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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节
    “汗旗已落,颉利已毙!”
    前阵的数百骑兵放声大呼,声音震耳欲聋,正在或厮杀或弯弓搭箭,甚至在琢磨要不要率自己部落遁去的突厥兵都是一震,庞大的战场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
    随着闷雷一般的马蹄声,两千唐骑已经势弱雷霆的压上,将分出抵抗的数千突厥兵的前阵完全粉碎。
    阵中的薛万均、张仲坚、刘世让等人精神大震,不约而同放声高呼,让骚乱迅速蔓延到战场每个角落。
    而苏定方默不作声,放下马槊,从侧面取下大弓,弯弓搭箭……不远处一个头戴金帽的突厥将领身形晃动,被一箭贯穿肩部。
    苏定方不肯罢休,厉喝一声,手中长槊横扫,趋马直冲,从数以百计的突厥兵中杀入,槊头轻而易举的刺入那突厥将领的胸膛,将其高高挑起。
    如此勇武,如此凶悍,周围的数百突厥兵居然不敢上前,只顾着四散奔逃。
    薛万彻兴奋的赶上,高呼道:“颉利毙命,叶户亦亡!”
    这位突厥将领是阿史那一族中极有地位的大将康苏密,颉利可汗的心腹,在突厥官制中身居叶户。
    此时,两千精骑已经如同刀劈黄油一般轻易的撕裂了突厥军,数以万计的突厥兵不再抵抗,或者说在不知道颉利可汗生死,看不见汗旗,以及在亲眼目睹叶户康苏密被唐军大将高高挑起一幕后,开始了大规模的溃散。
    如今的突厥汗国虽然在颉利可汗的努力下有了中央集权的影子,但终究还是以部落独立为主……即使是阿史那一族内部也是如此,相互之间保持着相对的独立性。
    大家都逃,为什么我不逃?
    如果说之前颉利可汗像一只猛虎,从容的指挥着数以万计的群狼,但在如此大战中,汗旗追敌,自身无影无踪,再加上唐军如此大呼颉利已毙,猛虎已经变成了羊。
    本就士气低迷,本就粮草不济,甚至所有人都知道今日撤兵……毕竟那么多部落都已经先行北撤了,就算现在颉利可汗竖起汗旗,也难以阻拦这样的溃散了。
    晚了一步的颉利可汗双目充血,眼睁睁的看着刚才还在视线之内的数万突厥兵突然四散,身后的阿史那·社尔不由自主的想起当年和李善第一次相见时对面的那番话。
    草原饥荒,各部落是愿聚集大军南下劫掠,还是互相攻伐呢?
    颉利可汗还不肯放弃,没有高高的旗杆,索性让侍卫找了根长枪,再次悬挂起汗旗……之前被追杀时候,旗杆、汗旗都丢了,但备用的汗旗还是有的。
    但长枪的高度毕竟不能和旗杆比……刚刚悬挂起来,正在向西、北逃窜的突厥兵一时间没有发现,但不远处的薛万均却发现了。
    这位悍将刚刚才得知颉利可汗不是真的已经毙命……看见汗旗,喜不自禁的率数百骑兵赶来,仗着身穿明光铠,薛万均刀槊并举,轻松的凿入突厥军中。
    这时候,后面一直在撵屁股的张宝相也跟了上来,一波箭雨后,满身刺猬的张宝相率先破阵。
    薛万均冲阵凶悍不让薛万彻,身前无一合之敌,一手持槊,一手举刀,杀得突厥胆寒,笔直的冲向了突厥军中明显衣着异于常人的颉利可汗,顺手还一刀劈断了那根挂着汗旗的长枪。
    后面的张宝相已经彻底击溃突厥后阵,双方合力,颉利可汗、阿史那·社尔、阿史那·思摩等不得不向北疾驰。
    薛万均、张宝相哪里肯放弃,连声呼和,率兵追了上去……两个狠人跟在屁股后面,杀得王帐兵都丧胆。
    几乎在同一条路上逃窜的突厥骑兵眼看这一幕,都情不自禁的绕开了……颉利可汗被气得几乎要吐血,但这时候再给他两个胆子,也不敢悬挂汗旗,再引来唐军主力追杀怎么办?
    不多时,两路唐军在战场终于碰头,苏定方远远看见李善,疾驰而来,虽然一言不发,但关怀之意溢于言表。
    薛万彻和追杀无果的薛万均兄弟大声聊着什么,李善和张士贵默然无语,视线落在正在向北向西逃窜的突厥军身上,还要继续吗?
    突厥已然大溃,但并非溃败,并不是没有回军一击的能力。
    但不做些什么,李善难以平复胸中乱撞的血液,难以忍下这口恶气。
    第六百三十五章 恨意
    端坐在小山丘上的李善赤裸着上身,牙齿死死咬着一根木头,身后是苏定方带来的护兵,正在为其重新包扎伤口,作为消毒水使用的玉壶春浇上去,整个人都疼的在发颤。
    周边的战场依旧纷乱,突厥兵虽然已然溃逃,但唐军哪里会那么轻易放手,左右两支唐骑默契的杀向北侧,截断了留在最后的数千突厥骑兵。
    张宝相还特地遣派亲卫过来问了句是杀是俘,李善只递去一个冷漠的眼神,那边唐军万箭齐发,刀枪并举,开始了一场血腥的杀戮。
    “拜见殿下。”
    “拜见殿下。”
    最后来拜的是朔州长史宜阳县公刘世让和朔州骑兵副总管何流,单膝跪地而拜……本是一场以救援为目的的急袭,却演变成了一场突厥溃逃的好戏。
    虽然期间有阴错阳差,虽然期间有诸多运气主导的意外,但谋划突袭汗旗,冲阵落马,持刀奋勇向前的李善得到了这些血战沙场的将士最大的尊重。
    李善面容冷漠,只微微摆了摆手,远眺西北方向,被截断的突厥后军已然溃败,分出无数骑兵小队向西、向北甚至向南逃窜。
    “只郭子恒头颅,何能解恨!”
    听见李善低低的呢喃,声音里夹杂着无穷的恨意,身后的李楷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尖,他没想到那位逃出河东的郭子恒居然是被好友亲手斩下头颅。
    “诸位来援,足感盛情,但此战尚未落幕……”
    只听这一句话,刚刚赶到的刘世让就心安了,按理来说,唐军来援,虽有邯郸王诸多旧部,但毕竟主将是如今的代州总管李靖……但李善这句话只谢过在场的诸位,没有提起那位永康县公。
    换句话说,李善对那位堪称名将的李药师的观感……几乎已经公开了。
    而这种情况是刘世让希望看到的,毕竟张仲坚急奔雁门关坚请李靖出兵,自己赶到之后又几乎公开和李靖发生争执……可以说,刘世让沿袭了他一贯的形象,怼天怼地对空气。
    就算此战之后,邯郸王被召回长安,有其在朝,刘世让才有足够底气,也不会畏惧李靖的手段。
    刘世让目光扫了扫,只是不知道是谁向邯郸王说了雁门关诸事,殿下言语中颇有恨意。
    应该不是代县令李德谋,毕竟是李药师嫡亲的侄儿……那位脸上颇有些尴尬之色。
    或许是和邯郸王关系最密切的苏定方,也有可能是昨日不忿李靖行军迟缓的薛万均……
    其实都不是,而是李善自己想通了。
    之前裹伤期间,张公瑾、薛万彻陆续提起朝中诸多人来信雁门关……房玄龄、宇文士及、郑善果、柴绍多少都是有过来往的,但黄门侍郎莒国公唐俭之前从未有过来往。
    李善一时间没有去理会唐俭为什么会来信,但第一时间想起了一件事,历史上李靖急袭定襄,遣派先锋苏定方踏破王帐,当时唐俭正在奉命招抚颉利可汗,好险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虽然不好类比,但李善立即确定,李靖是将顾集镇寨堡,将自己和张士贵、薛万彻,并三千唐军的性命作为棋子,作为砝码。
    佩服吗?
    的确佩服,李靖不愧深通兵法奥妙,不愧是古往今来上下五千年名列前茅的一代名将。
    恨吗?
    怎么可能不恨?
    历史上的唐俭恨不恨李靖,李善不知道,但身临其境,李善如何能视若无睹?
    那么多条人命,李善如何能不恨之入骨?!
    李善的视线转而投向南侧,大战至今,李靖应该得到消息了……
    “张弘慎,刘元钦,苏定方。”
    三人向前几步,张公瑾躬身道:“请殿下吩咐。”
    身后的秦武通微微挑眉,他也曾在秦王麾下,殿下这个词向来只用以秦王,但今日秦王府中的张士贵、张公瑾、薛万彻均如此称呼,可见对其心悦诚服。
    “突厥大部往西北而去,可能追击?”李善虽然目露寒光,但心里清楚,自己在军事才能上其实并不太出挑,此次固守顾集镇坚持八日之久,最后出城搏命一击,导致突厥大溃,实际上是穿越者的身份、张士贵、薛万彻的指挥,以及些许运气导致的结果。
    如果不是知晓历史,没有之前的谋划,突利可汗合力攻城,顾集镇早就告破。
    第一个开口的是刘世让,这老头上前一步,昂首道:“突厥败退,自当追击!”
    刘世让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但一旁的张公瑾心思缜密,怀疑李善这是有意和很可能即将赶到的李药师争夺兵权,一时间没有开口。
    李善哼了声,“突厥虽溃,但颉利未亡,主力犹存,若要追击,难道不应该是即刻启程吗?”
    “等永康县公赶到,再行北上,颉利可汗早就整顿大军……”
    “如此功勋,难道诸位不想要吗?”
    刻意放大的声音吸引了周边将校的注意力,渐渐地,十几个将官聚拢而来,眼中透出的都是蓬勃的战意……江淮平定,中原再无大战,逐敌漠北,建功立业……这很可能是开国之初最后一次大批量爵位发放的机会。
    张公瑾苦笑一声,与不远处裹完伤的张士贵交换了一个眼神,“殿下,若是追击,胜负难料……”
    薛万均突然高声道:“战阵之中,谁都没有必胜把握,难道秦王殿下当年虎牢出击,已然胜券在握?”
    李善不动声色,起身凑近,附在张公瑾身边低声道:“能杀多少就杀多少……突利与大唐结盟之事已然泄露。”
    张公瑾心里一个激灵,若是如此,理应追击颉利,尽可能削弱其实力,才能让突厥内乱加剧。
    下定决心,张公瑾低声道:“必然不至败北,突厥建制已散乱不堪,只要不让其聚拢大股兵力就行,六千骑兵,尽是精锐,冲阵犀利,军械充足。”
    凑过来的薛万均补充道:“数百骑兵,足以击溃两千突厥。”
    一直沉默的苏定方突然开口,“若是如此,不如分兵。”
    张公瑾眼睛一亮,“不错,此刻分兵,正是取胜之策!”
    李善深吸了口气,感受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儿,转头吩咐道:“铠甲,马槊,再去给孤挑选一匹好马!”
    一刻钟后,滚滚黄沙再起,六千唐骑陆续从用突厥人尸首垒成的京观边驰过,向西北方向追杀而去。
    第六百三十六章 追击(上)
    冷兵器时代,骑兵对阵,追杀总是最容易的,杀伤力最强的,自身折损最小的,战果也是最大的。
    在追击过程中,其实双方各有优势,突厥骑术高明,而且能四散奔逃,逃亡的成功率会比较高。
    但如此一来,没了建制,突厥就无法和唐军交锋,而唐军战力强劲,数百骑兵,足以击破千余,甚至数千骑兵。
    所以,现在关键是,不能让突厥从容聚集起来,必须将其驱赶打散,而突厥没有明确目的性的四散也让唐军失去明显的追杀路线,这也是苏定方建议分兵的主要原因。
    但大体的路线是清晰的,最有可能聚集兵力的是颉利可汗,而这位一定是往西北方向逃窜,试图越过长城,逃回五原郡。
    只是李善没想到会这么轻松。
    突厥人精于马术,最擅散聚,但在这种情况下也难以组织起来,更关键的是草原部落不能和中原相比,始终保持着相对的独立性,拼死断后这种事基本上是不会出现的。
    被李楷身边亲卫层层包裹起来的李善都有点不耐烦了,一路上视线之内,各个方向都有突厥骑兵,但一见到唐军旗帜,无不择路而逃。
    李善向左右两侧眺望,虽然看不见,但知道两侧均有唐军骑兵齐头并进,一旦有突厥兵大规模聚集,就以斥候、号角联络。
    六千骑兵追击,共分为四路,每路千余骑兵。
    张宝相、薛万均冲阵犀利无双,为第一队,苏定方、张仲坚与李善、李楷在后为第二队,两队约莫处于中路,一旦交战时长,两队合力破阵,若是小股敌军,一队破敌,一队绕行。
    适才就是张宝相、薛万均那一队击溃千余突厥,将其驱散,苏定方率兵绕行,继续向北追击。
    刘世让、薛万彻在左侧,张公瑾、张士贵在右,齐头并进,领军将校,李善只留下了李渊几个月前钦点的朔州司马秦武通。
    绕过一片树林,李善眼睛一亮,呼和一声,接过李楷递来的望远镜看了几眼,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总算有些收获!”
    前方远处聚集了约莫三千多突厥骑兵,能聚集这么多兵力,为首者要么是颉利可汗麾下大将,要么是大部落的头领,无论是哪一种,都证明很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