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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节
    耶律德光阴沉着脸,“便是我军也分兵去应对,依照眼前局势,也无法完全阻止其军,而大军在各处混战,只会使乱象加剧,到得那时,倒正中李从璟了下怀了!这厮端得是奸诈、狡猾!”

    稍作思索,耶律德光又道:“敌军今夜之战,核心还在李从璟身上,若无李从璟所部为根基,乱营的敌军将再无依仗。为今之计,唯有将李从璟所部击溃,才能收获釜底抽薪之效!你等可看摸清了,李从璟身在何处?”

    “摸清了,在那边!”身边有人以手示意。

    “好,随本帅去斩了李从璟!”耶律德光召集近卫精锐,拔马转向。

    类似的对话,也发生在耶律倍和耶律斜涅赤身上,没多时,三人不约而同带领精锐近卫,从各处向李从璟所在方位奔驰而来。

    李从璟所在方位之所以会暴露,实在不是什么难以想见之事,毕竟他所在之地,契丹军遭受的打击最为严重。经由部将提醒,李从璟闻听契丹军阵变动,心知必是耶律德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齐齐杀将过来,哈哈一笑,丝毫没有后退之念,“便是引其来战,好让我将其悉数斩之!”

    听到李从璟这句话,众将士士气振奋,唯独跟在他不远处,率部参与混战的桃夭夭,恼火的骂了一句,“真是疯了,还知不知死活?!”

    李从璟这边厢杀乱耶律阿保机本部半个营地,火光映照得正州城墙都一片通红,形势如此,大明邢岂不知胜负就在今夜?他在率部强突契丹营地同时,传令给正州守军,令其出城迎战。

    在此苦战十多日的正州守军,不少早先都已心灰意冷,已作败退之准备,眼见局势扭转,有取胜之望,又见主将奋战在外,得令杀出城时,多士气激昂。虽然其大部被营外由攻城转为防守的契丹军拦住,但其奋勇战斗之态,却使得今夜之战,场面更加混乱。

    契丹军空有七八万大军,却被限制在各处,无法形成合力,而黑夜里不断加剧的乱象,让这些早以为胜券在握的战士,在经受巨大心理落差后,开始人心浮动。这种心理变化,因为耶律阿保机就在营中,被有效降低,但却不会消弭无形。

    耶律德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三将中,李从璟首先见到的是耶律德光,这并不难理解,换做李从璟是耶律德光,怕是也会如此急切赶来,迫不及待要一雪前耻。

    第429章 数年之功见成效,渤海四战定大局(十)

    除却阵前单挑,战阵中主将要捉对厮杀其实并不容易,当然这也并不绝对,毕竟主将所在方位,一般都会是冲杀最狠的存在,无论是防止己方阵型被破,还是要强破对方军阵,击溃对方战力最凶猛的阵型都是必要的选择。这种选择在大军陷入混战之时,就显得尤为明显。

    李从璟率军攻入契丹营地,先是连破敌营,又与耶律德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鏖战,战斗已经持续很久,数万人的交战场面原本就极为震撼,此时已叫整片大营都沸腾起来,燃烧的大火铺天盖地。连营不比空旷地带,大军很容易陷入敌我双方犬牙交错的状态,部卒约束大多以都、指挥为单位,到李从璟辨认出前方耶律德光的旗号时,随他阻击契丹援军的近半军力,大部已与敌军混战在一起。

    亲军君子都不在,此时贴身护卫在李从璟身侧的,便是近卫都百余人,军情处锐士因为本身不在战阵序列,并不随李从璟充当冲锋陷阵的角色,因而离得稍远——在冲营这样的战斗中,尤其是在场面渐入混战之时,军情处的止戈部也加入战场。

    即便是坐在马背上,桃夭夭修长的身躯也很是明显,虽不及近卫都虎背熊腰,却也别有风姿。制式的黑甲黑盔也不能掩盖她的卓约,反而让其更加英姿飒爽,长发长槊,平添几分霸气。因为一直注意着李从璟,桃夭夭也能看到耶律德光的旗帜,不过百战军自有护卫主帅的阵型,军情处这时也插不进去,她便只在外围游击策应。

    见到耶律德光的旗帜,李从璟迎面冲上去,两方军阵随即厮杀在一起,离得近了,李从璟甚至能在火光中看清耶律德光的脸,对方没有如何苦大仇深,反而显得气定神闲——不说其他,这份气度倒是比之往先要强上不少。

    李从璟大笑,长槊平举向前,道:“耶律德光,今日可敢与我一战?”

    “李将军,别来无恙。”处在拼斗的契丹战士背后,耶律德光像模像样朝李从璟行了一礼,从容的微笑道:“多日未见,李将军还是这般好战?”

    四周都是双方交战的喧杂声,步步刀光血影,处处金戈铁马,人影幢幢,不时有战士倒下,稍远处有旗帜被砍断、掉落,角楼、营帐在火光中燃烧、散落。李从璟回应道:“既然你这么长进,为何蜷缩不前,不敢与我一战?”

    耶律德光没有让李从璟的激将得逞,他很清楚,论个人武勇他怎么都及不上李从璟,若非如此两年前他也不会让天山剑子帮着对付李从璟,“李将军说笑了,眼下你我不是正在交战?”

    耶律德光什么心思,李从璟洞若观火,他无非是想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到来,而耶律德光身处重重契丹战士护卫中,便是冷箭也没处可放,显然对方对此有防备。对这种认怂的行为,李从璟懒得再多言,同样在近卫都的严密防卫中,向前拼杀、推进,“你且稍待,看我如何破你军阵!”

    李从璟发力拼杀,面前契丹将士血肉横飞,看得耶律德光不由得暗暗心惊,眼见对方步步推进,心道:两年没见,这竖子倒是又更凶猛了些。连忙调度左右战士去拦截。

    不多时,耶律倍紧随其后赶了过来,看清面前局势后,他策马到耶律德光身侧,盯着战场,皱眉道:“要让李从璟这么冲阵,便是合你我两部之力,怕也顶不住。”

    近卫都和随李从璟冲锋在前的百战军将士,个个人高马大,甲厚兵利,人马都包裹在铁甲里,防备严密到了极致,鞍边配有备用马槊,背后负矛,腰间横刀、劲弩,可谓武装到了牙齿,冲杀时并非一味拿槊往前冲,往往是长槊、横刀、劲弩相互援引,配合默契,堪称天衣无缝。相比较而言,耶律德光、耶律倍所领虽也是精锐,军备、战法与之相比,都差了一筹。而李从璟本人也是如同下山猛虎,让人望而生畏。

    耶律倍到了之后,耶律德光略微松了口气,这时浑不在意道:“无妨,我们人多,拖也拖死他,再等等便是。”

    耶律倍眉头锁得更紧了些,耶律德光这话看似有理,实则经不起推敲,面前李从璟率部前冲之势,可不是能拖住的,战事延续只会让其累积破阵的大势,但耶律倍却没有多言,微低的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这黑夜胶着的战场上,到处都隐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人人都隐藏在黑暗里,何况是人心?

    耶律阿保机腹心部上将耶律斜涅赤赶到这边时,没有与耶律德光、耶律倍一样,只令战士出战,而自己在场外观摩形势,而是直接迎向李从璟。

    司近部、腹心部是整个契丹帝国最精锐也是战功最为卓著的军队,如今司近部两万将士被君子都牵扯在北线,两万将士被三千人牵着鼻子走,却迟迟不能全歼对方,早已让耶律阿保机愤怒难当,这几乎是让契丹军不能忍受的屈辱。腹心部万余将士,精锐程度比之司近部有过之而无不及,建营也在司近部之前,平时戍卫宫廷,在契丹更是被称为皇帐兵,可见地位尊崇。

    “有腹心部在此,区区李从璟,一介唐朝小小节度使,竟敢妄想威胁皇上?简直是自寻死路!”这是耶律斜涅赤的内心写照,他感到腹心部的尊严从未被如此亵渎过,他觉得他有义务教教那位年轻的唐朝将领,死这个字在契丹是怎样写的!

    危险陡然逼近,战场直觉让李从璟眼神一凛,他抬头向前望去,就见一个巨大黑影猛然扑至,阵前的近卫精锐瞬间被斩杀两人。那道黑影随即现出他古铜色的皮肤,凶恶如鬼的面孔,巨大的斩马刀在月影下闪过一道青光,又是一名近卫都将士被斩下马。随这名契丹将领而来的军阵,猛然撞上近卫都军阵,两波巨浪相击生花。

    “混账!”身在李从璟前方的近卫都都头孟松柏见状大怒,双腿狠狠一夹马肚,奔至耶律斜涅赤身前,长槊毫无花哨平直刺出,直取对方咽喉!

    耶律斜涅赤轻蔑冷哼一声,在长槊及喉之前,以令人恐惧的反应侧头避过,沉重的斩马刀被他用作轻剑一般,向上挑起,转瞬到了孟松柏胸前。

    孟松柏双眼猛然瞪得极大,作为近卫都都头,他随李从璟征战多年,历经战事无数,却从未见过反应如此迅捷之辈,避过他的杀招不说,竟然还能立即出手反制!孟松柏当然不知道,此时他面对的是有契丹军第一勇士之称的腹心部上将耶律斜涅赤!

    近卫都将士铁甲很厚,而耶律斜涅赤的这一击怎么看都轻飘飘的,但孟松柏丝毫不怀疑,下一瞬他的胸膛就被撕开!他还年轻,不到二十五岁的年纪,他还未娶亲,李从璟在战前还答应过他,此番出征渤海若能凯旋,定亲自为他相一位标致的娘子。然而,这些在孟松柏脑中只是一闪而过,最终浮现在他脑海的,是浓厚的不甘,他心中奔涌着的是李从璟出征前的誓言:强虏不灭,征战不休!

    斩马刀已经触及孟松柏的铁甲,但却无法再得寸进,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时,孟松柏一个机灵,立即意识到有人为他挡下了对方杀招。他自然知道,在如此凶险的情况下,能有如此出人意料反应和应对的,只能是他身后、本来由他护卫的李从璟!

    惊愕的神情还未来得及化为凶狠,张皇的眼神还未来得及化为冰冷,奔驰战马抬起的马蹄还未来得及落下,他果断弃了马缰,反手抽出腰间横刀,横斩向耶律斜涅赤咽喉!

    落后一个马头与孟松柏并驾齐驱的李从璟,长槊在敲下耶律斜涅赤斩马刀后,压着斩马刀刀背,借着战马向前奔驰的趋势,长槊在刀背上滑过,这一条线随即火星四溅,电光火石之间,李从璟手中长槊就要顺势削掉耶律斜涅赤的胳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耶律斜涅赤脸色大变,他本是猎人却在转瞬间成了猎物,这样的落差让他心潮起伏,他也是个狠人,面对这样的必杀之境,他果断弃了斩马刀,抬起铁甲裹着的手臂护住面门、前胸,另一只手则不顾其它,在孟松柏横刀及喉前将其握住!

    李从璟嘴角微微翘起,居高临下的姿态显露无遗,两马交错而过之际,长槊顺势在耶律斜涅赤肩膀上带下一大片血肉来。孟松柏横刀被握住,他哪会让攻势如此去尽,眼见对方不能再出手,不用思考便是横刀反卷再狠狠带出,这一回耶律斜涅赤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握刀的手血肉飞溅,也不知给孟松柏削掉了几根指头!

    这位有着契丹军第一勇士之称的腹心部上将,在与李从璟交错而过时,脸色已是一片惨白,靠着亲卫护卫,才没有给后续百战军将士给顺势斩杀。真正与百战军交上了手,他才知道何为战阵配合,也终于知道百战军今夜敢来袭营,可不是自寻死路。他个人再勇武,到了战场上没有战阵天衣无缝的配合,凭借蛮力逞英雄,又能翻腾起多大风浪?

    羞愤难当的耶律斜涅赤被屈辱感埋没,这时候他或许能够稍稍明白,为何两万人的司近部,会在支援前锋时被孟平挡在山口,又为何历经数月而不能将仅仅三千人的君子都聚歼。

    在耶律斜涅赤冲入战场那一刻,耶律德光眼中就闪过一丝阴霾,与李从璟交手数次的他,当然知道耶律斜涅赤的举动太轻率了些,然而这却也是大好机会,忍耐许久的他当即拍马而出,同时不忘招呼耶律倍,“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这一块营地里李从璟正对面的契丹军阵,在得到耶律德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的亲自加强后,百战军想要破阵,短时间已经不太可能,此消彼长,耶律德光这时候自然不再满足于仅仅抵挡住李从璟,而是要仗着精兵来围杀李从璟了。

    与耶律斜涅赤交错而过,李从璟遂遇耶律德光、耶律倍联手来战。

    李从璟带领的近万大军,此时奋战在各营地,与前来阻击的契丹军厮杀在一处,营中已经混乱不堪,绵延数里的战线上,到处都是血与火的战斗。而蒙三率部乱营,更是将战斗扩大到方圆好几里,去接应大明邢的部众,已经快要与其汇合。

    第430章 数年之功见成效,渤海四战定大局(十一)

    入夜前夕,百战军与契丹军几乎是不约而同点燃了道旁的数十个火堆,燃烧的篝火将通水河谷映照得如同白日,在这狭长的地带里,连大大小小的土堆都没有,也就无所谓制高点的争夺,双方拼杀,完全是战阵的对撞、消耗。

    天光微醒,契丹军徐徐退去,百战军无力追击,战斗暂告一段落。满地尸骸悄无声息,满地鲜血变了颜色,渗进冻土里,歪倒的军士、旗帜、刀枪零散在各处,冷风中残破的军旗无力的摇曳。

    双方都在抢着将受伤士卒从战场上救下来,战斗持续到这份境地,此时敌我都默契的没有再发难,但对彼此的戒备却分毫没有松懈。

    契丹军主将耶律敌烈立马阵前,看着麾下将士将伤员不停抬到阵后,眉宇间若有黑气在翻滚,彰显出他心内的愤怒。作为契丹王族,早在数年前耶律敌烈的战功威望就达到了顶峰,同光二年,他率军攻入大唐河套之地,旦夕之间取下丰、胜二州,唐庭逾月不敢遣兵来战,便是标志性事件。

    “这一阵战士伤亡几何?”见军使满头大汗跑过来,耶律敌烈冷冷的问。

    军使诚惶诚恐道:“伤亡七百三十四人,其中战死三百二十七,重伤三百二十七……”说完这话,约莫是觉得伤亡过大,而战死和重伤比例太高,军使补充道:“这帮唐军都是在玩命,混不当自己的命是人命,都疯了一样,完全没有理智……”

    “够了!”耶律敌烈挥鞭在空中狠狠一甩,噼啪的爆裂声让军使脖子一缩,再不敢继续说下去。

    沉默片刻,军使再度开口,极为勉强地说道:“大帅,尚有一事禀告……”

    “说!”

    “耶律雉大将军他……受伤极重,怕是快要不行了!”

    耶律敌烈浑身一颤,一把提起军使的衣领,咆哮起来:“你说什么?!”

    同光二年进军河套、攻取丰胜二州之后,耶律敌烈携大胜之威,寇桑亁关,谋求云州全境,在云州大同军已经陷入圈套的情况下,一个毫无道理出现在桑亁关外的人,将大同军从必死之境拉了出来,一支毫无理由出现在桑亁关外的精骑,更是让耶律敌烈尝到了成名十多年之后首度败北的滋味。在那一役中,他着重栽培的八个义子,更是折损半数……

    耶律敌烈赶到八义子之首的耶律雉身前时,后者已经咽了气,他脖颈处的皮肉向外翻卷着,巨大的伤口分外可怖,痛苦让耶律雉在临死时,表情仍旧是扭曲而充满仇恨的,双目圆睁。

    “李从璟!本王一定亲手宰了你,寝尔皮、啖尔肉!”耶律敌烈怪吼一声,挥刀将木棚的支柱斩断,转身大步走向自己战马,“传我军令,立即突击百战军,今日不破其阵、败其军,本王不下马背、不离战阵!”

    左右皆惶恐,“大帅要亲自陷阵?”

    耶律敌烈顿了顿脚步,沉目环视众人,“谁有异议?”

    见一向自诩儒将的耶律敌烈动了真怒,无人再敢多言,皆俯首唯唯诺诺。

    跨上战马,召集军阵,刚沉静下来的契丹军阵又闹腾起来,脚步声、兵器碰撞声交响不停,战士闻听耶律雉战死,大多怒不可言,眼见耶律敌烈要亲自上阵,无不羞愤交加,摩肩擦掌,誓要将面前那数千唐军一口吃下,以泄心头之愤。

    耶律敌烈跨坐在马背,虎目端视眼前齐整而杀气凛然的军阵,一把抽出腰间镶有宝石金边的马刀,喝道:“你们都是大契丹最善战的勇士,为皇上立下无数功勋,你们中间有的人已经跟随本王征战十多年,与本王出生入死,向天下证明了谁才是最骁勇的战士!在你们面前,所有的敌人本该望风而逃,而你们所到之地,本该望风披靡,在今日之前,你们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但是现在,在这里,面对区区不到万人的唐军,我五万契丹勇士,竟然寸步不能进,实在是亘古未有的耻辱!”

    “今日,本王要带领你们,重拾往日的荣耀……”耶律敌烈情绪高昂,极尽煽动言辞,说到兴奋处,举起的马刀还在空中挥舞了一圈。但是不等他说完,忽然有一队骑兵从阵后出现,直奔耶律敌烈。

    耶律敌烈看见为首骑士手持符节,当然知晓这是耶律阿保机派来的使臣。耶律阿保机此时派遣使臣过来,耶律敌烈猜想定是耶律阿保机责怪他这么久未能击溃眼前唐军,来催促了。

    对方代表耶律阿保机,耶律敌烈在使臣面前下马见礼,后者还未开口他已是抢先道:“本王正欲亲自陷阵,以破唐军,上使宽心,今日唐军必溃!”说完,见使臣怔了怔,随即补充道:“上使即来,不妨为本王掠阵,看本王如何践踏这股残军!”

    听耶律敌烈之言,众将士自然都醒悟,使臣是来催促战斗的,想到五万大军这么多日竟然没能奈何八千唐军,都无地自容,继而斗志冲天,眼神炙热,只待一声令下,就要冲阵,有些将领已经出言请战,都抢做先锋。

    耶律敌烈将众将士反应看在眼里,很是满意,心道士气可用,此战必胜了。此时天已大亮,耶律敌烈看向使臣的眼神不再急切,恢复了从容,那意思是说,本王虽然先前没有击破唐军,但是唐军也离败不远了。

    然而耶律阿保机遣来使臣的一句话,立即让耶律敌烈如坠冰窖,“皇上有令,耶律敌烈立即撤出通水河谷!”

    “什么?”耶律敌烈差些怀疑自己听错了话,“唐军今日必败,怎能撤退?”

    “大王这是要违背皇上圣谕吗?”使臣冷冷道,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耶律敌烈,这也难怪,如若不是耶律敌烈在通水河谷久战不胜,正州局势何至于如此,耶律阿保机何至于面临险境?

    “一日,本王只要一日!”耶律敌烈仍不甘心,咬牙切齿,“不,半日也可,让本王再冲一阵,必破唐军!”

    “北院大王,皇上的圣谕是,旨意到,尔部即刻回军!”使臣沉眉敛目,语气不容置疑,还带着浓烈的不满,“大王可知,李从璟已经率领数万大军,绕到了正州,正在猛攻皇帐?大王可知,正州守卒全军出击,各部正在拼死鏖战?大王可知,皇太子、大元帅都已亲自上阵,正与敌军肉搏?!”顿了顿,军使深吸了口气,“是眼下战局重要,还是皇上重要,大王难道还用下臣多言吗?这样的事情,是能耽误片刻的吗?”

    “什……什么?李从璟绕到了正州?!”耶律敌烈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那里,脸色惨白,“这怎么可能?!”使臣虽然没有明言,但意思已经很清楚:耶律敌烈在通水河谷的战斗,继续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不仅如此,在李从璟已然出现在正州的情况下,他们先前的战斗,也变得没有意义。

    集结待战的众将领,闻听使臣之言,都给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有机灵些的看向耶律敌烈,心里已是明白,通水河谷久战不胜,致使大军分兵,正州军力被削弱,眼下局势如此凶险,至少有一半原因是他没能打通通水河谷,及时回军正州或是突进西京,经有此败,只怕耶律敌烈的宦海生涯也走到头了。

    耶律敌烈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了个干干净净,冷静下来之后仿佛刹那间苍老了十年,再没有半分精气神,愣了许久,终是无力的摆了摆手,英雄迟暮一般道:“撤军吧,回援正州。”

    ……

    “今日是同光四年二月初八,这里的战斗前后已经持续了整整十日。在没有城池、无险可守的情况下,八千百战军,以实打实的阵战,将十倍之敌死死拖在通水河谷整整十日。”孟平在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写下这些文字,那本小册子已经沾满鲜血,几乎不能辨认本来面目,他那支李从璟少年时送给他的鹅毛笔在上面涂涂画画,显得有些艰难。写到这里,孟平抬头左右望了一眼,继续写道:“八千将士,伤亡四千有余,其中战死三成,重伤四成……”

    李绍城在孟平身旁吃力的坐下来,每一个举动仿佛都要牵动身上数不清的伤口,但在坐实的那一瞬,他脸上还是露出轻松之色,瞧了孟平手中的册子一眼,道:“寻常军队伤亡达到三分之一,主将犹能约束部卒不溃散,便是顶好的良将,这一仗打到这个份上,若你我能活下来,也都成名将了。”

    孟平收起小册子,接过李绍城递来的水囊,仰头灌了一大口,擦嘴嘿然道:“名将、良将什么的,我不敢奢望,百战军伤亡过半犹能不退,是有你我这些为将者几分功劳,但更多的,还应归功于每一个将士的素质,归功于完整严密的将官体系,尤其是中下层队正、都头,包括指挥使的凝聚作用。”

    李绍城点点头,难得仰头感叹道:“这便是百战军,独一无二的百战军!”黎明洒落,他脸上若有一层光辉,又道:“犹记得淇门建营时,军帅说过:将士百战方为雄,所以我们叫百战军;我们不敢说百战百胜,但求愈战愈勇。如今观之,对此言真意更有体会。”

    孟平笑了笑。

    这时候李正急急忙忙跑过来,带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副帅,孟将军,丁茂将军怕是快不行了!”

    李绍城、孟平愕然惊起,方才战斗结束丁茂从战场上撤下来时,就已可看出他伤势很重,只不过他还能强颜欢笑,两人遂没多在意,不曾想丁茂已经伤重至此。

    医疗棚里,医官满脸惭愧立在一旁,丙字营主将史丛达将已经卸去甲胄、一身是血的丁茂抱在身前,对方已经闭上了眼,史丛达虎目噙泪,用因久战而嘶哑的嗓子嘶吼道:“丁茂你个怂蛋,快给老子醒过来,贼他娘的,战前你还跟老子打赌,谁斩获首级多就叫对方给倒夜壶,这战功还没统计出来,你就先尥蹶子,你这是怕输给老子要给老子倒夜壶吗?!你他娘的血性都哪去了?丁茂,你他娘的……”

    医官羞愧的向赶来的李绍城弯腰行礼,“丁将军伤势太重,大小伤口多达十七处,失血太多,老朽虽竭尽全力,却也没有办法……”

    李绍城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之前战至胶着处,丁茂请命撤退,是他当场撤了丁茂的职,代替丁茂去冲阵的,丁茂羞愧难当,遂搏命陷阵,之后多次受伤,也未曾再提半个退字。

    百战军建营以来,将官伤亡一直颇大,但即便如此,一营主将也未曾有失过,如今彭祖山生死未仆,丁茂若死,便和何君来一样,是百战军有史以来折损的最高级别将领了。

    史丛达狠狠一拳击打在湿木搭建的临时病床沿上,声音低了下去,“自淇门建军,你我便开始相互争斗,之后虽受军帅调节,但彼此间争强好胜却从未停过,这么多年来,你我为此不知喝了对方多少酒。他娘的,老子本以为这酒还能继续喝下去……”

    此时号角声响起,有斥候回来禀报,“契丹军已退!”

    李绍城和孟平相视一眼,连忙前去查看实情,没走出几步,又有游骑来报,李彦超率领留守西京的卢龙军赶至。待李绍城、孟平确认了契丹军已退,李彦超也赶到了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