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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节
    “足下以为某身处草原,孤陋寡闻至此吗?”
    “执掌代州总管府,手握河东北地大权,身后难道不都是足下属官吗?”
    李善缓缓收敛脸上的笑意,眯着眼打量着对方,“社尔兄消息灵通至此……欲谷设近雁门关,也未必知晓内情。”
    终于扳回一城,阿史那·社尔立即开出了条件,“三千匹良驹。”
    “四千匹良驹……”
    “五千匹良驹,并耕牛五百头!”
    条件一次比一次诱人,李善叹了口气,“只怕要让社尔兄失望了。”
    “不是小弟不肯,实在是心存忌惮。”
    “足下无需担忧。”阿史那·社尔上前两步,低声道:“绝无下次,可汗必然严束。”
    “哈哈哈,难道社尔兄以为,某怕他欲谷设再纵兵而来吗?”李善放声大笑,摇头道:“你我分处两国,战场搏杀,你砍下某的头颅,或反之,各凭手段,生死有命!”
    “但他欲谷设肆意杀戮百姓,子丧夫,母失儿,血流成河,此等兽行,绝难容忍!”
    “将其交于朝中处置,未亲手斩其首级,已是留了情面。”
    阿史那·社尔叹了口气,但也微微放心下来,他最怕的是李善立即斩杀欲谷设,如果将处置权上交到朝中,唐皇是不会贸然斩杀颉利可汗独子的,有很大的可能赎回。
    “更何况……”李善叹了口气,伸手介绍道:“这位是新任代县令李德谋,陇西李氏丹阳房嫡系子弟,其父乃秦王麾下重将。”
    听到秦王这个称呼,阿史那·社尔瞳孔微缩,虽然至今还没有交过手,但秦王之名已然名震草原,当年显赫一时的刘武周就是毫无抵抗力的摆在年轻的李世民手中。
    李善转向另一侧,“这位是代州司马尔朱仲珪,随陛下晋阳起兵,乃东宫太子爱将。”
    “社尔兄……”李善递过去一个苦笑,“小弟的确难以处置,一方说斩其首级,另一方必然力保。”
    阿史那·社尔也知道唐皇二子夺嫡事,联想到颉利可汗、突利可汗的内斗,不禁也付之苦笑。
    李楷和尔朱义琛对视了眼,都面无表情……这家伙扯起谎来简直无边无际。
    第四百七十九章 大雪满弓刀
    雪势又渐渐大了起来,张宝相努力睁眼看过去,低声问:“定方兄,若是开战,某先抢回县公。”
    苏定方巍然不动,“不会开战。”
    “不会开战?”
    “嗯。”
    的确不会开战,阿史那·社尔依附颉利可汗,在不能赎回欲谷设的情况下,绝不敢贸然开战,他只盼着李善将人交到长安,只要不在李善手中,那就有机会。
    但李善有点撑不住了,一日一夜没睡,而且整整一夜纵马赶路,早就累的不行,实在不想再继续扯皮。
    正准备随便找个借口走人,虽然的确不能斩杀欲谷设,但至少要抽三顿鞭子,早上一顿,中午一顿,晚上一顿……就在这时候,阿史那·社尔叹道:“前年初见,便知足下非寻常人物,不过两年,果然名声大噪,尚未加冠,便手掌四州兵权。”
    “虽雪夜袭营,逼降苑君璋之举令人惊叹,但之前开拓商路,迁居百姓,使苑君璋无以为继的手段更加了得。”
    “社尔兄过奖了。”李善微微眯眼打量着对方那变幻莫测的神色。
    “绝非过誉。”阿史那·社尔盯着李善的双眼,缓缓道:“去岁末,五原郡大乱,数十部落互相攻杀,突利可汗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没想到贵国也……”李善啧啧两声,“颉利可汗倒是大方,居然还送出个可汗的名位。”
    阿史那·社尔嗤笑道:“五原郡大乱,就在苑君璋改旗易帜之后……足下不会以为是巧合吧?”
    “难道还与芮国公有关?”李善好奇的问:“还请社尔兄释疑。”
    这幅做派堵得阿史那·社尔胸中一闷,他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早就怀疑突厥此次内乱和面前这位青年有所关联……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却能查得到些许蛛丝马迹。
    郁射设是阿史那·社尔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很了解这个弟弟,在他通盘知晓那夜唐军袭营的经过之后,很快就察觉到了诡异之处。
    郁射设多年监军刘武周、梁师都、苑君璋,之前还曾碰到过高满政的叛乱,不会那么轻易的放下戒心,而唐军袭营,几乎一气呵成,没有遭到什么有力的抵抗……这期间,李善肯定做了些手脚。
    再联想到郁射设领军至马邑将近十日,李善一直逗留不去,据说两人相谈甚欢,甚至每日密谈……一定发生了什么,才导致郁射设放下了戒心。
    此外就是结社率,郁射设被斩杀,五百突厥几乎全军覆没,而结社率却逃回了五原郡……再之后,五原郡就起了乱子。
    而乱子的起源就在于郁射设的死,身为处罗可汗幼子,郁射设手中的大批人手、部落被突利可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手段夺去了大半……那时候阿史那·社尔还不知道弟弟已经惨死在马邑。
    苑君璋受唐皇招抚,使突厥失去了攻打河东的重要据点,同时突厥内部发生了十多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内乱……两者之间的唯一的联系就是郁射设的死。
    而郁射设之死,就是面前这位青年的手笔。
    阿史那·社尔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这种猜测太过离奇,但他又忍不住往这个方向继续想下去。
    因为逻辑很通畅,合情合理。
    如果是真的,对方的手段实在令人胆战心惊……阿史那·社尔长叹一声,“足下这般手段……足堪世间第一流。”
    听得懵懂的李楷忍不住侧头打量了眼依旧一脸迷茫的好友,“世间第一流”这个评价,他在长安也听到过,那是陛下在两仪殿对李善的赞誉。
    “社尔兄太过奖了。”李善摇头道:“在下俗世凡人,愿悠游泉下,愿眠花卧柳,愿倚翠偎红……”
    “哈哈哈!”阿史那·社尔放声大笑,“早已有所耳闻,当日馆陶城外,足下自称医者,没想到却诗才惊世,《春江花月夜》此等大作,令人击节赞叹。”
    距离马邑招抚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阿史那·社尔在猜测李善对突厥内乱做了个什么之余,也遣派人手打探李善。
    自山东回返长安后,这位少年郎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名声鹊起,不仅因为筹谋山东战事得以爵封县公,更在文才一道一飞冲天。
    阿史那·社尔与突利可汗有着一致的判断,这位青年,将来必是大敌。
    “《春江花月夜》?”李善有些奇怪,“不意社尔兄喜欢江南风采。”
    “或有朝一日,能亲身所至。”阿史那·社尔眯着眼笑道:“今日重逢,足下可有佳作相赠?”
    李善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身后传来一阵骚动,尔朱义琛肆无忌惮的赞道:“此等诗作,必然留名青史,今日有幸亲耳聆听,实是生平之幸!”
    李楷脸上浮现出赞同的神色,朗声道:“怀仁之作,首首妙绝,但今日之作,最有豪气!”
    阿史那·社尔之前还算和善的脸色转为铁青,视线落在李善后的亲卫身上。
    为首的王君昊静坐在战马上,斜背大弓,手持马槊一动不动,后面的亲卫或持长矛,或持马刀,每人的身上、刀上、弓上都堆积着薄薄的积雪。
    昨夜雪势一夜未停,不见月色,欲谷设一路逃窜,唐军乘夜追击……一切都很吻合,只是欲谷设并不是单于可汗。
    阿史那·社尔当然不会认为这是李善的失误……人家脱口而出,显然不是现场所作的。
    所以,这个单于指的应该是欲谷设的父亲,如今dtz的可汗,颉利可汗。
    这可以理解为李善对入侵者的威胁,也可以理解为李善对突厥的挑衅,甚至可以理解为李善拥有足够的信心。
    但无论哪一种,都是阿史那·社尔难以接受的。
    看着悻悻离去的阿史那·社尔,李善有点抱歉,杀了人家弟弟,还让对方成为这首肯定名传后世的诗作的背景板……没办法,除了单于之外,其他都太符合了。
    李善咂咂嘴,这不能怪我啊!
    谁让你问……你一问,这首诗就自动浮现在脑海中,然后自动跳到喉咙口了。
    第四百八十章 下马威
    朔州正白雪皑皑,代州南侧的忻州却是晴空万里,路旁歇脚的行人听见沉重的马蹄声传来,转头看去,百余骑兵快马加鞭疾驰而来。
    “是任城王。”马三宝诧异的嘀咕了声,李道宗调任并州总管,但忻州却是受代州总管府辖制,怎么会趋马北上?
    路旁数以百计的骑兵,李道宗放缓马速,正要让亲卫去问问,却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笑着翻身下马,“志玄兄!”
    段志玄带着张公瑾迎了上去,前者和李道宗是多年同僚,两人都在李世民麾下参与了浅水原、洛阳等大战。
    “拜见任城王。”段志玄身材伟岸,器宇轩昂,但却不是个端谨守礼的,嬉笑了几句后才介绍身后的张公瑾。
    张公瑾虽然后来也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但却是洛阳大战之后,甚至是李世民洛水大捷之后才被引荐入秦王府的,那时候李道宗已经闭门谢客了。
    这时候,同行的马三宝、薛万彻也过来见礼,李道宗也知道他们是赴任代州,笑道:“可惜来迟了一步,今日才接到雁门战报,馆陶县公率军出塞,两千骑大败五千突厥。”
    张公瑾眼睛一亮,“久闻苏定方擅骑战,名不虚传!”
    “两千骑败五千突厥?”薛万彻有点不信,但不好直接反驳,嗤笑道:“未闻战报,如何知晓乃是苏定方率兵!”
    马三宝实在头痛,给李道宗递了个眼色过去……一方是东宫,一方是天策府,路上只打嘴仗没动刀已经算是克制了。
    要知道张公瑾几个月前被罗艺抽的满脸都是鞭痕,而薛万彻不仅是东宫属官,而且还是罗艺的旧部。
    段志玄笑着说:“如此战功,倒是少见的很。”
    这句话说的阴阳怪气。
    张公瑾虽然入唐时间不长,资历不深,为人端谨,但不是个怕事的,一板一眼的说:“馆陶县公当年筹谋数战,均是以苏定方为先锋,今日亲自出塞,苏定方必为主将。”
    李道宗懒得掺和,只挥手道:“一同北上,突厥西窜,馆陶县公率兵连夜追击……”
    话还没说完呢,薛万彻就接上了,“突厥擅聚散之法,常佯败而退,两翼断其后路,反败为胜。”
    李道宗脸色微变,薛万彻说到他担心的地方了,薛忠遣信使回报,李善、苏定方、张宝相率兵连夜追击,但马邑周边尚有数千突厥大军。
    这也是李道宗突然北上赶赴雁门关的原因,想到这儿,他不再理睬,趋马加速。
    马三宝等人率亲卫跟在后面,他也心里有些纳闷,难道薛万彻是因为李善和罗艺结仇的缘故?
    马三宝有点替李善担心……看看东宫、秦王府都塞了些什么人来!
    很可能因为罗艺而看李善不顺眼的薛万彻,和薛万彻这些天一直斗来斗去的段志玄也不是个好鸟,总觉得李善虚有其表,张公瑾倒是没发表什么意见,但显然对被发配到代州做别驾并不满意。
    其实薛万彻对李善还真没什么太大的意见,他针对的是苏定方。
    刘黑闼第一次起兵的时候,罗艺击破高雅贤,但难毕全功,退保藁城,刘黑闼进击,以高雅贤为先锋,苏定方持槊冲阵,大败罗艺,薛万均、薛万彻就是那次被俘,最终被刘黑闼“截发驱之”。
    而且薛万彻就是被苏定方的马槊扫落马的,怎么可能不怀恨在心。
    一行人在黄昏前赶到了雁门关,一边听留守的薛忠讲述昨日三刻种破敌的战绩,李道宗一边径直出塞,趋马抵达还地上满是尸骸的战场。
    其中,薛忠着重描述了苏定方以精妙的指挥,勇武的冲阵在短时间内击溃突厥左翼,确定胜局……薛万彻脸上满是郁色。
    “咦?”马三宝诧异的指了指地上几具突厥尸首,“怎的都没了头颅?”
    战场搏杀,基本上不会出现尸首两分的情况,太费力气,太费时间,而且还会磨损军械。
    薛忠指着左侧,那儿似乎有一座小山丘,“突厥尽驱云州百姓攻关,肆意屠杀,馆陶县公严令,此战不留俘虏,以百姓倍数的突厥首级垒成京关,以慑后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