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刺史,”他冷声道,“何必吹捧自己贬低别人呢?所谓众志成城,多出上百百姓守城,总好过你这位提不起刀剑的文官,独自站在城墙上。”
这句话戳中了尹世才的痛处。
大唐官员,向来是文官贬低武官,武官也看不上文官。但是文官会以自己能够骑射为荣,武官也会附庸风雅,挥毫泼墨。
偏偏尹世才手无缚鸡之力,而严从铮这个文散官,却曾手握数万禁军。
“就是!你会什么?还不是得靠河东道守军守城?”
“你不让我们进去,就是在草菅人命!”
百姓吵吵嚷嚷,指着尹世才大骂起来。骂得他恼羞成怒,不知从哪里找到一面令旗,指着城下大叫道:“反了!你们反了!来人!来人!刁民干扰守城,若再不退开,就给我放箭!”
城墙上的守军一字排开,各个搭弓拉弦,瞄准城外百姓。
尹世才这才找回自己的官威。
“不敢动了吧?”他搓搓手,趾高气昂地看着严从铮,脸色却瞬间变了。
严从铮同样在搭弓射箭。
“嗖嗖嗖”三箭连发,尹世才惊慌后退,摔倒在地。
幸而那些箭并未射过来,而是钉在墙壁上。声音很大,不用看,也知道钉得很深。
“直娘贼!竟敢刺杀朝廷命官,下次本官再见到你,一定要杀了你祭旗——”尹世才破口大骂,然而话音未落,一个声音阴森森打断了他。
“尹刺史,你见到我了,现在就杀吗?”
尹世才僵在原地,看到两丈远的城墙上,严从铮不知怎么已经翻上来。
动作之快,宛如鬼魂。可那挺拔强壮的身体,又仿佛是戏文里的神兵鬼将。
箭!
他一定是用了那些钉在墙上的箭!用了什么功夫,攀爬而上。
这人太坏了,这不是在教突厥人怎么上墙攻城吗?
“你,你要干什么?”尹世才假装镇定,却忍不住向士兵身后躲去。
“没什么?”严从铮施施然走来,唇角一抹张扬的笑意,“本官来教大人如何守城。”
尹世才挥舞双手,崩溃大喊:“谁要你教?谁给你的权力?谁敢保证你不是突厥的内应?”
那些士兵是不敢攻击严从铮的,毕竟他是朝廷命官。尹世才自己也不敢去打严从铮,那便等同送死。
好在他才是云州刺史,他可以找个由头,把严从铮关起来。
只是——
斜刺里突然有个声音道:“本王,来给严大人这个权力吧。”
本,本王?
尹世才僵硬地转身,顿时魂飞魄散。
今日来的不是一个鬼,是两个!
他目瞪口呆,看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楚王李策,脱口而出道:“你怎么……”
你怎么从坟里爬出来了?
不让你托梦,你大白天就出来了?
尹世才双腿瘫软站立不稳,扶着旗杆勉强站着,在明晃晃的日光下,使劲儿揉了揉眼。
揉得太厉害,仅剩的几根睫毛都被揉下来,迷住了眼睛。
子不语怪力乱神!
“天啊!”他反应过来,大喊道,“谢天谢地,楚王殿下你,还活着啊?!”
幸亏还没有买棺材!省了一笔钱!
他颤颤悠悠走过去,恨不得跪在地上叩谢上天。
太好了!他的官位保住了!
只不过楚王的额头受了伤,身体看来也不太好,摇摇欲坠的样子,像是随时都能栽倒讹人。
严从铮同样上前几步,他没有像尹世才那般动作夸张,眼睛却已湿润。
果然!你果然是这样的人!你若倒霉到英年早逝,我会在你的坟前日日咒骂。
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远远地看着李策,只有紧绷的肩膀,传达出他的关切。
似乎受了伤,要不要紧?
“本王活下来了,”李策道,“所以本王要保举严中大夫,担负云州防守的职责。”
中大夫,是严从铮如今的官职。
这官职从尹世才口中说出时,轻贱廉价,可此时从李策口中说出,却庄重珍贵。
朝廷的官职从来没有虚设的。
或上承秦汉,或由先祖审定,即便是散官,也不过是等合适时机,给予实职罢了。
在李策心中,没有官职大小、职务高低,只有才学深浅,是否能用。
尹世才看看李策,再扭头看严从铮,哑口无言。
他这是——被架空了?
未等尹世才答应或者拒绝,严从铮已经俯身施礼道:“下官决不辜负楚王殿下信任。”
这一声应诺郑重其事,是严从铮第一次,如此恳切地接受朝廷赐予的官职,如此急迫地,想要成就一番事业。
他要守住云州城,守住城中的百姓。
“等,等等。”尹世才走近李策,盘算着怎么告严从铮的黑状,但李策打断他,下令道:“打开城门,本王要出城,那些百姓也需要进城。”
尹世才唯唯诺诺,陪着李策走下城楼。
城门打开,城外百姓感激涕零,拥挤着跑到城里来。进了城,又想起尚未答谢,便胡乱地跪在地上,向严从铮叩首。
“不要谢我,不要谢我,”严从铮有些激动,示意道,“要谢这位,这位是——”
李策拦下他的介绍,问道:“我能借你的马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