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策惊讶于叶长庚的细心,静静听着,眼含激赏。
叶长庚再写两个字。
“太子。”
这两个字里,透着浓浓的怒火,力透纸背,笔尖像刺出一把刀。
“我问了胡稼,弓弩如何制作、分发、签收、储存、保养。京都大理寺说是太子密令虎贲校尉王伯堂转移弓弩。且不管是不是太子,这里必然会有人接应。那个接应的人,我还没有查到。”
私藏弓弩,是会被判绞刑的重罪。若要做这件事,必要瞒得密不透风。但是弓弩如何通过州府衙门层层关卡,藏入翠鸟山,这是个谜团。
李策看了看灰蒙蒙的天,道:“故而有一个人,在这里只手遮天,为弓弩藏匿,大开方便之门。”
叶长庚点头:“所以我在查太子在晋州的势力。”
李策站在屋内,衣袖被风吹得扬起又落下。他身姿挺拔,虽然瘦,却并不弱,如青松般御风而立,眼神澄澈。
他也拿起一支笔,划掉“太子”那两个字,重新写:“李琛。”
“李琛?”叶长庚脊背绷直,有些疑惑,“是因为太子出事,李琛得利吗?”
李策伸开手指,握了握腰间的金桃。
同叶长庚说话时,他会微微出神。
他们兄妹,虽然长相各不相同,但那种血液中一脉相连的赤子之心,倒是一模一样。所以气质也很像。
他觉得自己思念叶娇,有些魔怔了。
“还因为,”李策收神,断然道,“翠鸟山刺杀我们的刺客,不仅为了杀人,还为了把我们引向臂张弩。”
叶长庚张了张嘴,恍然大悟。
一座山,若想搜,非得从四面八方、各条路径,搜上几天不可。
但刺客朝一个方向跑,他们当然首先要搜那个方向,所以只用了半日,便找到臂张弩,数出数目,看清铭文,奏报朝廷。
紧接着,皇帝禁足太子、重组政事堂,彻查此事。
所以这更像是一个针对太子的棋局。
一颗颗棋子,一步步精准不差,落下去,困死他。
叶长庚紧握刀柄,不知他用了多少力,那刀柄似要被他折断,发出细微的响声。
他恨到极致,咬牙切齿道:“李琛,如果是他,谋害太子已经得逞,又为何要杀掉监牢里那些百姓?”
是啊,为什么呢?为了灭口?这样不是把案子闹得更大吗?
李策再写两个字:“蒲州。”
他耐心地解释:“蒲州刺史府校尉彭金锐因独子死在监牢里,他纠集兵马,拦在黄河边。因为伸冤的目的相同,如今大槐树村以及附近村民,全部投奔到那里,已有数千人。”
蒲州校尉拦路的事,叶长庚知道。他这几日探查案情,没发现事情已经无法收拾了。
叶长庚紧蹙眉头,原本英挺的剑眉更加锐利。
“如此,真的走不成了。”
他们原本便是敢逆行而上,奔赴险境的人。而如今就站在凶险处,绝不会弃阵而逃。
叶长庚的线索,加上李策的分析,很容易便看清晋州局势。
这里有一个李琛的人,帮助藏匿弓弩,且勾结从西北来的刺客,闹大弓弩案,纵容蒲州校尉彭金锐封锁河道、纠集民众,兵变,或者兵谏。
那些百姓懂什么?
他们只不过是某人手中的棋子罢了。
以为自己在为亲人伸冤,却被利用,被当作肉盾挡在前面。
李策不能走。
即便这些人有些傻,他们也是大唐的百姓,是他来到晋州,要守护的人。
叶长庚深吸一口气,道:“所以破局的关键,还是要揪出下毒的人。若说李琛在晋州的同党,则非郑奉安不可。”
河东道节度使郑奉安,娶了鲁氏的女儿。
而鲁氏,是李琛的母族。
李策摇头道:“不只郑奉安,这里的每个人,都不能相信。”
然而叶长庚似乎一刻都不愿意多等。
他重重拍一把横刀,神情愤怒。
“九郎且等着,无论是谁,我给你揪出来。”
叶长庚大步离去,那张写着“西北”“李琛”“蒲州”的宣纸,被李策拿起,投入火炉。
红色的火苗沿着纸张攀爬而上,最先烧到的,是“西北”二字。
西北。
李策微微凝目。
叶长庚说,李琛勾结西北刺客。魏王的人脉,还真是广博。
火焰照亮李策的眼睛,他注视逐渐燃尽的宣纸,突然呼喊道:“青峰!”
“殿下!”青峰是和林镜一起出现的。
“你们去把叶郎中追回来!”李策道。
青峰还要问什么,林镜已经像一只受惊的野兔,迅速向院门跃去。青峰吃了一惊,不再多问,确认带着兵器,便也消失在院门口。
李策在院内踱了两步,便也走出去。
只不过他是走向相反方向。
叶长庚径直来到晋州府衙。
他知道近路。只需要把马拴在晋州府西北角院墙外,翻墙进来,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绕路到晋州监牢。
这里如今只关着三个人。
叶长庚已经来过很多次,也已经审问过涉案牢头、差役和伙夫。
他们只会说冤枉,即便遭受拷打,也绝不承认是自己下毒。
叶长庚这一次来,没有询问,而是告诉这三人,他的调查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