穴,半晌,挤出一句话来:“看样子砸到民宅了,速去看看有无伤亡,若有,及时救人,若无,赔偿人家房舍。另外……
    她顿了顿:“去个人,去家中客宅里头,把那位客人请来。”
    想了想,又嘱咐一句:“若是他歇了或者不适,就算了。”
    而御林军风风火火,已是开始挑水救灾。
    昔咏身先士卒,一头乌发都被烧得卷曲,生生烧出几分异域风采。
    耶律尧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长眉一挑,越过惊魂不定、但安然无恙的百姓,缓步上了明月楼。
    戏台早已散场,二楼清净,唯有太子与她,还有数名赶来此处的心腹朝臣。
    似乎在辩论什么。
    宣榕脸上是得体的微笑,笑可入画:“他怎么敢的?我说了,只要不放那把火,一切好说。”
    几个老臣急得挠头,有谁不知说了什么。
    宣榕轻轻道:“他要有能把禁军粮草、营地烧了,我还敬他有本事。拿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开刀,算什么?您管这叫手腕?这叫不择手段。”
    方才闹剧惊魂,没造成死亡,有几十来人受惊受伤,也被妥善安置。
    并未给节日氛围染上阴翳,而望都富贵锦绣,年节里燃放烟火的,当然不止一处。
    窗外,漫天烟火如霞,宣榕临窗而坐。她仿佛由明台入了红尘。
    火光绚丽,人声重新鼎沸,不少闻讯而来的百姓安抚受惊的家属,整个长街反而比昨日此时更为喧闹。
    喧嚣里,几位老臣又苦口婆心说了什么。
    宣榕一只手轻握茶杯,另一只膝上的手被广袖笼罩。无人看到的地方,五指攥紧。
    心若熔炉,烧得她五脏俱焚。数不清的朝堂势力、各国纷争,在她脑内走马灯一样过了几轮。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很多道理,她并非不懂,但不愿接受。
    是的,西凉蛰伏七年,还愿派出如此精锐,只能说明,卫修有谈判价值。
    暂时不能动他。他极有可能完好无损归国。
    而西凉用来谈判割让的金银财富也好,贸易退让也罢,或者良田油田,也都是民膏民脂。
    荒谬吗?很荒谬。正常吗?很正常。
    千百年都如此了。
    她放下茶杯,捏了一颗棋子,无意识的摩挲着。
    忽而,嗅到一阵浅淡的雪松味。
    有人走来,立到她身后。微微弯腰,伸出手,很有分寸地罩住她指尖,带着那枚犹疑不定的白子在残局中某处落定。
    然后,耶律尧抬眸,与一众惊疑不定的朝臣对视,似笑非笑的,算是和众人打了声招呼。
    又俯在宣榕耳边,压低声线,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轻笑道:“听说那位被死士护住,没死?你若想杀他,我可以帮你。反正北疆和西凉新仇旧恨,也不差这一轮了。”
    第38章 别扭
    宣榕还没来得及反应, 谢旻先炸了,目光在耶律尧右手上滴溜转了一圈,看上去很想把它剁下来:“你在干什么?!”
    耶律尧不慌不忙站直了身, 诚恳道:“太子殿下,我在出谋划策。怎么, 这触了大齐哪一条法令?”
    谢旻:“……给孤, 好好说话。”
    而几位朝臣见他态度从容, 丝毫不怵谢旻的怒意。
    皆是对视惊诧, 揣摩起他的身份来。又见宣榕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便慌忙告了退。
    只是眼角余光仍旧将青年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除了长相俊且邪,身量高, 像是很能打以外,倒也没揣摩出什么明堂。
    等他们走后, 宣榕也回过神来, 摇头道:“多谢, 不用。坐。深夜找你来,是有事要问你。”
    耶律尧像是有点失望似的, 在旁落座,手肘抵着太师椅扶手, 指骨抵着侧脸, 问道:“行吧, 什么事?”
    宣榕想了想,道:“今晚卫修从北宫出逃, 兵分五路, 每一路都有下属扮作他, 以此迷惑追上来的御林军。顺利逃到这一条街。”
    她指了指下方“火后余生”,哭嚷着抱作一团的人们:
    “西凉在杂耍摊中藏了一架做旧的飞鸾, 本来,卫修和几位死士都升到了半空,正要远走城外。有一位死士,忽然用刀刺了他数下。”
    耶律尧来了兴致:“那位储君殿下,当时什么表情?”
    卫修表情可谓精彩纷呈。
    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受到他的僵愕、崩溃和不敢置信。
    “很吃惊。”宣榕沉吟道,“我思来想去,要是那位死士想杀卫修,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而整个京城,能操纵他人的,似乎也只有你一位——所以,是你做的吗?”
    耶律尧点了点头:“是我。”
    宣榕又问:“那你知道卫修今日计划吗?”
    耶律尧像是忽然懂了她为何请他过来,神情不变:“郡主,那你可冤枉我了。前日五人夜袭我,我没杀没伤,只让他们回去的时候,在合适的机会,给他们主子来上几刀。还特意叮嘱避开要害。之后计划,一概不知。”
    宣榕没料到真相居然如此,哑然失笑:“原来如此。”
    耶律尧问道:“现在看来,这五个人刚好有一位登了飞鸢?”
    宣榕蓦然有几分愧疚:“对。客宅那边侍卫少……是我疏忽,抱歉。”
    耶律尧却道:“这有什么要抱歉的?我留着阿望追虹闹腾,就是故意引人来,顺手敲打一下不安分的废物们。”
    他说得坦坦荡荡,宣榕哭笑不得,一时又承了他的情,倒是不知如何接话了。
    好在一旁,谢旻似是发觉对话走向诡异,忍无可忍道:“打住,你能不能不要看谁都是废物?!”
    耶律尧用一种很直白的眼神,意有所指看着谢旻:“不能。”
    谢旻:“…………”
    待雀楼所有百姓都平安获救,容松和昔咏皆来复命。
    谢旻这才匆匆领着昔咏入宫禀告。
    临走前,将容松扯过去,小声嘱咐了几句什么。
    耶律尧似是若有所闻,双眸微眯,不甚愉快,等谢旻走后,冷不丁道:“我方才并没有说笑,小菩萨,考虑一下?”
    宣榕知道他说的是“杀死卫修”。
    但真的祸水“北”引,让耶律尧承受西凉的报复,她受之有愧。宣榕摇头拒绝:“没事,舅舅不一定放他回国。再者——西凉近几年并非铁板一块。卫修荒废七年,真回了国,是福是祸不好说。”
    这话其实在安慰她自己。刑不上大夫,很多时候并非空谈。
    耶律尧静默片刻,忽而道:“你明明不开心,为什么不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