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安城,”李策立在被染红的河水旁,正色道,“我同叶将军是亲人。但是在这里,在同袍抗敌的战场,你们都是我的亲人。”
虽然姓氏不同、出身不同,但他们都是炎黄子孙,都是为了守住江山、卫护百姓,冲锋陷阵的军将。
所以可以守望相助,可以交托性命,即便被围困的不是叶长庚,李策也会去救。
“格桑梅朵呢,”他看向对面渐渐安静的战场,“死了吗?”
即便用兵得当,设伏的一千大唐军士,也死了一百多人。
余下的八百多人,按照预先探查好的道路,退回安全的河岸。这块紧邻黑河的沼泽地,是李策找了许多天,才发现的天然陷阱。
“青峰,”李策见有人捡起突厥军人的羊皮帽,问道,“死人的衣服,好脱吗?”
青峰抱臂看着水面,深吸一口气,道:“脱是好脱,但是沾血的地方要洗干净,被刀割烂的也要缝起来。找些红土,把脸抹红一些,更换武器,就有八成像突厥人。”
余下两成,是因为中原人虽然有身材高大的,却不够魁梧。
青峰很机灵,他猜到了李策的想法。
“那如果,”李策看着对岸摘去面纱、举刀投降的女人,沉声道,“格桑梅朵走在前面呢?”
一根箭穿破格桑梅朵蓝色的衣裙,刺入她的大腿。
唐军不会对敌人怜香惜玉,把她拖出污泥,拉到李策身前。
“让本宫走在前面,有什么好处?”
她那双丹凤眼不再风情万种,冷冽清醒地睁着,听完李策的安排,询问道。
她举刀投降,是因为知道自己是吐蕃的公主。与大唐开战的是突厥,李策如果能把她放走,可以得到很多。
“你肯配合行动,走在前面,”李策道,“本王让医官给你医治,待事情妥当,给你一日时间逃命。”
给她一日时间逃命,可她已没有随从,独自一人走在草原上,等同绝路。
“不,”格桑梅朵道,“楚王殿下派人把我送回吐蕃,我将带领吐蕃将士,支持殿下争夺大唐太子位,即位为帝。”
格桑梅朵抬头紧盯李策,想从那双眼眸中看到欲望,看到贪婪,看到做出交换的决然。
可是并没有。
那双眼睛深邃而清澈,像光线穿过溪水,水底的卵石细沙清晰可见。
有对叶长庚的关切,有对敌人的冷漠,有对自己的厌恶,唯独没有想要合作的犹豫。
他手中握着一根箭,手指划过冰冷的箭头,声音冷得可怕。
“公主殿下到我大唐来,策划过多少祸事,手上沾了多少大唐百姓的血,想必不必本王细数,公主自己也清楚得很。”
李策露出一丝嘲讽。
他姿容秀美,没有武将那样的武力威慑,可当李策低头说话时,格桑梅朵却感觉有一柄锋利的陌刀,从自己头顶斩下。
“大唐太子位?”他漠然道,“我大唐国祚绵延,无需外人插手。本王要得到什么,也从不需要借助外族力量。今日的条件只有一个,不会改变。”
格桑梅朵神情怔怔。
在这个男人面前,阴谋诡计是不管用的,因为他比任何人都善于筹谋;委屈撒娇是不管用的,因为他心里只放得下一个女人。
没能除掉李策,实在遗祸无穷。
“本王来这里,”李策道,“是因为大唐要血债血偿,为死去的百姓讨回公道。即便给你一日时间逃走,也不是要放过你。所以答不答应,请公主慎重。”
他说着转过身,吩咐兵将上马,与叶长庚的斥候军汇合。
“你们去救叶长庚?”格桑梅朵用手按住大腿上的伤口,确认道。
“是。”李策回答。
格桑梅朵低下头,心中再次燃起希望。
只要见到叶长庚,或许她便能活命了。
从大唐边境到长安的万里同行,再到京都街巷里的聊天畅谈,都让格桑梅朵相信,叶长庚是重情谊的人,他不会忍心杀了自己。
当初晋州悬崖上,他就放过了自己啊。
他还会再放第二次的。
“请楚王殿下为我医治。”格桑梅朵咬牙道。
叶长庚派出的斥候很管用。
因为只是探听消息,一千人很少死伤。
同李策的兵马一样,他们也换上突厥人的战衣,扛起突厥的旗帜,甚至刻意学突厥的样子,快速前行、散而不乱。
“你们是什么人?”最早发现他们的突厥探子靠近询问。
格桑梅朵同李策的战马齐头并进,在这一刻有些犹豫。
她可以背叛贺鲁,也可以背叛李策,显然背叛李策,对她更有利。
她可以用突厥话示警。
但格桑梅朵正要开口说话,身边的人却突然道:“我们是执矢将军的部下,跟随吐蕃公主,围击大唐皇子。”
格桑梅朵惊愕地看向李策。
他说的是突厥话,标准地道,甚至连有些重的尾音都一模一样。
他竟会说突厥话吗?
那如果自己说穿李策的身份,他会听懂,会直接杀掉这个探子,也直接杀掉自己。
刹那间,格桑梅朵如坠谷底。
“你们走错了,”探子道,“大唐皇子不在这里,可汗派我们围击唐人,快胜了。”
“胜了好!”李策扬声道,“也让兄弟们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