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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张鹏跪在承乾殿外,身侧都是在朝的官员,帝王驾崩不是小事,按理守过一夜灵,就该太子接旨即位,然后再以新君身份操持大行事宜,然而京畿巡防守备军已经围住京城,又有应天帝亲笔诏书在手,他们的胜局已经定了,唯一让他烦躁的是,东宫那边还没有好消息传来。

    整整一天一夜,一千对两百,竟然还让他们退守到南园去了,那姓姬的小子把皇宫当成他的西北战场了不成?要是按他的脾气,能直接放火烧了东宫,只是如今皇位的事还在扯皮,姬镇手握十五万大军,这事不仅不能闹大,他还得帮着瞒着,一丝风声都不能传出去。

    张贤妃红着眼圈从内殿里出来,看着殿前跪了满朝文武,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从李湛英手里接过诏书,刚要打开,就听户部尚书说道:“贤妃娘娘,微臣斗胆,只是陛下大行,诏书该由皇后宣读,这是规矩。”

    “陛下去时,交代过让姐姐殉葬,”张贤妃轻轻地抽泣了一声,“现下姐姐正在准备,怕是不能来了,这诏书还是由本宫来宣读吧。”

    帝王驾崩,无子妃嫔殉葬,这是前朝的规矩,高祖看不惯这个,立国之初就废了,而且即便是前朝,也没有让皇后陪葬的道理,户部尚书还想说什么,陡然又想到帝后之间的纠葛,以陛下的性子,这事确实做得出来,也就不再出声了。

    张贤妃和跪在下首的左相张兆对视一眼,张兆对她不着痕迹地点点头,她顿时安心不少,打开封好的诏书,正待念出,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大宫女秋心忽然跪了下来,发出一声响亮的抽泣:“娘娘,你不要再错下去了!害死陛下,矫诏谋反,这是要灭九族的呀……”

    秋心人在抽泣,话却掷地有声,张贤妃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等到她反应过来,秋心已经连连磕了好几个头,对着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哭道:“各位大人,奴婢实在不想的,陛下是被我家娘娘和张将军一起害死的,陛下昏睡了十天,娘娘矫诏想要立四皇子为帝,等不及,就和张将军拿枕头把陛下活生生给捂死了……”

    “贱人,你说什么!”张鹏眼睛都要瞪出来了,霍然起身,一脚踹在秋心胸前,秋心被踹得吐了一口血,爬起来继续对着百官磕头,声声血泪,丝毫不似作假。

    正在这时,周孝先和几个同僚都站了起来,周孝先说道:“李总管,不知陛下去时,殿中可有人在?”

    李湛英愣了愣,主子没了,奴才的天也塌了,他这一日夜几乎成了个游魂,忽然被问起来,他一张口,声音都是沙哑的,“回周大人的话,主子爷去的时候,贤妃娘娘让奴才去叫御医给主子爷请脉,当时殿中只有贤妃娘娘,张将军和这个宫女,奴才回来的时候,主子爷已经没了……”

    周孝先道:“如此,不如请李总管宣读一下诏书,看看这宫女的话是对,还是不对,诸位大人看,可好?”

    左相张兆冷着一张脸站了起来,斥道:“一派胡言,区区一个奴婢的话,就能指正当朝贤妃并二品京畿巡防守备将军?笑话!”

    “奴婢,奴婢人微言轻,愿以性命证明!”秋心颤声说了一句,随即狠狠地冲向承乾殿外的龙纹柱,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秋心的身子已经软了,只在龙纹柱上留下一道血痕。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撞柱身亡,这决心实在不能再用一句胡说八道盖过了,张兆顿了顿,说道:“即便如此,也该先寻太医检查陛下死因,岂能以诏书证明贤妃二人罪责,若陛下临终心里属意的人选就是四皇子,你周孝先又当何罪?”

    张兆提出让太医来检查应天帝的死因,然而周孝先知道那是一句废话,他们都在这里跪了一夜了,太医要是检查出了个什么,早就大白天下,哪里还能到这会儿?

    御史李从今当即就道:“太医一家之言,不可尽信,不如从大理寺寻两名仵作来为陛下查验。”

    “放肆!”张兆还没说话,张鹏已经跳了起来,他气急败坏地说道,“陛下万金之体,怎么能让下贱的仵作触碰!李从今,你好大的胆子!”

    要是张鹏不跳出来,众臣还没有那么怀疑,然而张鹏这一番话说得更像是欲盖弥彰,周孝先当即冷笑了一声。

    “陛下教导太子多年,爱之深责之切,宫里几位皇子里,除了太子无人能当大任,如今君王驾崩,储君在外,你们不说等太子归来,反而急着宣诏,若说心里没有鬼,我是不信的。”

    作者有话要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对面神助攻,己方猪队友。

    第62章

    周孝先话说得直白,让张鹏和张贤妃一齐变了脸色,张兆却是丝毫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周孝先,你想造反吗?”

    “不及丞相。”周孝先冷笑一声,“丞相大人也不必和周某扯皮,周某知道,这皇城内外全是你们的人,可笑陛下将京畿巡防重任交于大人之手,本是爱重,大人如今倒是回报得好啊!”

    他这话说完,跟着他站起来的官员也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话里话外,无非是张家人居心叵测,意图谋反。

    文武百官谁也不傻,太子在外,本该由皇后宣读诏书,突然一下换成了张贤妃,这里头的东西就很值得说道了,何况就张鹏被挤兑了几句之后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简直就是明摆着说明了这事不简单,然而除了坚定不移的太.子.党,谁也不敢蹚这趟浑水,就是周孝先一脉,怕也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只为让四皇子名不正言不顺地登基,好给太子一个日后兴师的理由罢了。

    张兆正是清楚这点,才不耐烦了,在他看来,区区一个周孝先,还打不破他在朝多年盘恒的势力网,就像蚊子叮一口不痛不痒,却很能恶心人。

    “陛下驾崩,周大人忧思过度,坏了脑子,一时犯了糊涂,诸位大人看,不如让周大人下去休息休息?”得到张兆的眼神,立刻就有一个官员起身说道。

    张兆点点头,淡淡地说道:“说的是,来人,带周大人下去休息,陛下的死因稍后会由太医检验,现在还请娘娘继续宣读诏书。”

    听到父亲发话,张贤妃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连忙整理了一下仪容,深吸一口气,打开手里的诏书,念完,情真意切地捂着脸低声抽泣,似是十分感动于皇恩浩荡。

    “承蒙陛下恩典,老臣感激不尽。”张兆仍旧是那副公正不阿的神色,淡声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看今日就让新君即位,明日为陛下操持大行事宜。”

    正在这时,礼部尚书犹豫着说道:“张相,这,按照从前的规矩,该是文武百官口头参拜新君,待大行事宜过后,再行即位……”

    张兆顿了顿,他是真的被周孝先气急了,差点都没想起来这一出,他算了算,本朝帝王大行一切从简,三日尽够,太子远在益州,哪怕驿站用最快的速度将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也要六天,想从益州赶回来,更要十日之久。半个月,一切早已成定局。

    时间充裕,张兆也就不急在一时了,无视了张鹏快要杀人的脸色,微微点头,这下直至文武百官参拜新君毕,也没有再闹出什么花样。

    张鹏憋了一肚子气,又被自家老子的冷脸吓退,回来越想越气,听到派去东宫抓人的一千士卒全军覆没,连个报信的都是腿快的逃兵,更是气得要吐血,只是这几天正是风口浪尖,张兆让他消停些,左右是拿捏姬镇,人在皇宫就是在他们的手里。

    困守,这情景对姬威而言绝不陌生,七年的行军生涯,他遇到过的困境比这多得多,然而人会麻木,心却不会。

    “行了,别数了,七十三个人,我记得清楚。”姬威抬袖想要擦去脸颊上的血迹,然而他的袖子也沾满了血污,一擦上去,倒是半边脸都红了。

    章宁喘了一口气,把几个五城兵马司的人尸体搬开,“老吴是个好汉子,四个鳖孙叠一起把他栽这儿了。”

    姬威看了看满地伤兵,低声叹了一口气,“是我连累大家了……”

    “少将军,这话是怎么说的?”离他最近的伤兵咧嘴笑了,“兄弟们在京城这么久,一直都没能杀个痛快,还是在皇宫里,啧,要是能活着出去,这话我得跟我儿子说,跟我孙子说。”

    话音刚落,四下里都是哄笑附和声,姬威知道他们这是在安慰自己,心里承情,多说无益,拍了拍伤兵的肩膀,站了起来。

    章金倒提着两个人头大步走过来,就有人取笑道:“老章,刚才杀到一半你人不见了,我还当你跑了,原来是去抓落单了?”

    擦一把脸上的血汗,章金把人头扔地上了,一句话没说,又往回走,那人纳闷,然而不多时,章金就抱了个头发散乱的宫女回来。

    “没跑多远,撞着脑袋了。”姬威抬手摸了摸宝儿额角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有些不耐,“她好好的跑什么……”

    话音未落,就看到宝儿身上的披风,顿时一愣,刚才他一直注意着最后面的落叶坑,那几个杂碎叫着太子妃的时候,他还朝着那边杀过去了,自然比别人看得清楚。

    他看到的是个侧面,宫女服饰清晰入目,雪白猫尾看得真切,没注意到什么披风不披风的,电光火石间只以为那些杂碎瞎了眼认错人,虽然不耐,还是让章金追上去,没想到……

    手里的动作不由自主放得轻柔了些,姬威看看自己一身血污,就这一个探伤的工夫,已经把宝儿衣裳蹭了几道血痕,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把脸抹成了个花猫。

    说话的工夫章宁兜着铃铛儿回来了,铃铛儿还裹着江开的外衣,大概是嫌弃章宁身上的血腥味,不住地在外衣里扑腾着,雪白的尾巴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

    “你认识她?”姬婉从落叶坑里出来,正见姬威抱着宝儿,眉头微微蹙了蹙,问道。

    姬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点点头,说道:“刚回来住在东宫那阵认识的,她是管事的宫人,不算太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