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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李工,你怎么到食店当伙计啦。”

    阿鲤见到李果很高兴,此时身边又没有赵启谟,他开口就把心中的疑惑说出。

    李果正思虑要怎么回复,就听到袁六子说:

    “阿鲤,你家郎君不是不吃瓠羹吗?”

    不想,他们竟然认识。

    “见过袁六郎。”阿鲤躬身行礼。

    老刘迅速弄好一份瓠羹,李果端起,递给阿鲤。阿鲤接过,匆匆便离去,怕羹在路上凉了。

    待阿鲤离开,袁六子果然问起李果:“我看你和这位赵二郎的仆人是旧相识啊。”

    袁六子显得颇为惊讶,他知道李果来京城不过几天。

    “往时,在广州曾有幸认识阿鲤。”

    李果回得平静。

    “这是去年秋时吧,赵子希去了趟广州。说来,去年,我们还是同窗呢。”

    袁六子偏了偏头,思忆着。子希是赵启谟的字。

    “人比人真是没法比,我还他大两岁。在太学里,他却是位职事(学霸太学生会担任学官),教我们《春秋》。啧啧,不是一般人物,明春肯定高中。”

    袁六子这话语里有羡慕也有称赞。

    李果想那是,他毕竟是赵启谟啊。

    只是好生羡慕袁六子,能看到年少的赵启谟充当学官,教学时的模样。

    还好袁六子陷入思忆中,他要是盘问起李果具体如何认识阿鲤,且他一个刺桐人,在广州靠什么谋生,那李果就要为难了。

    冬日,天黑得早,外头飘着雪。送走袁六子,就将店铺关闭。李果要走时,老刘叫他提盏灯回去。

    “冬日酷寒,记得提灯,掉河里去可就成冰人了。”

    “谢掌柜。”

    李果提上灯,朝木桥走去。夜风呼啸,冰冷的雪花落在脸庞。李果冷得哆嗦,他身上有件风袍,衣服穿得也不少,可还是怕冷。

    咬着牙关,哆哆嗦嗦朝前方迈开步伐,这滴水成冰的夜晚,对刚从暖和和食店出来的李果,真是种折磨。

    好在住所离得不远,出了木桥,拐进条小巷,便是街心地带,李果住的四方馆在里头。

    刚离开木桥,站在路口,李果听到身后哒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李果避让到柳树下,他背对桥面,没有回头。

    待马蹄声远去,李果才继续前行。

    回到热闹的街心,李果走进四方馆,登上二楼。

    他让馆舍里的仆人送来火盆,挨着火盆烤火,雪花在他肩上融化,冰冷一片。

    四方馆普普通通,算不得好,李果身上携带着大笔交子,他完全能入住京城最好的酒店——谪仙正店。

    然而,他过惯穷日子,不舍得挥霍。

    待身子暖和,李果梳洗一番,登床裹被。他枕旁放着折叠整齐的紫袍,这衣物非常贵重,李果想,还是要还给启谟。

    不管他五彩绳是否还在,不用他拿来交换。当初也是一厢情愿,胆大妄为,竟跟他索要紫袍。

    孩童时,两家有堵桓墙,李果腿脚麻利,轻松翻越。那时小,以为两人都是孩子,还相互打过架,能有什么不同。现而今回想,也是天真浪漫。

    隔日清早,李果去瓠羹店,见到店里只有老刘,不见老妪,反倒有位六七岁的男孩,在帮着削瓠子。一问才知道老妪病了,男孩是孙子。李果终究还是没开口说要辞工,想着再等一天。

    今日,天冷得人几乎要掉耳朵,李果以往不只没见过雪,也未曾遇到过这般严寒的天气。

    午后,李果凑在灶边烤火,和老刘闲谈。老刘说这还算不得冷,要到隆冬,泼盆水出去,还未落地呢,就成冰凌子。喝个气呢,眉毛就结冰,听得李果目瞪口呆。

    接待过黄昏一波食客,老刘便把店关了,牵着孙儿回家。此时天还未彻底暗下,隐隐看得见路,李果提灯走在木桥上,这次身后没再传来马蹄声。

    回到馆舍,李果烤火,吃着一碗甜团子,就听馆舍的仆人在叩门,唤他:“客官,有人找。”

    李果开门,见到站在门外的阿鲤。

    阿鲤风帽风袍,穿得严实,落着一身的雪花。

    “阿鲤,快进来。”

    李果虽然吃惊,却还是热情招待他。

    阿鲤在火盆旁搓手,将房间打量。

    “李工,今日来无其他事,是二郎让我送五两银子给你,让你添衣买炭。”

    阿鲤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一包银子,递给李果。

    火盆的炭火烧得通红,也映红李果的脸庞,阿鲤看到李果眉眼的忧伤。李果迟迟没有伸出手去接,他心中五味杂陈。

    他无法知晓赵启谟心中是如何想,当日在柳岸相别,他分明是如此冷漠。这番却又是为何,突然赠送他银两。

    “无需,我不缺衣炭。”

    李果起身谢绝,他背对阿鲤,目光正好落在床头那件紫袍上。明日,他便会离开离开瓠羹店,往后应该也见不着赵启谟,正好,阿鲤今日过来,托付他吧。

    “阿鲤,这身紫袍,本是启……舍人之物,还劳你带回去。”

    李果从床上拿起紫袍,递给阿鲤。

    “这是”

    阿鲤吃惊,打量手中的衣物。也难怪他吃惊,这身紫袍,怎么又在李果手上呢?难怪自二郎离开广州后,便不曾见他穿过。

    “你拿给舍人,他便知晓。”

    李果幽幽说着。他对于赵启谟,仍心存感激之情,往昔的情谊自不必说,就是前来京城,启谟也专程在柳岸相候,还是肯见他一面。虽然这一面,两人站在一起,却仿佛天地般的疏远。

    “李工,二郎叮嘱我,务必将银两交你手上。”

    阿鲤一手抱着紫袍,一手拿着银子,伸向李果,眼里带着请求。

    李果接过银子,打开包裹银子的手帕,从中取出二两。

    “赵舍人有心,我不好拂他心意。我取二两,还劳阿鲤代我传达谢意。”

    李果将剩余的银子还给阿鲤,阿鲤虽然困扰,可也无可奈何。

    想来还他紫袍,还拒绝他的银子,仿佛是在责备,然而李果并不埋怨赵启谟,也不忍心让他难堪。

    紫袍归回,收取二两银。李果想,也算帮自己与他,相互了却一桩心事吧。

    第75章 深夜马嘶

    教坊位于城西, 在太学、国子监附近。教坊的伎艺人, 偶尔也会去瓦肆做表演。赵启谟很少会去教坊及瓦肆,他的友人吴伯靖则不同, 此人放浪不羁, 近来沉迷教坊的柳息娘, 即是去教坊,也去瓦肆, 说是荒谬吧, 又堪称痴情。

    吴伯靖是左卫将军吴清砚之子,他爹是位性情温吞, 近乎迂腐的儒生, 当年走了狗屎运娶了他娘——宁德公主。宁德公主貌美强干, 家里大小事都由宁德公主说了算,连老吴管教儿女也得经她许可,由此吴清砚干脆啥也不管。

    赵吴两家都在城东,赵启谟自幼便认识吴伯靖。

    今日国子监休假, 吴伯靖邀上赵启谟、大学士之子秦仲平、林詹事之孙林更, 还有少府之子周锦, 一起到谪仙正店饮酒。

    五人年纪相仿,与赵启谟同在国子监的只有秦仲平。因为他们年轻,还未登仕途,所以还能聚在一起,而再两三年,众人四散, 大概真得就天涯海角了。

    在谪仙正店喝酒至午后,林更和周锦因有事,先行离去,吴伯靖邀请赵启谟和秦仲平到吴赵看株珊瑚,说是从廉州商人手中购得,红艳欲滴,足有一个三岁小孩儿高。

    珊瑚不同它物,它是汪洋深底处的奇珍,采摘、运输它得耗费大量人力财力,何况深海里危机四伏,往往是以人命易宝物。

    吴家奇珍异宝多,吴伯靖又是位纨绔,不好掖着藏着,再贵重之物,都会展示给友人观赏。

    “我听闻拾蚌採珠已是极其危险之事,却不知这般大的珊瑚,如何从深海中取出。”

    秦仲平看得啧啧称奇。

    “滨海自有水性极佳的蛮民,听闻自出生就在船上,到死也不上岸。珍珠也好,珊瑚也罢,皆由他们採供。”

    吴伯靖见多识广,他足迹未出京城,却能把四方的奇人奇物说上许多。要是他把这份博闻强识用在读书上,说不定早有了功名。吴伯靖比赵启谟大一岁,幼时和赵启谟一样,以早慧闻名。

    “是蜑人,生活于东南水域。”

    赵启谟往年在刺桐,也曾见过。

    起先听说珊瑚来自廉州,赵启谟陷入沉思,李果离开广州,去的便是廉州,那是一年前的事。

    一年前,赵启谟回京,他刚走,李果便遭人陷害入狱,并被逐出珠铺。后来更是前往堪称南蛮之地的廉州谋生。

    李果是几时离开廉州?因何离开?赵启谟一无所知。

    胡瑾的通信,停止于今年夏日。听兄长赵启世说,因追捕海寇,胡瑾受伤卧病。赵启谟想,大概是把手伤了吧,而且伤得不轻。

    在吴宅闲谈,不觉夜幕降临,秦仲平和赵启谟起身话别。两人出堂,正见一抹翠绿色的身影,轻盈地朝花廊跑去。赵启谟认出他是吴英英的丫鬟,唤作萍姐。

    吴英英是吴伯靖的妹妹,年十五。她极小的时候,曾跟兄长这些朋友玩戏过。年纪稍大些,便不再轻易见人。

    吴伯靖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丫鬟适才肯定是在堂外偷听,而自己的妹妹就在花廊里。

    自家妹子,自己了解,她看不上秦仲平,秦仲平虽然温文儒雅,一表人才,但远不如赵启谟英俊挺拔,器宇不凡。

    吴伯靖自诩富贵荣华,才貌双全,可有时他也不得不服,赵启谟不声不响,就受人青睐的本事。

    亲自将两位友人送出门,吴伯靖半道上还得担心英英偷窥的身影,不慎被友人瞧见。芳心暗许赵启谟是好事,然而老赵家喜欢循规蹈矩的女子。

    赵启谟出吴宅,和秦仲平相辞。马夫和阿鲤等候在宅外,赵启谟骑马归家,此时雪花飞舞,飘洒了一身。赵启谟想起昨夜离开国子监,走在木桥上,见到了李果。

    李果提着灯,在前方踽踽独行,他缩倦身子,冷得哆嗦。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连忙避道在柳树下。

    赵启谟想他应该知道是我,却避开了。

    这一年,李果改变很多,他变得礼貌周到、小心翼翼。

    知道李果在京城,这让赵启谟感到高兴,也仅限于高兴,他不会表露。

    回到宅中,女侍帮赵启谟脱下风袍,看女侍抖动风袍,雪花落地。赵启谟随即把阿鲤喊到房中,他取出五两银,用手帕包起,托阿鲤送去四方馆。

    他隐隐觉得李果前往京城,在太学外的瓠羹店当伙计,恐怕是为了见他,而并非巧合。

    第一次相逢,惊诧而匆促;第二次,赵启谟亲自到瓠羹店核实,而后等候于柳岸。

    这些本是他该做的,这人是位故友,几句寒暄,不出常理。再多的,他也不该去做。

    寒冬,馈赠五两银让他添冬衣买炭御寒,同样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