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京城吃喝玩乐,心里总是不安。何不跟邓叔叔一起回去,我虽然不能上战场,但我可以在军医营帮忙啊,总好过一直等着,连他们的面也见不着。”
“嘉雯……”林起长叹,越发觉得愧疚了。
邓翎道:“林镖头就不要再劝了,郡主回肃州是件好事。”
林起无奈,只得道:“那我再跑一趟,亲自送嘉雯回去吧,不然我还真没办法跟庞兄交代了。”
庞嘉雯见三姨父也同意了,当即道:“那你们先休息着,我去跟老夫人说。”
话落,庞嘉雯迫不及待地奔出去。
可她刚跨出门口就愣住了,江怀站在外面,长身玉立,眼眸深沉。
“师父……您怎么来了?”庞嘉雯小声说,默默垂下头。
江怀轻嘲,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淡淡道:“怎么?又不想学武了?”
庞嘉雯哑然,心想许是他知道她想离开了。
但这没有什么的,她就是个麻烦精,走了更好。对于江怀来说,她就是推脱不掉的小麻烦。白若瑾和他还有血缘关系呢,自己有什么?不过是她侥幸得来的师徒名分罢了。
庞嘉雯抬起头来,认认真真道:“谢谢师父对我的教诲,我去肃州以后会好好练武的,一定不会辜负师父对我的期望。”
江怀冷笑,目光深黑如墨地望着她:“你不用再叫我师父了。”
他说完,转身离去。
庞嘉雯站在廊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觉得他现在特别生气。
可她摸不准他到底在气什么?是觉得她走了以后不能受他的教诲,所以也不配叫他师父了?
还是说介意她要走也要带着这师徒名分走?
罢了罢了,倘若他介意,她从今往后叫他二叔便是。
庞嘉雯蹙了蹙眉,跑去问丫鬟白若瑾走了没有,得知白若瑾走了以后才跑去找李老夫人的。
她进去的时候,李老夫人斜在罗汉床上,身后靠着大迎枕,看起来蔫蔫的,精神不太好。
庞嘉雯原本兴冲冲地来,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她给李老夫人捏着肩,小声问:“您在伤心吗?”
李老夫人握着她的手长长一叹,惆怅道:“也不是伤心,就是有点可惜。”
“你和若瑾都是好孩子,单个做什么都是聪明伶俐的,很招人喜欢。可不知怎么,凑一起就跟小鸡互啄似的,没个安生。”
庞嘉雯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许是上辈子结了死仇,投胎的时候连带着怨气也一并带来了。”
李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嗔怒道:“瞎说!”
庞嘉雯主动靠进她的怀里,小声嘟囔道:“我才没有瞎说,我说的是实话。”
李老夫人抚摸着她的发髻,顺了顺她的鬓角道:“眼下这般,我们在洛阳也没甚趣味了,不如回京如何?”
庞嘉雯抬起头来,嗓音艰涩道:“姑祖母,我想去肃州。”
李老夫人的手顿了顿,目光空落落的,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庞嘉雯握着她老人家的手,轻哄道:“我去看看我爹娘,然后再回京城陪您好不好?”
李老夫人笑了一下,心里却知道她去了就不会回京了。也许等庞彪打完仗,到时候她也该成亲了。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会知道,一个女子成了亲便如同束缚了手脚,以后别说是去别的地方?就是多出几趟门都会招来闲话。
而她已经六十岁了,再往后谁知道还有几年好活?
左不过是这几年的祖孙情分,但现在看来也快没了。
李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叹道:“去吧,去陪陪你爹娘也是好的。”
庞嘉雯难过地埋首在李老夫人的怀里,哽咽道:“我会想您的。”
李老夫人何尝不知,但她还是觉得难过。这个小姑娘虽然不是李家的,也不是江家的,但却与她如此投缘。眼下她要离开了,来日不知还能不能再见,李老夫人抱着她,眼睛很快就红了。
第136章 嘉雯不会是弃了你吧?
晚来风凉,夜雨萧萧。
昏黄的灯影下,脚步声轻踏而来,在廊外溅起一阵小小的水珠。
陈勇瞥见程姑姑捧着青霜剑和天缥的剑谱过来,便蹙了蹙眉。
他拦住程姑姑问道:“郡主让你送过来的?”
程姑姑点了点头,朝内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郡主说她明日一早就走,便不过来辞行了。”
是不来还是不敢来?
陈勇一把拿过青霜剑和剑谱,对程姑姑道:“你走吧!”
程姑姑当即跪下:“郡主只带如意回肃州,程芝斗胆前来,还请陈侍卫通传一声,程芝想留下伺候主子。”
陈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道:“程芝,主子让你出宫已是开恩了,你莫要得寸进尺。”
程芝抬起头来,眼睛已经红了,却依旧固执道:“我只想伺候好主子,绝无二心。”
陈勇冷哼,直接转头就走。
程芝依旧跪在外廊里,听着雨声,忍着阵阵寒意,久久不愿起来。
……
江怀看见青霜剑和天缥剑谱的时候,眼神飘散了一下。当目光再次聚焦时,他那唇瓣微微上翘,勾勒出一个极难察觉的笑容,目光却冷冷地泛着凉意。
这世上还真有不怕死,愿意跟他对着干,给了梯子也不下的人。
江怀想,他当初一定是疯了才想要收这丫头为徒。
他不过是一时气话,她却当真送来了青霜剑要与他断绝关系。好笑的是,到如今她也未必能知道这青霜剑到底意味着什么?
“收起来吧,她既要走我也拦不住。”
江怀说完,不再看那两件东西,径直出去了。
他那身上的对襟氅随着步伐摇曳生风,却冷冷地往程芝的脸上刮去。
程芝打了个颤栗,惶恐地低垂着头,待那脚步声响在耳边时,她忍不住出声唤了一句:“二爷。”
几乎在同一时间,江怀厌恶地低吼道:“滚回去!”
程芝轻颤着,两行清泪簌簌而落。
陈勇走出来,抱着剑斜睨了她一眼,鄙夷道:“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梦?”
当真以为谁都是丹阳郡主吗?竟能让主子一再破例?
……
江怀烦闷,径直出府喝酒去了。
花富贵在洛阳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在江怀面前却连陪酒都不敢。
他叫人备了一桌子好菜,叫了洛阳最好的歌姬和舞姬,然后退到酒楼外候着。
这酒楼叫望江楼,隔着不远便能看到百花巷那两条顺流而下的小河。如今正值晚上,百花巷还很热闹,到处都亮着灯,没有人会再提起前些日子白家封巷的那件事了。
江怀站在窗边,遥遥地望着,对岸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雨幕中,行人稀少,抬眼看去,时间久了便会觉得眼帘里起了一道水雾。
不知不觉间,江怀想起那日庞嘉雯回头看他的那一瞬,她那眼眸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娇娇地唤他师父。
那样的声音带着缱绻不尽的依赖,他便真的以为,她是很需要他的。
可原来不过是他自己想多了。
行走江湖十几年,算计了多少人心,粉碎了多少阴谋,他无一失手。却不曾想最后栽在那小丫头的手中,连真心假意都分不清了。
可笑啊!
真是可笑!
江怀饮尽杯中酒,佳酿醇香,入口绵甜,只可惜竟连一个相陪的人都没有?
正待他再饮第二杯时,有人猛然推门而入。
江怀嗅到一丝冷腥的气味,眉头微皱,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张朔提着酒壶就喝,待喝完才畅快道:“我不来留在京城给你背黑锅啊?”
江怀回头,见张朔胡子都长出来了也没有刮,头发乱糟糟的,一身衣服也不知几天没有换,都有一股味了。
他嫌弃地望着他,不悦道:“谁会怀疑到你身上去?”
张朔轻嗤道:“别人不会,你亲哥不会?你当他混迹官场这些年都是白混的?”
“锦衣卫前脚查到东宫,后脚东宫里就死了人。皇上和太子感情深厚,这么多年都未曾红过脸,可我来的时候听说太子都气吐血了。”
江怀冷笑着,不紧不慢道:“那不是很好吗?从父子情深到父子反目成仇,多熟悉的一幕,他不应该意外才是。”
张朔翻了好大一个白眼,无语道:“要疯你去疯,别拉上我行吗?”
江怀收敛笑容,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歇了口气的张朔察觉不对劲,他看了看满桌子的好酒好菜,再看了看依栏而望的江怀,狐疑道:“不对啊,那边灯影绰绰,人影萧萧,有什么好看的?”
“这正对面帘子一撩就是歌舞场,你向来最喜欢这些风花雪月的,现在怎么一点兴致都没有了?”
江怀轻嗤:“我今夜只想赏景,歌舞便赏你吧。”
张朔听后直接笑道:“我是真道士,你是假风流。这歌舞我们两个凑一起看看还行,你单独让我看我瘆得慌。”
“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你也憋不了多久。”
话是如此,但接下来一个时辰江怀都没有说话。
张朔觉得奇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江怀,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张朔上前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你总不会因为我没有给你背黑锅你便要跟我绝交吧?”
江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目光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