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奥古斯特好奇了:“你为什么不相信呢?你有别的信仰?”好比犹太教、伊斯兰教什么的,先说好,如果拉斐尔信的是后者的极端派系,那他们之间大概就没办法愉快的玩耍了。当然了,要是拉斐尔说什么他信仰黑暗圣经这种集中二病之大成者,奥古斯特也不觉得奇怪。
拉斐尔摇摇头,都不是,他只是单纯的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而已。
“=口=”这个就厉害了。
在洗脑如此严重的中世纪,哪怕不信基督教,多少也会相信有别的神啊。好比中国的古代,百姓未必人人信佛,或者人人信道,但至少他们相信有神明存在,用各种各样的神来解释了他们解释不了的自然现象。拉斐尔在毫无理论支撑,还相信着地心说的中世纪,到底是怎么做到杀出信仰的重围的?
“你不也是不信?为什么这么惊讶?”
因为我相信的是科学啊,科学你懂吗?
“如果真的有造物主,那祂为什么不把人类制作的完美无缺呢?若造物主不想制作一个和祂一样完美的人,那这个举动就代表了祂的一种性格缺陷,不完美的造物主还能叫神吗?若造物主不是不想,而是无法制作一个和祂一样完美的人,那也就是说祂不是万能的,不是万能的造物主还叫神吗?”
在拉斐尔漫长又孤寂的童年时代,他思考了很多他那个年纪的孩子一般不会去思考的问题,有关于神学,有关于哲学。
在他看来,神必然是万能又完美的,古罗马神话和希腊神话里的那些人欲大于神欲的诸神,并不能称为神,顶多是力量更强大的人。
于是,拉斐尔最终得出结论:“这个世界没有神。”
其实“神必然是万能又完美的”这句话本身就是个伪命题,好比神能创造一个他自己也举不起来的石头吗?但拉斐尔就是固执的认定,神必须是万能又完美的。
奥古斯特赶在他被绕晕前,勉强理解了拉斐尔的意思:“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非自然力量,却不觉得拥有那些力量能被称之为神。”
“是的。”拉斐尔坚定不移的点点头,“要不然我是怎么联系上你的呢?”
这还真是个好问题,拉斐尔说的很有道理,让奥古斯特无法辩驳。
奥古斯特甚至有点要开始怀疑人生了,他上辈子坚信了二十几年的科学发展观,如今已经快要崩成渣渣了啊。如果他在两年后,也就是正式年满十一岁的时候,收到了霍格沃茨魔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他应该都不会太惊讶。这么说来,还有点小期待了呢。
“你呢?”拉斐尔安静的等待着奥古斯特的答案。
“我什么?”奥古斯特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拉斐尔大概在问他为什么也不信这个,他几乎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哪里来的那么多玄而又玄的理由?唯熟耳。”
见得多了,自然而然也就不会信了。
在中国的历史长河里,这个教那个教的如过江之卿,种类繁多,五花八门。有的说可以白日飞升,有的说神能渡人,描述的是天花乱坠,可一个东西第一次出现,也许会让人惊艳;等第二次再看,就会开始觉得普通;第三次、第四次……直至再也不相信。
拉斐尔在听到奥古斯特这么说之后,控制不住的笑了起来,因为这就是他熟悉的那个奥古斯特啊。
会在他觉得被全世界抛弃了的时候,反问他“那又怎样”的奥古斯特。
那些觉得你不重要的傻逼的感受很重要吗?
不重要!
那你还在烦恼什么?
然后,就好像真的没那么烦恼了。
当你觉得别人都无所谓的时候,在人际交往的处理里反而会变得更加游刃有余,因为你其实根本不关心他到底喜欢不喜欢你,你只是想让你自己过的更好而已。
拉斐尔过去一直都很好奇那个与他在脑海里对话的人的样子,他通过对方的只言片语,很努力的拼凑出了对方的人物素描。他应该有一双微微眯起的仿佛对什么都不甚关心的眼睛,他应该是嘴角上总会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他应该有一种仿佛无坚不摧的气质,他……拉斐尔想象了无数个他,尽可能的去模仿着那个他。
直至他真正遇到了他,却发现:“你和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奥古斯特看了看自己的小短腿,再想想了自己上辈子那些怼天怼地的霸道毒舌语气,他只能说:“那还真是抱歉啊,让你失望了。”
“不。”拉斐尔摇摇头,他并没有失望,这点也曾让他十分惊讶,他竟然无所谓奥古斯特到底是什么模样,因为不管奥古斯特怎么样,他都喜欢。
有人说最难忘怀的喜好便是青少年时光里的挚爱,哪怕暂时淡忘了,再重新遇到时,不管间隔多久、不管对方变成了何种光怪陆离的模样,你依旧还是可以在顷刻间燃烧起全部激情。好比偶像,好比初恋,奥古斯特之于拉斐尔也是一样的。
谈话到此暂时告一段落,因为教堂到了。
布里斯托尔大教堂还在修建中,但基本的雏形早几年前就已经有了,后来因故停建,如今又重新开始,有快一个月的时间了。
这就是中世纪教堂最大的特色之一,永远在修建,永远修不完。直至到了现代,还有不少古代的教堂属于“未建完”的状态。
奥古斯特把手搭在拉斐尔手上,慢慢走了马车,脸上挂着疏远与傲慢,目下无尘,天生高贵。不是奥古斯特想装逼,而是他不装不行,这就是这个时代贵族的保护色。
领衔主教早早的等在了教堂门口,身后跟着不少神职人员。一看奥古斯特与拉斐尔亲密的样子,他就更加害怕了,做贼心虚啊。
奥古斯特没管对方的心情,他还在气他差点被坑了的这件事,他是不缺钱,但也不代表着他要平白无故的把钱给别人花。
奥古斯特开始打量眼前初具规模的教堂,被差点晃花了眼。
在奥古斯特本来的印象里,中世纪的哥特式教堂,总是离不开阴森、可怕等词汇。都是那些自动p了怀旧色的电影的错。唔,旅游景点的教堂内部图片拍摄也功不可没。历史建筑物总是沉重又沧桑的,导致奥古斯特一度以为中世纪就流行这个调调。
直到奥古斯特见到了恨不能染出个彩虹色的贵族服饰,他才明白中世纪其实也是彩色的,甚至是有点花里胡哨的。
布里斯托尔堡作为一个已经拥有了几百年历史的古建筑物,并不被包括在内。
但是,新建的布里斯托尔大教堂,却绝对是鲜亮的。无比高的穹顶造就了教堂里充足的光线,上百幅彩色玻璃的《圣经》故事作品,快要包下了整个色谱。更不用说那些现代大家教堂所看不到的、但在中世纪很流行的教堂装饰物。挂毯、壁画、雕塑,无不在表达着一种绚丽多彩。
中世纪远没有启蒙运动时人文主义者想表达出来的那种黑暗与压抑,当然,也不是后来浪漫主义者想象里的黄金时代。
中世纪就是中世纪,一个人类曾生活过的正常时代,有好有坏,有黑白也有彩色。
最后这点奥古斯特在绘有他叔叔理查二世画像的彩窗上,得到了充分的认识。领衔主教果然是和国王有仇吧?故意把理查二世打扮的这么花枝招展。
领衔主教不知道奥古斯特在想什么,只一心想要在拉斐尔面前表现出一副改过自新的模样。他讨好的对奥古斯特表示,国王的彩窗我们绝对是用过心的,如果您愿意,我们也很乐意为您制作这样一面彩窗,装饰在教堂里。
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挂在教堂的色彩窗户上的,这是一份殊荣,领衔主教想要借花献佛。
“不用了。”奥古斯特敬谢不敏。他可不想被打扮的跟圣诞树似的挂在窗户上,然后供几百年后的现代人品头论足。与强调公平客观的中国主流历史观不同,国外的一些史学家更富有个性,或风趣幽默,或尖酸刻薄,说的话让曾经毒舌的奥古斯特都自愧弗如。
好比奥古斯特听过的一个有趣的论调——你觉得十字军东征有什么意义?除了他们带回来了一种此前欧洲人从未接触过的水果(杏)。
精辟又直抒胸臆。
在领衔主教还想要开口再劝一劝奥古斯特的时候,有神父过来找到领衔主教表示,昨天来过的大肥羊又来了,想要在告解室进行忏悔。
很多电影都演过的,在一个中间隔着镂空花纹挡板、谁也看不到谁的小房间里,这边坐着神父,那边坐着信徒。信徒说,上帝啊,我有罪;神父说,哦,我可怜的孩子,上帝会原谅你的。这个小房间就叫告解室,是专门用来供教徒对自己所犯的错进行忏悔的地方,一般来说,不管信徒说了什么,神父都不会外泄。
聆听忏悔的神父就是教堂里的普通教士,如今这位能请动领衔主教亲自作陪,看来不是来头不小,就是钱包很鼓,更有可能是两者都是。
在领衔主教有些为难的时候,奥古斯特已经主动(或者说是迫不及待)的对他说:“你去吧,我和耶尔正想自己随便看看。”
奥古斯特对于不喜欢的人总是很难假以辞色,这点他很清楚,却也不想改变。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领衔主教带着他的大肚子乐颠颠的离开了。
奥古斯特目视着领衔主教的背影,问身边的拉斐尔:“你准备什么时候收拾他?”
拉斐尔挑眉,义正言辞:“我从来不会刻意去收拾一个好人。”当然啦,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至于领衔主教属于哪种,自由心证。
奥古斯特撇撇嘴,告别了他叔父那副只有帽子上的羽毛还算有可取之处艺术价值的彩窗,与拉斐尔一起踱步回了中厅。作为做弥撒与布道最重要的场所,中厅无疑是最早修建好的,并且修建的十分奢华。
告解室就在中厅的尽头。
奥古斯特突发奇想问拉斐尔:“你去过告解室吗?”
拉斐尔点点头:“偶尔会去。”准确的说是有需要散播什么的时候,一定会去。一直以来为拉斐尔做告解的主教,就是个不太会信守承诺的人,俗称大嘴巴,一两杯阿尔萨斯之泪,就足够让他吐露出任何人的秘密。拉斐尔有什么事想要委婉的让全伦敦上流社会的贵族都知道的时候,他就一准会去“告解”,效果拔群。大概是话是由一位主教说出来的,连可信度都会无形中增加两三成。
“大家会在里面讲实话吗?”奥古斯特好奇道。
“如果很虔诚的话。”拉斐尔没把话说满,至少他就说过不少半真半假的话,“也要看那人所犯罪的大小以及严重性。”
“不算什么严重的事儿,”奥古斯特摆摆手,“我就是突发奇想,找到了探寻城堡里大家对去留的真正态度。”
“哦?”
“先搞个轮班制,a队留在布里斯托尔一个月,b队和我去温莎城堡,下个月再换,反复几次,然后从城堡的小教堂的神父那里收集有用的情报。”
奥古斯特的城堡里之所以建有小教堂,当然不只是因为要服务于他一个根本不信这些的公爵,更多的是给了常年在古堡生活的骑士、仆从一个释放精神压力的地方。大家已经很习惯在小教堂告解以及礼拜了。
而一旦换了新环境,多多少少肯定要出问题,在精神上,中世纪的人大多都很依赖于通过教会解决。
告解成风后也就能掌握不少人真正的内心想法。
“你教堂的神父会配合你吗?”拉斐尔问,他没说奥古斯特这个想法到底好还是不好,只是尽可能的从旁观者的角度给出了对应的问题。
“当然。”奥古斯特很骄傲。他是说,从对方不得不同意他在一天三顿饭的时候都有唱诗班伴奏这件事情里就可以看出,他手上一定掌握着对方的裸贷!
咳,开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以防亲们弄混,文中魔女狩猎(女巫审判)还没开始,之前提到过的奥古斯特从火场上就救下来的犹太人家庭医生,是犹太人迫害活动的受害者,并不是女巫审判浩劫里的受害者。
注释2:阿尔萨斯之泪是一种法国很名贵的白葡萄酒,和魔兽世界无关,以及,这种酒最早应该是十八、九世纪才有的,文里提前了。
第34章
“说起来, 你小教堂里的神父, 我好像一次都没见过。”拉斐尔以一种状似不经意、只是闲聊的语气道。
两人此时已经一边聊天,一边走了中厅的讲台那里。大理石浮雕比比皆是,从讲台台阶侧面的扶手到盛放鲜花的装饰,这些雕塑也不是普普通通的雕塑,而是充满了故事性的那种画面雕塑。人物栩栩如生, 眉眼传神, 一看就是下了大工夫的。中世纪最多的就是这种以《圣经》故事为蓝本的艺术创造, 其次则是贵族们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自画像。
奥古斯特心很大, 没听懂拉斐尔的言下之意, 只是道:“是啊,乔正好有事嘛,就和你错开了,以后总会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的。”
乔就是奥古斯特城堡教堂里神父的名字, 一个只有十七岁,比拉斐尔还要年轻, 但已经是高级神职人员的少年。这样的年龄和这样的身份搭配, 在中世纪其实并不是多么罕见的事情,先不说中世纪人均不到四十岁的死亡线, 单说罗马教廷的荒唐不输于任何欧洲皇室就足够了。
“中世纪的教皇们就仿佛那些已经死去的、无恶不作的罗马皇帝们又借尸还魂了一般。”——英国的政治哲学家霍布斯如是说。
罗马皇帝们在永恒之都罗马留下的堕落与罪恶,完美甚至是超越的被教皇们延续了下来。
绝对的权力衍生了绝对的罪恶,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玩的,当“圣洁的父”开始作恶,他们会比十恶不赦的坏人还要可恶与荒诞。
据说多情的前任教皇为了讨好情人, 给了情人年仅八岁的弟弟大主教的位置。
连奥古斯特这个依靠纯正蓝血而坐到公爵之位上的人,都对于这个八卦叹为观止。就问一句有哪个小说敢这么写?你安排主角当个八岁的大主教试试,分分钟负分喷死你。但前任教皇就是这么富有创造力,小说都觉得过于汤姆苏的事情,人家教皇偏偏把它变成了真实。
不止如此,前任教皇还开创了教皇们的一个先河——他承认了那些他身为教皇本不应该拥有的妻子和孩子们,把他们称为自己的“侄子”和“侄女”,公然养在了罗马教廷。
罗马甚至有一首流传至今的歌曲是专门用来嘲笑这位教皇和他的孩子们的:他生了八个无用的儿子,以及同样多的女儿们,他真的可以被称为罗马的父神了。
在这位父神的治下,仅有6万居民的罗马城,拥有将近7000名的娼妓,这几乎是全英格兰的总和。天知道在罗马城内定居的人大半都是拥有神职的高级教士,另外一半大概都是他们的家眷。
咳,总之,前任教皇这种贪图性爱的放浪形骸,在教会内部形成了很糟糕的表率,如今有越来越多的教会大人物把自己的私生子摆在了明面上,以“侄子”or“侄女”的名义。
奥古斯特请到的这位私人神父,就是“侄子浪潮”中的一员,介绍乔来的白衣主教并没有明确的说乔的生父是谁,但他暗示了乔的生父是一位“能穿着红衣聆听圣训的大人”。教会对神职人员的袍子颜色和款式是有严格限制的,教区主教穿白衣,枢机主教穿红衣,这也就是“红衣大主教”这个别名的由来。
枢机主教是教皇治理普世教会的助手和顾问,并且有资格推选or参加下任教皇的选举,是人人趋之若鹜的实权派。
新任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是通过贿赂手段才刚刚当上教皇一年的残暴之辈,如今正在不遗余力的打击曾经参加过选举的红衣对手。于是,乔神父作为那位红衣主教的弱点,就被隐姓埋名的送到了如今是新教势力占优的英格兰避难。
狗血剧爱好者的奥古斯特,对于这个设定接受的很快,几乎是全无异议的就信了,并且表示愿意为乔神父提供一定的政治庇护,谁让……乔神父长的是真好看呢。宗教的圣洁与禁欲同时存,一举一动都像是个移动的荷尔蒙。在拉斐尔没有造访布里斯托尔堡之前,乔神父一直是城堡里最受人欢迎的那个来着。
要知道,乔神父可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教士性格,能这么受人喜欢,脸绝对占了极大的作用。
真奇怪乔神父此前竟然在罗马教廷籍籍无名,换成奥古斯特的话,他一定会狂吹一波上帝的杰作、天使降临什么的。
不管怎么说吧,因为这份庇护,乔神父在很多事情上都十分迁就奥古斯特。
老管家很喜欢乔神父,两人在gay gay的审美上特别有共同语言,一直在致力于把奥古斯特打扮成圣诞树。事实上,在拉斐尔来之前,乔神父一直兼任着奥古斯特服装顾问和艺术顾问的头衔,最近一段时间不知道忙什么,才让奥古斯特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