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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4节
    战事正酣,只见一骑快马突然疾返。
    “报——”
    裴獗沉着脸,“说。”
    斥候道:“李宗训将明德太后和汝南王世子绑上城楼,要与大王对话!”
    西京不承认李宗训的帝位,也不承认邺城朝廷,因此,在正式场合,他们仍然称呼李桑若为明德太后,称淳德小皇帝元硕为汝南王世子。
    裴獗没有说话,默默上前两步。
    冯蕴瞥一眼,跟着他上前,抬头看去。
    他们所处的位置离城楼尚远,只看得到影影绰绰的人影,却看不清人的表情。
    冯蕴笑了声,“李宗训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大王会顾念旧情?”
    裴獗迟疑一下:“你留在原地。”
    冯蕴应声,眉梢扬了扬,没有动弹。
    战场凶险,她很惜命,走那么近干什么?
    “大王小心。”
    裴獗回头看她一眼,点点头,双腿一夹马腹,跟着斥候冲了过去。
    被邺城军损毁的吊桥,被北雍军重新架了起来。
    踏马奔驰如飞,极是矫健。
    城楼上,风声猎猎。
    李桑若双手反剪着,看着城楼下打马过来的男人,眼泪就那么不可抑制地流淌下来。
    “雍怀王!你不要过来!小心有诈。”她放开嗓子大喊,“李宗训毫无人性,不要过来送死。”
    裴獗没有回应,一巴掌拍在马背上。
    “驾!”
    李桑若痛苦得面容都狰狞起来。
    “不要过来。裴獗,你不要过来啊。”
    “我宁愿死,我宁愿自己死……”
    声音未落,便听到李宗训的冷笑声。
    “做什么姿态,要死要活给谁看?真要你死,你敢吗?哼!睁开眼睛,好生看着,朕是如何让他退兵的。”
    李桑若愠怒地瞪过去,嘴唇颤抖。
    “你要做什么?你究竟要做什么?”
    李宗训不回答她,缓慢地走向城垛,朗声道:“雍怀王大驾光临,朕来晚了,还望雍怀王恕罪呀。”
    裴獗“驭”的一声,站到城楼下。
    “即刻开门投降,可容李公家小苟活。”
    李宗训哈哈大笑,“雍怀王是在跟朕说笑吗?我邺城固若金汤,你北雍军想要入城,不死个十万八万,休想!”
    裴獗不答。
    李宗训道:“既然雍怀王不外道,那朕也不跟你客气了。听好,条件一、北雍军退出相州。二、交出叛逆郑寿山、王守仁。三、岁贡布绢二十万匹,银三十万两,粮食一百二十万石。”
    城楼上下一片哗然。
    莫说北雍军觉得李宗训痴人说梦,就连邺城军也觉得开出这些条件,有点一言难尽,并不诚心。
    明明是败方,据孤城而守,就算按他说的能坚守一个月。
    那一个月后呢?
    靠什么跟北雍军为敌?
    怎么能厚着脸皮提出这样的要求?
    裴獗冷声:“你以为还能等来葛培援军?”
    不等李宗训回答,他冷冷地道:“敖七。”
    敖七仰着脖子,护卫性地站在裴獗身前不远,大声道:
    “李老贼,你听好了。今晨刚得捷报,龙骥将军率步骑五万在延平渡口堵住溃逃北上的葛培大军,葛培中计,匆忙之下率残兵沿河往西撤退,正好落入我军布好的天罗地网,龙骥将军瓮中捉鳖,力斩葛培军将校十数人首级,你的堂姐夫葛培……率众投降了。”
    为打击邺城军心,敖七一字一句说得高亢而得意。
    城楼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葛培降了。
    邺城大势已去。
    然而,李宗训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的动容,甚至有一种反常的,胸有成竹一般的冷静。
    “无耻懦夫,朕就没有指望他。”
    不指望葛培,还能指望谁?
    邺城还能拉得出别的队伍来对抗北雍军吗?
    大家都觉得李宗训急疯了。
    不料,他冷声一笑,突然走近李桑若,一把揪住她的胳膊。
    “雍怀王铁骨铮铮,男儿义气,想来不会朕失望才对。这一对孤儿妇孺的,你难道要丢下不管吗?”
    他冯蕴一听这话,下意识蹙起眉头——
    李宗训一副语焉不详的样子,暧昧得就像元硕是裴獗和李桑若的私生子似的。
    既然不是,李宗训又没有疯,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站在人群中,目光望向裴獗马上的背影。
    片刻,才听得他道:“妄想!”
    冯蕴的眉头再次蹙了起来。
    他拒绝了。
    但拒绝得十分古怪。
    她侧目问小满,“你觉得李宗训这么说,是何意图?”
    小满:“我觉得李老儿疯了?!”
    果然不是她的错觉。
    冯蕴凝视着楼上楼下的人群,心里莫名生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接着便听到李宗训的狂笑。
    “那朕今日就为新朝赌一个前程。来人——”
    他一脸恶毒地吩咐:“将太后和逊帝架上柴火堆,浇上桐油!北雍军不肯退兵,就给我活活烧死。”
    第508章 死不瞑目
    柴火堆架了起来,李桑若和元硕一左一右被反剪着双手绑上去,像一大一小两颗狼狈的粽子。
    李宗训从士兵手上接过火把,慢慢走到城垛边往下看。
    “裴獗,你可看好了。朕也给你一刻钟的时辰考虑!一刻钟后,火把燃尽,便是终局。”
    李宗训没有当着两军将士的面,说出裴獗的身世,更不敢挑开李桑若跟他的关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裴獗是不可能承认他谢家余孽的身份的。
    一旦承认他是谢献的儿子,那他在大晋的地位就会受到影响,至少,不再是开国功臣裴家的子孙那样名正言顺。
    这是裴獗誓死也要保守的秘密。
    所以,他深知裴獗不会在当下认祖归宗,更不会在两军将士跟前认什么妹妹。
    他赌的是裴獗的不忍,不舍……
    城楼上,风更大了。
    火把越燃越旺,好像随时可能熄灭。
    城楼下,将士们手持利刃,严阵以待,只等主帅一声令下。
    寂静、紧张。
    双方对峙,如野兽般紧盯对方,
    好像都在寻找,敌人露出哪怕一丝破绽……
    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冬日,裴獗的手慢慢地拔出辟雍剑,用力指天。
    “攻城!”
    他没有等李宗训的一刻钟,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被绑在柴火堆上的李桑若和元硕,面无表情,声若寒冰,一马当先地冲了过去。
    北雍大军受他鼓舞,大声呼喊着往前冲,方才被打乱的攻城节奏再一次流动起来,也因为李宗训的丧尽天良,让众将士的攻势更为猛烈,拿下这座城池的心思,也更为急迫。
    “哇——”
    稚子嘹亮的哭声,划破云霄,落在酣战双方的耳朵里。
    元硕哭了。
    这个几岁大的幼儿,做了两年皇帝,学了无数的为君之道,却没过一天舒心日子,更没有想到,会被绑上城楼,活活烧死……
    他看着举着火把走近的李宗训,大声恸哭,哀嚎命运。
    原始的、歇斯底里的哭声仿佛撕裂了胸腔,瞳孔因恐惧而放大。
    “雍怀王救我……我不做皇帝,我再也不做皇帝了……雍怀王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