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可以,”李策眼中有星星点点的笑,温和道,“叶兄院子里的樱桃熟了,我们坐在樱桃树下,用膳吃酒,佐以含桃,再风雅不过。”
含桃是樱桃的雅称。
樱桃鲜红、绿叶青翠,的确是初夏盛景。
“快去吧。”叶娇对冯劫道,“抬个春凳过来,哥哥如果坐久了疲累,就躺着看我们吃。”
叶长庚咳嗽着笑:“这不是馋人嘛。”
一家人这才多了些归宁日庆贺的气氛,但叶羲把药碗递给叶长庚,起身道:“道观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道观里能有什么事?挤得都站不住人了。
若不是叶羲身份贵重,青崖观观主很想把叶羲那间寮房隔出半间,专门卖养生仙丹。
“父亲留下用饭吧。”叶柔连忙挽留,叶长庚也勉强起身劝阻。
“不必了。”叶羲抬脚向外走去,经过叶娇身边时,淡声道,“人各有命,最近少管闲事。”
叶娇垂着头,应了一声,但心底不以为意。
这些日子最大的闲事就是严从铮了。
这事她偏要管,因为若不是严从铮的令牌,若不是他的那些禁军,魏王或许就得逞了。
她欠他的,得还。
归宁宴后,在回王府的马车上,叶娇问起昨日承诺李璟的事。
李策以手扶额,坦白道:“夜里来了消息,那孩子殁了。”
他湖水般深邃沉静的眼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叶娇分明感觉到他的惋惜。
“这么快?”
她想起严霜序曾在安国公府说起她那一双儿女,那时她眉飞色舞,全然不顾崔锦儿未孕的尴尬。
一个人无论好坏,疼爱孩子的心,大抵是一致的。
叶娇心中涌动起难过。
李策掀开车帘望向外面,淡淡道:“那孩子原本就体弱。”
原本就体弱,又受了惊吓,加之天牢阴暗潮湿的环境,的确容易染病。
马车正行至西市外,有货郎挑着扁担,后面是一些针线杂物,前面的筐里是他的孩子。
扁担摇摇晃晃,那孩子睡得香甜,嘴角还挂着口水。
生在皇族贵胄家里的孩子,原本应该比贫苦人家的孩子安宁无虞的。
“有一件事,”李策道,“我瞒了你。”
瞒了她,是怕她知道后做出冒失的事。
决定不再瞒,是曾经答应过她,有事要让她知道。
“什么?”叶娇问。
李策牵过她的手:“魏王妃要见你。”
他语气沉沉,仿佛说起这个名字,便没来由地厌恶,但李策还是说下去:“她必然是要动之以情,劝你救下李北辰。”
李北辰,小名华哥儿,魏王长子。
有些人总是理所当然认为别人会帮自己的忙,即便那个忙通往死路。
他们擅长利用好人的温良,直到榨尽对方最后一滴血。
叶娇静了静。
这安静让李策心里发慌,直到她抬起头,眼神清冽。
“我没有这个本事。虽然我的确心软,的确不想让孩子们死,但眼下你负责魏王谋逆案的判罚,多少人的眼睛盯着你,等着你犯错,等着把你拖下去。我若莽撞冒失,轻易应下什么,一则触犯律法,二则是把你架在火上烤。”
李策唇角微动,神色动容。
他意外叶娇的聪慧体谅,道:“娇娇,你肯为我想到此处,我……”
“你接下这桩苦差事,”叶娇了然道,“不也是为了我吗?我要救严从铮,你就在圣上面前吵着就藩。圣上为了留你,才一时心急给了这个差事。如今权柄在手,你能做到公正严明便好,怎敢任性胡来?”
李策眼眸潮湿,不知是震动还是感激,半晌没有说话。
他只是把叶娇拥进怀里,轻轻“嗯”了一声。这一声胜过千言万语,是庆幸安心,也是感动叹息。
“不过——”叶娇话锋一转道,“我还是去牢里看看吧。”
无论是年少时的情谊,还是如今的妯娌本分,她都该去送对方一程。别的王妃当然避之唯恐不及,但严霜序点名要见她,便是死前最后的诉求了。
“你不要去,”叶娇特意嘱咐李策,“你去了,就是公事。让林镜陪着我,于公于私,没有错漏。”
李策目露激赏。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学着谨慎小心、判断朝局了呢?
想到这里,又有些心疼。
她原本是肆意活泼无拘无束的人啊。这个京城,还是早早离开吧。
“好,”李策为叶娇披上披风,道,“牢里寒冷,快去快回。”
天牢中女囚和男囚分开关押,所以叶娇没有见到魏王李琛。
严霜序的牢房在最里面,这里虽然阴暗潮湿,但被褥用具俱全,甚至还有一张矮榻供人休息。
严霜序没有坐在榻上。
她背靠牢门,长发披散,典狱官把叶娇引来,提醒严霜序有客来访,她也没有动。
叶娇唤了她一声。
“严姐姐。”
听到这声呼唤,严霜序仿佛遭到雷击,她迅速转过身,双手穿过牢门,紧紧攥住叶娇的手臂,力量大得像要嵌进她的皮肉里去。
“放手!”林镜上前一步,以手为刀,就要下劈制止。
他一直站在叶娇身边,全神戒备,像一只警惕心很强的猎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