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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锦 第24节
    好像已经是寅时了,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这会阴沉沉的夜空落了雪,不知是不是想冲刷什么?
    庞嘉雯拖着昏过去的徐连,一路在青石板上落了些血迹,她连头都懒得回,显得像是个熟练处理尸体的狠角色。
    暗夜里,一直藏庭院那棵大树后的白若瑾微微探了个头,目光落在厢房照出的光影里。从门口的台阶到青砖地面,血迹蔓延,实在是太像凶案现场了。
    他的记忆仿佛还停留在“嘭”的一声巨响,而那时他就已经暴露了,想要去阻止什么?
    只可惜厢房里的人一无所知,反倒是他小舅舅走出来戏谑道:“哎呀,有人受伤了。”
    他当时心慌得厉害,好几次都想冲出去,可最后都强忍了下来。
    直到庞嘉雯拖着徐连出来,他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随后便是寂静无声的呆滞……
    庞嘉雯拖着徐连出垂花门时,徐连的脑袋在台阶上敲出铛铛声响。与此同时,小舅舅幸灾乐祸地对他道:“若瑾,算了吧。”
    “小舅舅不想以后替你收尸。”
    白若瑾:“……”
    ……
    庞嘉雯很快就折返了,她把徐连扔在垂花门外,等有人发现就说是他自己不小心摔伤的。
    至于清算,那是不能在这宅子里的,因为连个断公案的人都没有。
    可地面的血迹需要清理一下,于是她去了小厨房外的井边打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在干体力活,庞嘉雯觉得自己浑身都热了起来,尤其是脸颊和耳朵,烫呼呼的。可不像以往发烧那样浑身不适,到像是极渴,恨不得全身都泡一泡水才好。
    庞嘉雯提了两桶水,刚把庭院冲干净就提不动了。她抱着水桶坐在门槛上,目光盯着慢慢堆积的小雪,想着看能不能等积雪把血迹全都覆盖掉。可看着看着,目光落在了垂花门的檐角兽上。
    糟糕,那上面的台阶是落不了积雪的,还得继续冲洗。
    庞嘉雯慢慢起身,歪歪斜斜地朝井边走去。
    这时受不了冷的江怀走了出来,跺了跺脚后道:“她好像喝醉了,你不放心就继续盯着,我回去了。”
    白若瑾往前跟了两步,淡淡道:“她今晚没喝酒,走吧。”
    话落,江怀一跃上了西厢房的房瓦上。
    白若瑾跟上,二人刚要出府去,江怀突然扣住白若瑾的手道:“不对。你不会是没把厢房里的催情香换了?”
    白若瑾一头雾水:“什么崔情香?我就看见迷香!”
    江怀:“……”
    “吴海没有告诉你,徐连买了两种香料?”
    白若瑾摇头,目光倏尔凝重道:“没有,他只说了徐连想要在二十九这天算计庞嘉雯,问我要不要照看?”
    江怀轻嗤:“然后你说不要,他就走了?”
    白若瑾低下头没说话。
    江怀拽着他又回来,两个人刚到院中就听见小厨房那边传来落水声。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暗道不好,连忙奔了过去。
    第36章 很好
    庞嘉雯清醒时已经在床上了。
    她听见有道声音在说:“你都湿透了,还不找件衣服换上?”
    然后有人走到床边,握住了她的手,触感格外冰凉。
    庞嘉雯的睫毛颤了颤,那人瞬间撂开手,好像怕她发现似的?
    庞嘉雯睁开眼睛,昏黄的灯光下,她看见了白若瑾的那张脸。冷冷的,蹙着眉,神情格外冷肃。
    他微微侧身,让出身后另一个人,并对那人道:“她醒来了。”
    那个人逆着光走过来,走到床边了庞嘉雯才看清,那是江怀。
    “江二叔?”庞嘉雯哑着嗓子,都不知道自己叫清楚了没有?
    江怀给她把了把脉,淡淡道:“没事了,药性都已经过了。”
    庞嘉雯只觉得头重脚轻的,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脑袋也跟糨糊一样,但大约能记起,她好像在冰水里挣扎了好久,然后有人把她捞了出来。
    动了动身体,庞嘉雯发现自己深陷在被子里,被子很厚,一直盖到她的下巴处。
    只是被子里的自己什么也没有穿,光着的身体灼热异常,而且还疼得厉害。
    她那双眼睛睁了又睁,紧抿的唇瓣干燥得很,她连吞咽都显得困难。
    可眼前的人是江怀啊!李老夫人的嫡幼子,皓月清风般的人物,他怎么会?
    庞嘉雯捏了捏手指,目光慢慢涣散。她往后仰了仰头,心如死灰般道:“我没有想到,你跟他竟是一丘之貉!”
    江怀见她浑身散发着被碾碎后的恍惚,一时间竟生出几分隔世之感,仿佛曾见证了她一颗真心所托非人,最终落得心碎身死的下场?
    他往后看去,望着白若瑾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白若瑾早就湿透了,身上披着江怀带出来御寒的玄色大氅,闻言说道:“脱了她的衣服。”
    江怀:“……”
    白若瑾涨红着脸,羞恼地望着床上气若游丝的庞嘉雯,没好气道:“这是什么天?外面还在下雪。她浑身都湿透了,不脱衣服等死吗?”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江怀又看向庞嘉雯,只见她闭着眼睛,苍白的脸上泪痕斑驳,像是冬天里被人遗弃的小猫崽子,怕是都救不活了。
    他又去给她把了把脉,确定她没事才放心下来。
    把帐子放下来,江怀看着浑身湿漉漉,比庞嘉雯强不了几分的白若瑾道:“你呢?也要穿这一身湿衣服等死?”
    白若瑾错开江怀的目光,双眸死死地盯着那面素纱帐,僵直的身体轻颤着,嘴里却怒斥道:“你不用做出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更不要侮辱了我的小舅舅。倘若不是怕你死在我曾外祖父的故宅里,就算你今晚喊破喉咙我也是不会救你的。”
    白若瑾放完狠话,眼睛都红了,一双拳头却不自觉握紧,仿佛还义愤填膺激动得很。
    然而江怀却不客气地拆他的台道:“她掉下去那会人都没声了,怎么喊你?”
    “担心她就直说,没碰她就好好解释,你们这样像什么样子?”
    话落,白若瑾气呼呼地道:“我碰了,我就碰了。我不止碰了,我还……”
    “啪”从素纱帐了扔出来的枕头,不偏不倚,就砸在了白若瑾的脸上。
    然后那道沙哑的女声窘迫道:“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睡糊涂了,江二叔都不跟我计较,偏偏你跟我较真?还揪着不放!”
    少女娇嗔的声音,像极了暮春时初开的杜鹃花,迎着寒风却依旧显得那么明艳动人。
    可白若瑾却只觉得久远,久远到让他生出几分恍惚。曾几何时庞嘉雯都是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而那时,他曾以为庞嘉雯一辈子都会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嗔怒,却并非是真的生气!仿佛是另外一种撒娇,一种专属于庞嘉雯依恋他的证据!
    他捏着那个温热的枕头,上面有一片都是湿的。没有了熏笼的房间寒气肆意流窜,枕头也冷得快,湿透那一片触手即凉。
    白若瑾只觉得自己喉咙酸涩,明明浑身都冷,心却仿佛余温犹在,也不知还能撑多久?他看着素纱帐,迫切地想知道庞嘉雯要不要趁机和解?于是他明知道庞嘉雯看不见,却还是固执地不肯眨眼,声音似从前那般回怼道:“你以为还是从前吗?你做错了事胡搅蛮缠我就会原谅你?庞嘉雯,你好好想一想,你误会我的何止这一桩?”
    “嘶啦”一声,刚换上不久的素纱帐被庞嘉雯一把扯落。她躺在床上,只露出一颗脑袋,然而目光却前所未有地犀利。
    “你说的对,已经不是从前了。”
    “既是怕我死在这里脏了地方,那你现在可以走了。不过我告诉你,现在这里是庞家的宅子,姓庞。”
    “所以,我不追究你翻墙入院的罪过,你也绕过我胡言乱语的猜测,我们两清可好?”
    那从前呢?从前你待我那般究竟算什么?
    我是做错了什么让你这般决绝,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白若瑾红着一双眼睛,血色的瞳孔里风云骤起,突生一股就此了断的戾气。可他又狠不下心,因此浑身颤栗着,看起来像是压抑到了极致。
    江怀看了看气得双目喷火却没跳起来反驳的外甥,又看了看庞嘉雯恨不得一刀两断的冷漠,突然间觉得自己老了!
    多少年了?他没有见人这样吵过架!
    尤其是,这两人之间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江怀虽说不是过来人,但也明白像这样露骨地指责和愤然地决裂,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促成的。于是他往白若瑾的身边靠了靠,轻咳一声道:“反正她也没事了,不如我们先回去?”
    白若瑾站在那里,身体一动不动!
    如果这就是试探的结果,那他认了。只是到底愤愤不平,冲撞而来的情绪让他血气上涌,恨不能冲上前去质问庞嘉雯,是不是真的这般厌恶他?
    可他到底保住了最后的尊严,一个人把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然后冷冷地朝庞嘉雯看过去,讥讽道:“很好!”
    非常好!
    再好不过了!
    庞嘉雯,你给我记着!
    白若瑾想着,立即转头。
    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身上的大氅甩出好大的弧度,眼泪也是,都没能落在他的脸上,也没让庞嘉雯看见。
    第37章 依靠
    敞开的房门灌入一股冷风,庞嘉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往被子里缩了缩,像离不了窝的小猫崽子。
    江怀看了看房门外的黑影,淡淡道:“你房间里的熏笼上落了香末,我把它们通通都扔出去了。若瑾不是来窥视你的,是我的人发现徐连图谋不轨,然后我遣人去告诉他的。”
    “所以他赶来救我是吗?换了房间的里迷药,却不知还有催情香?”庞嘉雯认真地说着,目光空洞,语气微凉。
    江怀站在门口,突然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了。
    然而下一瞬,庞嘉雯那双眼睛聚敛了许多幽幽暗暗的光,它们全都汇集在了一起,显得庞嘉雯那双瞳孔深邃极了,仿佛藏了无数的秘密。
    然后庞嘉雯开口道:“二叔,我相信他没我想象得那么坏,总是会有一点可取之处的,否则我当初怎么会被迷得非他不可了?”
    “可是二叔,我与他之间的沟壑,宛如地狱人间,生死总是要分开的。”
    江怀站在那里,眉宇间仿佛添了一抹冰霜。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在门外,白若瑾身上的大氅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他穿着那身湿衣服站在寒风中,宛如风雪倾覆的松柏,忽然间看不见一点生机。
    ……
    药性过了,庞嘉雯也冷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