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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攀岩走壁爬上爬下这事,真不是咱们严总擅长。术业有专攻,每人有所短长。假若他要做的是将脚下几根钢索就地斩断,把那铁笼子彻底抛到海底喂鱼,这事对他非常容易,手起刀落。然而要他将笼中人搭救上来,这根本不可能,他也没有三头六臂。

    严小刀办件好事并不图回报,他就为留这人一口活气,谈不上更深一层悲天悯人之心。他面对的恐怕也不是个温言悦耳知恩图报之人,此刻大概身陷囹圄脾气不爽,没给他一丝好眉好眼。

    那眼神与海水一样黢黑冰冷,两片薄唇透出几分鄙夷和刻薄,隔着水雾都挣出一身压不服的傲慢。

    美而凌厉。严小刀莫名被震了一下。

    光线下那眉眼闪出些绿莹莹的玉石之色,他估计自己是眼花了,渔灯下泛出光芒的海水才应是墨绿色的。

    ……

    进入下一个白日,游轮甲板恢复一片对酒当歌的祥和气氛,乐曲和阵阵欢歌媚语从临近中午开始缓缓攀上十层的客房楼顶,融入露天咖啡屋悦耳的小提琴曲中。

    严小刀一路打着大哈欠,甩着腕上金表抖着西裤裤腿,跟梁有晖抱怨昨晚楼上剧场动静太大,让他没睡好:“简直像是一群人在集体开炮!”

    “就是在集体开炮啊!”梁有晖意有所指。

    严小刀唇畔擎着淡笑,眼光不明不暗:“你昨晚跟那一群挂牌的富士山歌舞团浪了一宿?在我楼上的剧场里叮叮咚咚载歌载舞的,有没有你啊?”

    “啊?没——有——”梁有晖挂着面子不好意思承认,他昨晚被那个叫鸟纯一郎的男妖精在房间里缠住了。他直觉严小刀不待见渡边仰山的妖精军团,严小刀简直令他又敬又爱又怕,明明近在眼前,想亲近都找不到一条捷径门路。

    手捧托盘的服务生从甲板上炫技一般旋过去,严小刀随手拿了一杯新调的青瓜片柠檬冰水。

    他拿到手里才发觉……不由地心里一动,赶紧尝了一口,淡不唧的,真没什么好味道。

    远处,大后方位置的船舷处,两名皮肤黝黑的东南亚岛籍工人,拎过冲洗甲板用的水管子,一直拖拽到船舷之外,水管朝下喷着什么东西,然后发出放肆的大笑。

    不知情的宾客根本不会特别注意到船尾水里拖着个东西。

    严小刀知道那些人拿水管在喷什么,那是带着羞辱和幸灾乐祸心情的嘲笑。

    虽然心怀不快,人丛中他没有动作。凉水管子至少能让人神经元清醒,还能喝上几口水,不至于在正午强烈的日照催磨之下渴死……

    很快地,这天正午,他们终于到达的航线最远一站,拥有天堂般胜景、披着风华绝代面纱的伊露丽芙岛。

    临近岛屿大多已经过度开发,被熙熙攘攘的国人旅游团占据,热闹得如同国庆七天长假去游九寨沟,基本相当于一处风景比较优美的菜市场,令人了无兴趣。唯独这个伊露丽芙岛,单独划成一片地界,尽力维持着安静原始的海岛容貌,却又在度假设施氛围上极尽尊贵与奢华。

    这座岛就是私人开发留给贵客们独享的,平民游客又被排斥在外了,这样才能显示出岛屿的装逼档次,才能招徕上流社会的另眼青睐。

    严小刀关注着某件事,当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码头工人在某些办事人员的指挥下,开始卸货,将那用破黑布囫囵罩着的笼子运上了岸。

    严总步履潇洒,大步跃过踏板的同时,从码头上穿着圆领白衫、领口带有刺绣的迎宾小哥手里抽走一张旅游推介手册,翻过那些花花绿绿无用的娱乐广告,找到最后一页关键信息,岛屿开发商公司的名字。

    英文他认识极少,估摸着自家跟班小弟杨喜峰比他更加没文化,但他并不死脑筋,用几个关键词在手机里搜了一下,迅速搜出渡边仰山拥有的船舶运输公司。

    这岛的后台老板就是那位假尼桑鬼子。

    严小刀一开始情报工作没想到这一层,现在看来,伊露岛也是对方地盘网的一个据点。

    一晃眼工夫,“云端号”人去船空,男宾女宾们结伴携手,迫不及待地奔跑在伊露岛遍布细腻白沙的海滩上。海天一线的迷人美景好像也有种魔力,把沉醉其中的每个人都映衬出几分纯洁干净的气质,与前两夜的妖男艳女面目判若两人。

    才子佳人们搭着摩托艇在海面上冲浪嬉戏。

    技痒多时的老手们坐上酒店赌场的牌桌,在觥筹交错之间一掷万金。

    严小刀换好衣服路过酒店大堂,正碰上他想要偶遇的简铭爵。

    简铭爵仿佛就是故意邀约,满面笑容扯松了下巴:“老严,跟哥哥们一起去靶场练练?”

    “成。”严小刀十分轻松愉悦,反正他现在也找不见鱼藏哪了,对方的地盘,俩眼一抹黑。

    简铭爵真不见外地搭上严小刀肩膀:“渡边也在,就是他家开的靶场!”

    严小刀觉着简铭爵这人好像什么都知道,但又好像说什么都是无意的。他轻笑点头:“简哥您带路。”

    午后风和日丽,天边海鸥与云一起飞翔。严小刀上身只穿一件纯麻白色圆领衬衫,下身着烟色马裤,高筒马靴,迈大步子走在白色沙滩上。

    他身材很好的,从背后看脊柱笔直,腰杆不弯不晃,肩宽、腰正、腿长。

    沙滩上袅袅婷婷挪步而过的短裙美女们,不约而同往这边觑着。

    难得有个俊朗的男人,在这座岛上竟然单身而行,身边没伴。

    简铭爵身旁可是有伴的,而且一出门就带仨,都不知从哪变出来的三位临时战友,脸孔跟之前的又换人了。

    简铭爵瞄着一马当先走在前面的严小刀,嗤嗤地乐起来,喊了一句:“严总,您这身段,也是绝品了!”

    严小刀眯着眼回过头来,正好让背光的脸和脖颈镶上一层金边。

    简铭爵身旁三位女士眼都直了。

    “我就不该跟您走一路!”简铭爵是能伸能屈也能跪能舔的脾气,对那仨女的摆手做着手势,“别装了别装了,过去吧!我告诉你们,咱们严总可是器大活儿好,能一个战你们仨!”

    简铭爵是个专业掮客,干这一手的,见过各式各样的货,所谓观其形而知其实,因此话里有话夸严小刀“绝品”,这话是真心夸他。

    严小刀冷面一回头,毫不客气地回敬,对女士们说:“我给你们仨讲一笑话,以前我去临湾‘红场’夜总会玩儿,那儿有位老总他的绰号就叫‘俄罗斯红肠’,据说蒸都不熟、煮都不烂、进了炉膛子里烤仨小时愣都没软,最后愣是把那炉膛子都烫焦了,你们猜这‘俄罗斯红肠’是谁?”

    仨女的拍手大笑,指着简铭爵。简铭爵是头一回听严小刀竟然会讲荤段子,一愣,继而也哈哈大乐。

    靶场上一派祥和风光,他们临湾一地的社会名流聚齐了,一共七八位各公司集团的头面人物。

    做东的渡边仰山当然是主角,殷勤招呼贵客。这人身材五短,头发稀疏,西装执拗地绷在已经发福的腰腹上,让点头哈腰的神情更添了滑稽相。

    这不是枪械靶场,风情迤逦的南海岛屿一般没人玩猎枪之类,这是一间低调奢华的射箭靶场,最近两年圈内忽然就开始流行这项无聊的运动了。

    游灏东神情严峻,性情也沉默寡言,手上腕上戴专业护具,一箭一箭地练习,技术相当不错。渡边仰山站在一旁笑容可掬,微颔着首:“这靶场简直就是给您量身修造的啊,游总!”

    这人热情谄媚的程度像要跑过去端着靶子,自己当成一根靶位杆子,请游总向他的谢顶秃头开弓亮箭。

    游灏东墨镜片下浮出遮不住的傲慢和自负。他右手中指常年戴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一看即是价值连城的上品翡翠。用翠戒装点着弯弓射箭的姿态,显出几分雍容的潇洒。

    简铭爵也上来射,箭法一般,看出练过几次但不算高手。十箭出去能射个70环。

    简铭爵眼神一领:“严总,你试试嘛!”

    严小刀耸肩:“我没射过,我不会玩!”

    简铭爵不怀好意:“一个爷们你敢说你没射过?你说你射没射过?”

    严小刀:“操!”

    严小刀大步就上来了,摆好姿势,拉弓开箭,姿势非常帅气洒脱,腰背笔直。弓弦发出裂帛之声惊飞了鸥雀,因为这一箭直接飞上树梢射鸟去了。

    紧接着第二箭射到隔壁那只靶位上了。

    第三箭,把坐在凉棚下闲吃瓜果的几位女士全给吓跑了,再不敢坐在近处。

    围观人等大笑,渡边仰山那松皮肉脸都笑得抖动起来。严小刀自嘲地抖了抖弓:“不好用啊?哎呀,我手指手心真疼,剐着我了!”

    “笨啊,你忘带指套和护具了!”简铭爵喊。

    严小刀咧了一下嘴,皱着眉将两根指头含到嘴里,很夸张地吸着气。

    ……

    射脱了许多靶之后,严小刀又不厌其烦地向渡边靶场里几位教员讨教,太阳临下山时,终于能打出几个8环。

    渡边仰山笑着凑过来:“严总还是很有意思、很有兴趣的嘛!”

    严小刀道:“隔行如隔山,领教了。”

    渡边仰山眼眯起来只剩下两汪眼袋:“您的手没流血吧?”

    “咳,流了一点,都让我自己给吸干了。”严小刀摩挲着手指。

    不远处,游灏东一双眼透着精光,侧目冷冷地注视他二人谈话。

    严小刀微笑道:“渡边老总,咱们也算是一个码头上常来常往,以后有许多见面机会,烦请您多多关照经常指教。”

    渡边仰山一挑眉,连忙客气:“我们生意小,路途又遥远,还请严总将来在戚董事长面前多多关照我们啊,大家自己人嘛……哦,今天晚饭后,还请严总也赏个脸。”

    严小刀平静注视:“怎么?”

    渡边仰山深深地颔首:“我在酒店赌场水族馆还安排了节目,招待几位贵客观鱼,严总如能光临,鄙人荣幸之至。”

    观鱼。

    “好啊,我的荣幸,一定捧场。”严小刀微笑。

    严小刀手一点不疼。

    他怎么会流血?

    他手上的皮比一块铁皮都厚。倘若伸手往渡边仰山那蹒跚下垂的脸皮上抹一下,他能给渡边抹出一脸血。

    若干人往酒店方向走去,简老二还与严小刀继续闲扯着荤话。

    只有游灏东一人面色阴沉,面露不满,拖拉在最后,遥遥盯着严小刀镀着晚霞色泽的背影。

    他身后三名黑衣保镖,提着靶场老板渡边送给游公子的一堆高档礼品袋,仍难掩晦气。靶场周围空旷,草长莺飞。

    游灏东低声盘桓:“看来没错了,严逍也是奔这条鱼来的。”

    他突然回头看自己手下:“裴逸这趟到底来没有?这两号人如果一起来的,妈的,那咱也不用争了,直接打道回府吧。”

    保镖低声汇报:“肯定没来,船上都查好几遍了,就他一个。”

    游灏东摇头:“严逍一人来的?单枪匹马,胆量不小。这意思就是要跟咱们直接来硬的?他敢明抢?渡边那老家伙还他妈敢左右摇摆,原本谈好的事,他娘的,他打算吃两家饭、一个货卖两家?!”

    游灏东与身后仨黑衣保镖面面相觑,开始盘算,三打一靠谱么?

    只想了半刻,摇摇头,三打一恐怕也干不翻严小刀,到时面子里子怕是都要栽,真不敢硬来。

    第九章 池中龙凤

    进了酒店大堂,兜里电话就叫唤起来,一听就是哪个讨糖吃的小屁孩又来了。杨喜峰发出哀怨之声:“老大,您忘了宝宝啦?”

    严小刀步履生风:“没忘!”

    杨喜峰道:“我在您客房的同层,紧挨东面紧急出口那个房间您一看就是了,离码头也近。”

    严小刀夸了一句:“利索。”

    杨喜峰顺竿爬上:“哥,能去蒸个桑拿吗?报销吗?”

    严小刀一竿子又给他打下去:“是不是还得做个面膜、再做个头发?比娘们还麻烦,早知我带个姑娘。”

    杨喜峰嬉皮笑脸:“嘛,我比姑娘还是有用些吧?嘿嘿。”

    严小刀话音从容不迫:“给我盯着游灏东身后那仨保镖。”

    杨喜峰正色道:“放心吧哥,一直看着呢。嘛玩意啊,就那仨酒囊饭口袋,一看就是软脚虾,我都能替您解决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