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御批,”李璋道,“今日朝会,众卿也可推举合适人选。”
听说要推举剑南道大将军,朝臣顿时议论纷纷。
不多时,便有人举起笏板,推举武官。
“臣推举山南道节度使鲁州裴兼任剑南道大将军。”
“臣推举江南道辰州刺史鲁一丞。”
“臣推举河东道节度使郑奉安。”
……
推举声不绝于耳,一片滔滔不绝的绯衣朝臣中,也有朝臣闷不做声,只静静听着。
比如京兆府府尹刘砚,他明知故问,低声疑惑道:“怎么都是鲁家的?”
“自然都是淑妃娘娘的亲眷。”刘砚旁边的官员撞了撞他的胳膊,窃窃私语,“大唐军中,小半都是鲁家人。”
鲁淑妃,魏王李琛的生母,是鲁僖公后裔。世家大族,自然人才辈出。
“郑奉安不是吧?”刘砚问。
“他虽然不姓鲁,”同僚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但他娶了鲁家的姑娘,自然就是半个鲁家人。”
刘砚不太爱说话,困惑解开后便沉默不语。
可是跟他一起并排跪了几年,好不容易逮到对方主动说话的同僚,显然不肯罢休。
同僚继续透露消息给刘砚:“那个郑奉安,以前穷得很,听说武试入选后,跑河边捡了一筐野鸭蛋,拜谢恩师。傍上了鲁家人,不知道有多欢喜呢。听说他那妻子,黑得煤炭一般。成婚十几年,他也不敢换妻纳妾。”
刘砚对这些小道消息不感兴趣,他只是在一片推举声中,听出了不同寻常。
他都觉得有异,当今圣上,还不知怎么想呢。
按照惯例,朝会后,太子和丞相一起,还要带着几位朝臣,在政事堂商量朝政要事。
今日最重要的,便是拟定几位剑南道大将军人选,交圣上朱批。
李璋看着名册,与丞相傅谦对视一眼,再递给国子祭酒鲁逸。
国子祭酒,是国子监长官,从三品。
虽然官职不算太高,却因为国子监是大唐最高学府,祭酒又是科举主考官,故而门生遍天下。
当今大唐朝臣中,便有不少六部重臣,是鲁逸的学生。
也因此,皇帝对鲁逸分外器重。
鲁逸年过半百,却精神抖擞,蓄着向上翘的八字胡,胖乎乎的身形,看起来脾气很好。
他恭敬地接过名册,看到那上面有好几个姓鲁的,顿时蹙眉摇头。
“这不是胡闹吗?”他道,“他们要么重任在肩,要么能力不足,怎么都推举做剑南道大将军了?”
李璋神情微动,凝神不语。推举鲁氏,当然是他的安排。李琛不会以为,他可以安安生生在床上养伤吧?
傅谦问道:“鲁祭酒的意思是?”
“划掉划掉。”鲁逸说着就拿起毛笔,在好几个名字上打叉。打到最后郑奉安的名字,他略有些犹豫,手中的毛笔已经被傅谦拿走。
“举贤不避亲,”傅谦笑道,“再由你划下去,这张纸就空了。”
“义琰兄,”鲁逸摆手道,“这样不妥啊。”
义琰是傅谦的字,鲁逸同傅谦私交甚笃,故而喜欢这么称呼。
傅谦不允,其他朝臣也跟着劝,鲁逸只得作罢。
“晋州出了军械的事,”鲁逸说出他的担忧,“郑奉安身为河东道节度使,责无旁贷。这种时候,不可调离。”
名册送到皇帝面前时,已经没有鲁氏武官。而同鲁氏有关系的郑奉安,名字旁也特地用小字批注了晋州军械的事。
“是鲁祭酒批注的,”李璋留意皇帝的神情,禀告道,“他还划去了几位被推举的鲁氏将军。”
皇帝放下奏疏,清亮有神的眼睛注视李璋,缓缓道:“朝堂上的事,朕听说了。鲁逸划掉那些名字,是不想让鲁氏,站在风口浪尖。”
真是老狐狸。
以往抢着提拔自己的族人,现在知道韬光养晦了。
李璋继续回禀朝事:“儿臣已宣读圣旨,自即日起,拔擢白泛兮为辅国大将军,加禁军统领,兼太子少傅。白将军候在门外,父皇要见吗?”
“让他先去完成交接吧,”皇帝阖目道,“严从铮应该也在等着。”
只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李璋的心已经提了起来。
皇帝从未像今日这般,赐高官给对方,却连见都不见。
他已经不信任白泛兮了吗?
不会。
禁军统领驻守皇城,只有皇帝最信任、肯交托性命的人,才能荣任。
李璋心中打鼓,面上却不动声色。
目送白泛兮离开,他步行走回政事堂。
不知为何,这两日他在政事堂待得有些久。像是那里有一根线,牵着他,时不时轻轻拽动,扯着他回去。
偏殿的门敞开,兵部库部司的几位主事进进出出,忙而有序。
李璋停下脚步,见叶娇正抬步走出来,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男人。
高大俊朗,身穿禁军制服,神情肃然,周身却笼罩着散不去的书卷气。这两种气质重叠在他身上,像是火炉烘烤琉璃盏里的坚冰,有一些引人心疼的易碎感。
这人正是禁军副统领,严从铮。
趁着新上司求见皇帝,严从铮来给叶娇送腰牌。
“听说你有时做事太晚,不方便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