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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4节
    “某率余下骑兵在后,中军大旗不退,诸将当奋勇向前。”
    众将哄然领命,陆续出帐点齐兵马,张仲坚握住唐俭的双手,“一旦战起,都布可汗或难以及时来援,但可能会径直攻鸣沙大营,还请茂约公坐镇。”
    “必不负所托。”唐俭双手用力,“此战不在杀戮,需行动果决,三郎,必要全身而退。”
    张仲坚深吸了口气,不再说什么,唤来亲卫,披上铠甲,牵来坐骑,马槊在手,长刀挂侧。
    其实张仲坚不用太担心都布可汗,这位等消息等得无聊的大汗今日来了兴致,率数千骑兵南下去了安乐州,以使者告捷稽胡头领刘女匿成,若不早降,鸡犬不留。
    就在这位使者恐吓胆战心惊的刘女匿成的时候,快逾奔马的船队顺流而下,穿越了长长的峡谷。
    甲板上的郭孝恪放眼望去,黄河岸边虽多有丘陵,但一望无际,却见不到什么人迹,他猛地锤了下船头,厉声喝道:“此战必胜!”
    船队缓缓停靠在岸边的码头处,率先下船的侯君集打量了周围一眼,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码头,发现码头明显的垒高了,使得船只上的士卒、战马能轻松的下船……估摸着这不会是巧合,很可能张仲坚那厮早有谋划。
    三千骑兵有条不紊的下船,在码头外集合,提前遣派的斥候也已经回报,五六里范围内均无突厥行踪,显然,突厥根本没有发现一支船队绕到了他们的身后。
    这不能怪突厥人想不到这一点,一方面本来草原部落就对河流比较犯怵,就算斥候四出,也很少靠近黄河,另一方面是因为从鸣沙大营外两里处,就有群山峻岭遮掩住了黄河,事实上不仅仅是黄河的东岸,西岸同样有群山峻岭,使得这段河道被称为“青铜峡”。
    有青铜峡的遮蔽,驻扎在鸣沙大营北侧的突厥大军怎么也发现不了一支船队绕到了他们的身后,并露出了狰狞的嘴脸。
    “约莫十五六里。”曾经参与了灵州大战的冯立迅速做出判断,“往南六七里,就是突厥营地。”
    侯洪涛补充道:“兵力大约在一万到两万之间。”
    顿了顿,侯洪涛加重了语气,“一旦破敌,鸣沙大营必然出兵。”
    郭孝恪嗤笑一声,“敢不出兵,在这儿的有秦王心腹,有魏嗣王爱将,他张仲坚就算最终大破突厥,也难逃一死!”
    刻不容缓,郭孝恪不再废话,“侯洪涛、冯立为先锋,某来第二拨,侯君集殿后,即刻南下。”
    “此战只需溃敌,无需追击,一直向南,一直向南!”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崩盘
    七八里外,突厥营地内,还是乱哄哄的一片,这是理所应当的,草原部落是逐水草而生,搭建营地是熟练活,但并不是军事营地,管束也不严格。
    更别说前段时日猛攻鸣沙大营,损兵折将,军中牢骚不断,已经有人想着绕过鸣沙大营去会州劫掠了。
    呃,北侧的灵武县以及附近的镇子,早就被劫掠一空了,这也是为什么唐军下船的时候,突厥没有察觉的一个重要原因……北边已经没什么好抢的了。
    反正现在大汗都已经不准备继续猛攻鸣沙大营了,下面的将领也放了羊,为首的是都布可汗的堂弟阿史那·德乌没啜,正搂着一个光屁股的汉人女子正在呼呼大睡。
    就在这时候,三千唐骑已经接近,举起的马槊闪烁着寒光,如同一头露出森森白牙的猛兽扑来,突厥甚至都没有向北侧放出斥候,就连马蹄声大作,突厥人还在懵懂中,甚至在猜测是哪个小部落蠢到去北边劫掠,不知道哪儿已经空空如也了吗?
    直到挥舞的唐军旗帜出现在视线之内,有那么一瞬间的寂静,随后是哄然的炸响,骚乱在营地的每一处爆发。
    侯洪涛、冯立大喜过望,没想到突厥人这么轻敌,两人举起马槊,或戳或扫,瞬间就击破挡在身前的百多突厥兵,没有去管那些四散奔逃的,而是一直向内凿去。
    后续的郭孝恪更是大喜过望,虽然说船队运载骑兵绕后偷袭,这是自己都没想过的,但突厥居然这样没有丝毫抵抗力,这让他大为意外。
    郭孝恪没有第一时间杀进去,而是亲自站在马背上远远眺望,选中最为杂乱的一处,率兵猛攻,将乱兵向其他相对平静的区域驱赶。
    这时候的侯洪涛已经杀的兴起了,正巧路过突厥人搭建的灶头,捡起点燃的木柴,四出投掷,等后面的侯君集赶到的时候,突厥营地已经是炊烟四起,处处火光了……呃,或许称为炊烟不太合适。
    被点燃的帐篷,被驱赶的战马,以及弥漫的黑烟,让整个突厥阵地陷入不可能再恢复的彻底骚乱中,阿史那·德乌没啜出帐篷的时候,差点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自己不是听结社率说过马邑的那些事吗?
    怎么就忘了唐军会玩这么一手?
    对了,张仲坚那厮还恰巧是李怀仁的心腹爱将,自己怎么就没提防呢!
    衣衫都没穿齐的阿史那·德乌没啜屁滚尿流的随便找了一匹马,一翻身居然从另一侧滑了下去……这对于阿史那子弟来说,简直就是耻辱啊。
    在身边百多侍卫的保护下,阿史那·德乌没啜向南逃窜,没办法,整个营地的乱兵都在唐军的逼迫之下向南,你向往东逃窜都没可能,只会被蜂拥而至的乱兵踩踏身亡。
    郭孝恪坐镇指挥,展现了他高超的指挥能力,向每一处可能发生逆转的区域投入兵力,不使突厥能集结兵力,侯君集、侯洪涛两人杀得人头滚滚,但冯立是杀的最凶狠的。
    面前有十余支铁矛,冯立抢过一面盾牌,两腿夹紧,麾下坐骑猛地前窜,盾牌挡开了几支铁矛,但冯立仗着有明光铠护身硬生生挨了两下,右手马槊横扫,砸在一个突厥将领的脖颈处,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那将领已经瘫了下去。
    冯立随即左手盾牌胡乱挥舞,拉回马槊,手持长槊的中端,改为短矛,直往面前的两个突厥人脸上招呼,一个被戳中了嘴巴,一个被戳中了脸颊。
    侧面的侯君集已经赶到,催马杀入阵中,随即赶到的唐骑顺着这个口子杀了进去,有的骑兵已经丢开了马槊或者长矛,抽出长刀肆意劈砍,随着一颗突厥将领的头颅飞起,刚刚聚集起来的近千突厥骑兵再次哄然大散。
    看冯立还要继续追杀,侯君集一把扯住对方坐骑的缰绳,高声吼道:“往西,往西。”
    冯立回过神来,看了眼后方的旗帜,一声不吭的调转马头,率先驱马直冲……往东逃窜的突厥兵虽然失去了建制,但不意味着他们失去了反抗能力,除非唐骑一直粘着他们追杀,否则很可能那些突厥人会反过来从远处包围,毕竟兵力悬殊。
    但往西逃窜的就不同了,那边都是群山峻岭,想逃都没地方逃,虽然聚集起了千余兵力,但冯立势若疯虎的破阵后,郭孝恪亲自领兵绕到侧翼突袭,一盏茶的工夫,地上堆满了尸首,流淌着黏稠的血液。
    “往南,往南!”郭孝恪高声呼喊,只能再往南击破突厥最后一支兵力,就能看见鸣沙大营了。
    一万多的突厥大军,这么简单的被击溃,并不是难以想象的,兵力悬殊也不算太夸张,但突厥营地不像汉人军队只会在一处安营扎寨,而是以族群的关系分开扎营的。
    所以,在不远的东南侧,一支兵力约莫在三四千的突厥骑兵已经汇集起来了,惊魂未定的阿史那·德乌没啜在心里盘算,对方的兵力约莫是两千多,只要自己能缠住,汇集过来的兵力就能一口吞下。
    不能说阿史那·德乌没啜的想法是错误的,而应该是离谱的,相当离谱的,不说唐军这样的绕后偷袭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但两三千的兵力调动……你指望鸣沙大营的张仲坚是完全不知情的吗?
    更何况,突厥营地距离鸣沙大营也不过就七八里的路程而已,就在阿史那·德乌没啜还寄希望于反败为胜的时候,段志玄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了。
    听查探战局的斥候的话说完,段志玄狠狠啐了口,早知道前些日子自己就不应该贸然出击,不然这样的战功……说不定就是自己的了!
    段志玄短暂的观看战局后,亲自率三百重骑突袭,而让一千轻骑兵往东侧绕过去,试图堵住突厥骑兵最可能的逃窜路线。
    仅仅这个战术动作,就让数千突厥骑兵崩溃了……或者说,是阿史那·德乌没啜崩溃了,随着这位主将第一时间逃窜,都布可汗布置在鸣沙大营的兵力彻底崩盘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大捷
    太快了,太快了。
    同样的念头在阿史那·德乌没啜、郭孝恪的脑海中出现,而刚刚赶到战场的张仲坚也这么想,他实在没有想法,万余突厥军这么不经打,抵抗力如此脆弱。
    往遥远的东侧眺望了几样,张仲坚迅速做出了决定,传令史大奈、何流率轻骑兵大范围的绕行东侧,兜住突厥的逃生路线,形成了包围圈。
    都布可汗那边肯定反应不过来,即使有逃兵过去报信,突厥主力赶过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更别说张仲坚已经在途中安排了携带望远镜、牛粪的斥候,可以远距离传信。
    在阿史那·德乌没啜逃窜的那一刻,数千突厥骑兵军心大乱,条件反射的跟着往东侧逃窜,段志玄亲自率数百重骑兵从侧面凿入,将突厥截成了两段。
    再北方一些的郭孝恪适时的做出了调整,整合兵力,亲自率侯洪涛率骑兵南下,一拨箭雨之后,端起马槊的唐骑犀利的破阵而入,将一个个突厥兵刺翻。
    而冯立、侯君集率其余的骑兵绕到了东北侧,隐隐截断了突厥人的退路,与张仲坚默契的形成了包围圈。
    当张仲坚亲自率最后一拨重骑兵冲阵之后,鸣沙大营的北侧,再也没有有建制的突厥骑兵了,更何况如今唐军近万骑兵,兵力也并不吃亏。
    战场上,突厥人或四处逃窜,却被一个个戳落下马,都不用补刀了,只需要驱使战马踩踏就足够,还有一部分往西侧逃窜企图躲入群山峻岭中,剩下的只能跪地投降。
    “杀,都杀!”张仲坚怒声呵斥来请示的几个将领,“灵武县被毁,数个镇子鸡犬不留,难道你们无动于衷?!”
    刘仁轨瞥了眼那几个将领,他当年是任瑰的亲卫统领,认得这几个都是当年任瑰麾下,心里不禁嗤笑,谁不知道魏嗣王对外手段酷烈,垒砌的京观都不是一两座了。
    不再犹豫,唐军举起了屠刀,残酷的杀戮开始了,血液、尸体遍布在每一处,似乎空气都变得黏稠起来。
    刘仁轨虽然手痒,但今日举中军大旗,不能离开张仲坚身侧,突然眼角余光扫了扫,提醒道:“狼烟!”
    张仲坚舔了舔嘴唇,下令鸣金收兵,郭孝恪那边迅速整合骑兵南下,从北侧防线进入鸣沙大营,而张仲坚亲自率两千轻骑兵向东,看似要主动迎敌,但很快调转马头,从东侧防线的通道回营。
    都布可汗的动作不能说不快,但等他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只是遍野的尸首,无主的战马,以及战场中偶尔发现还在呻吟的伤者。
    都布可汗脸色铁青一片,猛攻鸣沙大营多日,损兵折将也就罢了,没想到前几日唐军从南侧出击,今日又在北线主动出击。
    但都布可汗想不通的是,阿史那·德乌没啜手掌万余大军,虽然距离鸣沙大营并不远,但鸣沙大营的北侧防线并不宽,出兵的速度不会那么快,斥候查探后,阿史那·德乌没啜再废物,也不至于这么一败涂地。
    虽然才是午时,但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太阳似乎也不愿看见如此酷烈的战场,躲进了厚厚的乌云中,不多时又有劲风吹过,吹得都布可汗耳边漱漱作响。
    一位特勒小声的提醒,“大汗,下雨了。”
    都布可汗伸出手,有冰凉的雨点坠落在手心处,这时候鸣沙大营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远远看去,矮墙后的唐军士卒时而用兵器敲打着铁盾,时而高举兵器,既是庆祝这场大胜,也是向突厥大军示威。
    “阳翟县公勇烈无双,三刻破敌,广陵郡公信人不疑,亲自断后。”唐俭率先行回营的众将迎接张仲坚,大笑道:“重重包围中尚有如此大捷,此战当流传后世,为人称道。”
    的确如此,张仲坚巧妙的利用了黄河和青铜峡,完成了一次堪为后人津津乐道的偷袭,从战机的选择,时机的把握,战术的具体指挥来说,都堪称完美,从侯洪涛、冯立率军杀入突厥大营到最后张仲坚入营,一共也就一个多时辰。
    行动之迅速,溃敌之迅速,让坐拥数万大军的都布可汗无计可施,当然了,万余突厥人……就算是一万只羊,这么短的时间也杀不完。
    张仲坚估算过,突厥兵力的折损大概在五千左右,其中还有一部分是被追得无路可逃跪地求饶……结果还是被一刀杀了。
    但这一战的意义不在于杀敌五千,而是在告知都布可汗,唐军坚守鸣沙大营,但并没不是被困在鸣沙大营的,依旧有着出击的可能和机动力……至于后一点,那就要看都布可汗什么时候反应过来了。
    张仲坚丢开马槊,跳下战马,握住了还在犹豫要不要行礼的郭孝恪的手,“此战,阳翟县公为首功。”
    唐俭含笑看着这一幕,张仲坚在军事有点像苏定方,两人都有点细柳营之周亚夫的味道,但在为人处世上,张仲坚远比苏定方圆滑……毕竟他在马邑十余年,升不上去是因相貌丑陋,而不是没有能力,但即使如此,一个小小军头,在军中也颇有威望,否则也不能生擒何小董平定叛乱。
    这么多人在呢,郭孝恪虽然还是心里介怀,但也只能顺着梯子下来,“不敢,广陵郡公设谋,在下不过依令而行。”
    张仲坚拉着郭孝恪,领着众将进了中军帐,命人设宴,举起酒盏,正色道:“张三郎幸得魏嗣王提拔,得陛下托付灵州,先前多有间隙。”
    “今日方知,阳翟县公以国事为重,此为在下敬仰,以此杯黄河水为敬,携手抗敌。”
    郭孝恪知道张仲坚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咱们之间的事以后再说,先把突厥人赶走再说……他对张仲坚的介怀主要是因为自己珍藏的珠宝遗失,但在明面上却是反对张仲坚的军略。
    到现在,郭孝恪自然明白张仲坚的全盘计划,现在气的是对方一直瞒着自己。
    知道对方说的是正理,但郭孝恪这个人,气量实在不大,偏着头看了眼侯洪涛。
    “呃……”侯洪涛咂咂嘴,凑到张仲坚耳边小声解释了几句。
    张仲坚放声长笑,“某多年位卑职低,囊中无私财,但此战之后,但凡上有所赐,尽皆相赠,若有不足之处,阿郎私库,请君挑拣。”
    这也不是个软性子的,拿李怀仁来压我啊……郭孝恪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举起酒盏,饮下了这杯黄河水。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无妄之灾
    都布可汗并不蠢,他很快从逃窜的乱兵那儿知道了真相,并不是鸣沙大营的唐军突然出击,而是背后突然有数千唐骑南下,猝不及防之间,唐骑席卷了整个营地,造成了混乱。
    之后才是鸣沙大营的唐骑突然从背后插了一刀,迅速而猛烈的瓦解了突厥骑兵所有的抵抗……连续两次背后被插刀,导致了一场大败,葬送数千兵力还在其次,关键是对军心的影响太大了。
    阿史那·社尔不是个寻常的胡人,他虽然并不攻读经书,但也读史,更熟知北地的地理,迅速找到了唯一的可能……有斥候回报,早晨曾经在黄河岸边看到过数十艘巨舰顺流而下。
    一定是中宁或者会州用船队将唐军运送到了北侧,都布可汗看着手边这张简易的地图,“青铜峡……”
    沮丧、失落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内心,都布可汗不得不承认,自己完全没有料到,而这些一定是张仲坚事先就有所谋划的。
    都布可汗不得不失落,这种情绪不仅仅来自于没有看穿张仲坚的谋划,也不仅仅来自于一场大败导致的军心不稳,更在于他意识到,有这样的一只船队,唐军就有了足够的机动力,他们能在短时间内将兵力运输到黄河岸边的任意一处,这也意味着唐军有大致封锁黄河的可能。
    如果自己想越过黄河的话,就不太可能携带重兵,本身草原部落渡河就难度比较高,更何况是黄河,即使唐军不乘机来攻,只需要船只撞击,就能轻易的截断用羊皮筏子组成的简易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