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婳只觉得眼睛涨涨的,有些难受,可她却没有眨眼。她就那样看着自己的女儿,努力想要将她同记忆中的模样揉在一起。
小丫头还是喜欢穿紫色的衣衫,梳着垂云髻,带着苏梅色的珠花,宛如一朵初初绽放的海棠。
庞彪看到女儿扑过来的一瞬间就下意识张开手臂接着,他的小丫头一点都没有变,还是这么活泼。
刚刚他还在说怕女儿不认识他,但其实他心里真正害怕的,是见到一个与他生分女儿。
就算他已经做好准备,要好好补偿她,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难过。
可是这一刻,他的心软得不像话。
年幼那个看到他就往他怀里扑,嘴里嚷着就要爹爹抱的小丫头,她回来了。
庞彪越过妻子一把将女儿抱住,他多想像小时候一样逗她开心,抱着她转圈圈举高高。
可是女儿大了,他再也不能那样随心所欲,只能克制着。
“你瘦了。”
庞彪说着,放开女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庞嘉雯笑着,眼睛里闪着泪光道:“没有,女儿只是长高了。”
庞彪比了比,肯定道:“是长高了,离开的时候你才到我胸口这里,现在都高过肩膀了。”
庞嘉雯嘿嘿地笑,挽着他的手,亲昵地道:“爹爹,我好想您。”
庞彪眼睛一红,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柔道:“爹爹也想你。”
徐云婳在一旁擦着眼泪,轻笑道:“就你们父女情深,我就不想了?”
庞嘉雯连忙抱住母亲,哽咽道:“我也想娘,做梦都想。”
徐云婳搂住她,眼泪止不住地流:“不走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再不准你离开了。”
庞嘉雯破涕为笑:“您是要留女儿在家招婿吗?”
徐云婳还未表态,庞彪却已经掷地有声道:“有何不可?”
“你两个哥哥都是自己打天下挣家业,父亲挣下的便都是你的,你想怎么挥霍都行。”
“招婿而已,父亲准了。”
庞嘉雯轻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心满意足地笑道:“我知道无论我想做什么,父亲都会永远支持我。”
末了,又有些伤感道:“哪怕我携人私奔,跑来找您做主,您也会成全我的吧?”
庞彪拍了拍她的额头,骄傲道:“你若是带了人来见我,那便不算私奔,父亲自会为你做主。但倘若你强抢良家男子回来也不用担心,父亲会为你当一回土匪头子,押着他让他和你白头到老。”
庞嘉雯当即泪眼汪汪地将怀中珍藏的庚帖取了出来,跪在地上道:“爹爹,女儿会很听话,绝不会做出让爹爹蒙羞之事。”
庞彪看她双手捧着的庚帖,笑了一下。他蹲下来,掏出手帕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并将她双手合拢,将那庚帖捏在其中,握得紧紧的。
庞彪道:“爹爹一生纵横沙场,生死富贵早已看淡,若说还有什么不舍,便是你这个小娇娇还没有人能替我护着。”
“嘉雯,如果可以,爹爹这一辈子都不希望你会出嫁。但倘若有一天你想,那你也不用顾忌什么,父亲会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庞嘉雯啜泣着,豆大的泪珠接连滚落。
她看着父亲,看着落在父亲肩上的斜阳,仿佛找到一直以来最温暖的所在。
她伸手抱着父亲,像小时候那样抱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入他的肩窝。
一阵低泣后,庞嘉雯忍不住道:“我知道这世间唯有父亲最疼我。”
所以我回来了。
就算在京城并没有受什么欺负,一路也没有什么异乡的落魄孤独。
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地回来了。
她只是想父亲母亲,想两位哥哥,想这个家了。
庞彪抱着女儿,像儿时哄她睡觉那样拍着她的肩膀,轻声道:“爹爹知道的,爹爹什么都知道。”
……
入了大将军府邸后,江怀在晚宴时才见到庞嘉雯。
她穿着一身红色绣金蝶的齐胸襦裙,外面罩了一件千金难换的流金纱披帛,梳着垂云髻,戴着珍珠发箍,插了一对四蝶坠珠步摇。
她大步而来,裙摆宛如一团火焰,身上的披帛更是随风摇曳,飘逸动人。
江怀抬头时微微一愣,却见庞嘉雯大大方方在厅堂里转了一个圈,颇为骄傲道:“父亲为我选的,好不好看?”
庞嘉英和庞嘉荣连忙鼓掌,异口同声地说:“好看,妹妹穿什么都好看。”
庞彪嘿嘿地笑道:“我选的就是不错,嘉雯穿这一身真好看。”
徐云婳道:“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艳了。”
江怀颇为赞同,觉得还是徐夫人靠谱点。
庞嘉雯本就生得好,穿上这身衣服艳光逼人,灼灼其华,宛如天际将暗时,天边那抹烈焰灼灼的红云。
太美了,也稍显骄纵。
但庞嘉雯却傲娇道:“父亲为我挑的,再艳我也要穿。”
江怀端着茶杯润了润嗓子,并不打算开口。
现在的庞嘉雯已经骄纵起来了,可见有了父母和两位哥哥的撑腰,他这个做师父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
第168章 丁心宜
回肃州的第一个晚上,庞嘉雯是陪母亲一起睡的。
她没有像小时候那样靠进母亲的臂弯里,但还是侧着身,挽着母亲的手臂,亲昵地靠在母亲的肩上。
或许是阔别太久了,母女俩都没有什么睡意。
庞嘉雯就道:“娘,您知道大舅舅有外室吗?”
徐云婳微微一愣,随后道:“你怎么会问这个?”
庞嘉雯道:“我听小舅舅说大舅舅年轻时心有所属,又曾听大舅母与大舅舅吵嘴时说不会给外面的女人腾位置,所以便暗暗猜的。”
徐云婳道:“年轻的时候是有一个,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庞嘉雯一下子坐起来,惊讶道:“您知道啊?”
徐云婳怕她着凉,拉着她躺下后才道:“我还见过呢,是位长相极美的女子,温婉动人。”
“当年你大舅舅要去出使瓦剌,又怕你大舅母发现,便将她托给我照顾。”
“她还为你大舅舅生下一子,取名为徐诚,小名诚诚,算起来应该快满十岁了。”
庞嘉雯揉搓着手指,心里惴惴不安。
“那您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吗?”
徐云婳道:“你大舅舅说她是罪臣之女,姓丁,名为心宜。”
“丁心宜?”
“可为什么是大舅舅告诉您的,不是她告诉您的?您不是说还照顾过她吗?”
徐云婳道:“我当年见到她的时候,她怀着身孕,神智已经不清了。你大舅舅说是因为她亲眼看见父兄惨死,所以才变成这样。”
“你大舅舅送她到西宁,也就住了半年左右,等她生了孩子就派人接走了。”
“那您知道大舅舅把她接到哪儿了?”庞嘉雯焦急地追问道。
徐云婳看女儿如此紧张,狐疑道:“是不是你大舅母发现了,让你来问的?”
庞嘉雯连忙摇头道:“不是的。是……是……是我有一个朋友,他去永宁侯府找他的母亲,说是当年看见大舅舅在他母亲身边出现过。”
“而且据小舅舅所说,大舅舅当年就是爱慕过我这个朋友的母亲,所以我才会来问您的。”
徐云婳咂舌,惊讶道:“你那个朋友是谁?”
庞嘉雯道:“这个您先别管,我得先确认您说的这个丁心宜到底是不是他母亲,否则这种事情怎么好往外说?”
徐云婳点头附和道:“你说的也对。”
“可现在要怎么证明?当年你爹在外打仗,我又要照顾你们兄妹三个,也仅仅见过她几面。每次都是送些补品和银两,最后一次我送了些孩子的衣物和抱被。”
庞嘉雯道:“当务之急是找到这个丁心宜,您知道大舅舅把她接到哪里去了?”
徐云婳摇头,陷入回忆中。
“当年你大舅舅说未免将来出事累极我,便叫我全当没这回事。所以他们离开后我就没有再过问了,我甚至于想,以你大舅舅的性子,只怕一辈子都不会认回那个孩子的。”
庞嘉雯急得都快哭了,如果当年母亲照顾过的人真的是表姑姑江悦,那母亲一定会很自责的。
父亲那么敬重李老夫人,自己的妻子却变相帮了恶人,让表姑姑流落在外受尽屈辱,这换了谁都受不了。
庞嘉雯连忙下床,一边慌忙地套衣服,一边道:“娘先睡吧,别管我了。”
徐云婳惶恐道:“你不会是去找你爹吧?”
庞嘉雯摇了摇头,鞋子还没穿好就跑了。
她径直来到客房,却发现江怀根本不在客房里。
着急的庞嘉雯撞上了陈勇,连忙问道:“我师父呢?”
陈勇道:“主子被大将军请去书房说话了。”
庞嘉雯刚奔出去又折回来,她蹲在江怀的门口,准备等他回来。
陈勇见状,问道:“要不要我去请主子回来?”
庞嘉雯捏了捏拳,摇着头道:“算了,现在夜深了,他们应该谈不了多久了。”
主要是她也害怕,真要一下子说出来,她也怕师父会受不住。
庞嘉雯站起来,喊着陈勇道:“你去替我准备些作画的宣纸和笔墨送过来。”
陈勇应声下去,不一会便将笔墨纸砚都备齐了。
庞嘉雯推开江怀的房门,将画纸铺在圆木桌上,自己动手研墨。
白若瑾酷似他的母亲,那她画一张白若瑾画像给母亲看,便知道丁心宜到底是不是江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