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羡鱼没敢坐。
“我其实……”他承认道,“是想见大小姐。”
“先吃饭。”叶长庚道。
“是。”白羡鱼不敢拒绝,因为害怕,只有一半屁股坐在椅子上。
叶长庚自顾自吃菜。
他夹起鱼脍,在酱料里蘸一蘸;拿起小刀,切开荷叶鸡;用汤勺舀出银耳羹,胡饼夹住烤羊肉。吃了许久,才催促白羡鱼:“武候长,吃啊。”
白羡鱼咽了咽口水,夹起凉拌葵菜,细细咀嚼。
第一口便觉得好吃,也便不再拘束,直到他塞了一大口羊肉,叶长庚突然道:“听说你们府中,不做晚饭,是习惯如此吗?”
白羡鱼差点被那口饭噎死。他努力咀嚼,使劲儿咽下去,顺了顺胸口,才憋红着脸回答道:“是父亲母亲习惯如此,我不习惯。我每晚都要吃饭的。”
叶长庚像是在听闲话,淡淡地点头,又招呼白羡鱼饮酒。
白羡鱼长了记性,不敢大口喝,只是刚抿了一口,叶长庚又问:“你以前喜欢玩骰子,如今还去吗?”
白羡鱼那口酒刚咽到一半,急于回答,顿时被呛得咳嗽起来。一面咳嗽,一面道:“已经……许久不去。没什么意思,当时只是太闲。”
叶长庚点头道:“人闲生事,的确忙一些好,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白羡鱼再也不敢吃饭,他老老实实坐着,规规矩矩回答。
这已不是普通问话。
问饮食,是在问白家会不会对叶柔好;问骰子,是在问白羡鱼的人品;问做事,是在问他值不值得托付终身。
叶羲不在家,这是叶长庚身为兄长,在考察妹婿。
“我会好好做事,”白羡鱼抬起头,郑重回答:“圣上让我守门,我便守好城门;圣上让我出征,我便持刀杀敌。我是大唐的臣子,为圣上忠心不贰,为百姓竭尽所能,为妻子……”
他顿住,心里想着如何对叶柔好,但是那些软腻的话,实在不适合说出口。想了想,他道:“将军是剑南道节度使,听说剑南道的男人,对妻子都是体贴敬重的,我也会那样。”
叶长庚淡淡地笑了,虽然笑,却摇头。
“我不是好哥哥,上一次,妹妹说她要嫁,我便由着她嫁了,后来出了事,我心痛气愤,却什么也做不了。”他的脸上划过一丝愤怒,似乎过了这么久,也无法抚平他的心情,“我们家里,其实宁肯养她一辈子,也不想她再冒风险。”
白羡鱼刚刚止住咳嗽,此时又忍不住想咳。
叶柔嫁给钱友恭,的确所托非人出了事。但叶长庚也没有闲着,他闯入牢房,三箭入墙,把对方活活吓死了。
“这一次……”叶长庚抬头,目光如炬,又热又亮,盯紧白羡鱼,道,“除非不怕死,否则别动念头娶柔儿。”
叶长庚对白羡鱼原本没有恶意,同是在朝为官,他懂白羡鱼站队太子时的取舍,更钦佩白羡鱼关键时刻带兵救人的英勇。但只要想到他可能娶走自己的妹妹,莫名地,便对他有了敌意,想狠狠教训一顿。
可这个时候,丫头来敲门。
“少爷,”那是叶柔的贴身丫头风儿,她手中端着一盘菜,含笑道,“奴婢来加菜。”
叶长庚有些疑惑。
这满满的一桌子菜,有必要加吗?
可风儿已经把食鼎捧过来。
那是双层鼎,上面盛着一道鸡汤白菜,下面燃着蜡烛。因为一直加热,从厨房端到这里,上面的菜汤还在热气腾腾地冒泡。
叶长庚看着那蜡烛的颜色,哼了一声,爽朗地笑了。
“罢了罢了,有客来,加了菜,还是好好吃菜吧。”
白羡鱼心中感动。
这必然是柔姐做的,必然还是以前的味道,必然是为了让他不那么紧张。
叶长庚看着发呆的白羡鱼,催促道:“吃啊。”
“好,好。”白羡鱼连忙夹菜。
叶长庚又道:“吃干净,不准剩下。”
他只能再说这一句狠话,吓唬对方了。
“尝尝好吃吗?”烛光下,赵王李璟给崔锦儿夹了一次次菜,恨不得让她把天下美味都尝遍。
“好吃,”崔锦儿吃了一口醋鱼,吩咐婢女道,“给奶娘端去吧。”
婢女立刻把这道菜端走。
李璟再夹一块山芋,道:“尝尝这个,蘸白糖。”
“给奶娘——”崔锦儿说到一半,见李璟生气,才笑眯眯问,“怎么了呀?”
“给奶娘,给奶娘,”李璟学着她的样子,问,“我知道孩子要吃奶娘的奶,但是你的身体就不用补一补了吗?从雍州到这里,舟车劳顿这么辛苦。”
京都局势安定后,李璟把崔锦儿母女接了回来。
“我都补得这么圆了。”崔锦儿抓过李璟的手,让他揉自己的脸,道,“再补下去,就胖得走不动了。倒是你,这阵子瘦了一大圈。”
提起这阵子的事,李璟深深叹了口气。
许多话只能堵在心里,只有见了妻子,才能慢慢聊。
他们屏退婢女嬷嬷,夫妻俩坐在一起,李璟躺下去,枕着崔锦儿的腿,还未说话,便落了泪。
他索性闭上眼。
“二哥下葬那日,冷清得很。”他道,“四面都是风,像是要把棺材掀翻。我想起他浑身是箭的样子,就又为他伤心,又生他的气。我跟太子妃说,让世子们来送送父亲吧,但裴蕊不肯!她竟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