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娇没有坐,李璋跪坐下来,伸手翻开红泥火炉的铜盖,看了一眼里面的炭火,把水壶放上去。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从容自在和闲适,像是周遭的一切,都是听话的棋子。
“不知道武侯长节日造访,可有什么要事吗?”
李璋屏退下人,也不让婢女伺候,虽然殿门开着,但所有仆役护卫,都退到十丈以外。
他坐在窗前,除了一只放在桌角的手,整个身子都隐在阳光照不到的暗处。不知为何,李璋的某些举止,会让人想到皇帝陛下。
叶娇扬手抛出一样东西,打破了李璋的从容自在。
那是一块木头。
手腕粗的檀木块被叶娇抛到几案上,“砰”地一声,滚动着落在李璋面前。他的手指刹那间攥紧茶盏,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这是什么?”
“檀木,”叶娇道,“今日我去了大兴善寺一趟,从圣物挑檐上削掉的。”
其实大兴善寺的圣物,已经被换成樟木。而这块木头,来自那个挑檐燃尽的柴房。但叶娇削去了燃烧痕迹,只留下光滑部分。
所以看起来,像是从挑檐下面的某处削掉的。
叶娇在赌,赌李璋虽然安排了更换挑檐,烧掉紫檀木,但他并没有亲自去做,所以不知道白羡鱼有没有做好,有没有露出马脚。
她盯着李璋那只握紧茶盏的手,看到他眼中刹那间涌现的杀机,叶娇明白自己赌对了。
“晋王殿下好大的势力,”叶娇这才走过去,慢条斯理地坐在李璋对面,缓缓道,“连皇家寺院,都忠于殿下,唯殿下马首是瞻。不过——”她话锋一转道,“他们的动作太慢了。”
叶娇没有提起白羡鱼。
她怕李璋怀疑白羡鱼背叛,对白羡鱼不利。
人各有志,就让他得偿所愿,为李璋效力吧。
对面的男人这才抬起头,认真端详叶娇的脸。
她的脸真好看,特别是那一对桃花眼。这种眼型总是有一种似醉未醉的朦胧感,但叶娇没有。她的桃花眼清澈得像冬日不凝的溪水,带着穿透冰雪的狠辣,直直看进人心里。
李璋甚至怀疑,叶娇能感觉到他的情绪。
想到此处,他握紧茶盏的手指僵硬地松开,开口道:“你想怎么样?”
不必怀疑,她知道了檀木挑檐的事。
印象中她没有那么聪明,那就是李策知道了,所以叶娇前来兴师问罪。
她没有去圣上那里举告,那就是说,她来谈条件。
很好,她不聪明,但也不蠢。
在等待叶娇开出条件的时间,李璋唤随从进来,耳语几句,那随从便飞奔而出,往大兴善寺去了。
从李璋府邸到大兴善寺,快速往返,也不过半个时辰。
所以叶娇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来震慑诓骗李璋,达到她的目的。
炭火上的水壶“呜呜”作响,蒸汽升腾而起,又缓慢散去。
冒泡的开水一次次顶开壶盖,溢出的水在炉火边“滋滋”响,然而李璋一动不动,似乎听不到水响,也不在乎炙热的蒸汽。
叶娇抬手,提起那壶开水,李璋的身体下意识向后闪躲,但叶娇只是给他添了一杯白水。
“晋王殿下,”她含笑道,“如果不出意外,您将是太子,是未来天下的主人。我不敢硬碰硬,也不敢拿整个安国公府的安危开玩笑。楚王受伤,即便我们不来寻事,您也会因为害怕我们知道这些,夜不安寝。”
叶娇去查大兴善寺的事,李璋早晚会知道。
这件事不是忍辱负重、咽下这口气就能揭过的。
“所以呢?”李璋道,“你是来警告?”
“不是,”叶娇道,“我来求你放过。”
她的语气很真诚,掩下眼中的一丝狡黠,乖巧道:“我求晋王写几个字,好让我们吃个定心丸。殿下以后荣登大宝,我们也好相信,殿下能给我们一条生路。”
随着叶娇把这番话说完,李璋僵直的脊背渐渐放松,双手撑着凭几,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
这才对,没有人敢威胁他、恐吓他、站在他的对立面。
不管自己做了什么,对方都只能求饶。
李璋用一种主人看着家猫的表情看向叶娇,调侃道:“本王可没有免死金牌送你。武侯长回去乖乖做事,祭典的事,咱们就当是个误会。”
叶娇的手指下意识攥紧披帛,有些紧张道:“晋王殿下若不肯写,我便认为我和楚王没有活路,日后无论晋王做什么,我们只能站在对立面,以求自保。”
即便是他有一日贵为太子,也有被废的可能。
在登基为帝之前,李璋并不想多一个敌人。
“你要本王写什么?”他阴恻恻地开口,盯着叶娇柔嫩的红唇。
“就写——”叶娇道,“此事错在本王,叶娇无罪。”
李璋眉心紧蹙,半晌,才有些戏谑道:“‘此事’,何事?万一哪日你去烧了紫宸殿,也错在本王吗?”
傻子才给你写这个。
“晋王殿下不写也可以,”叶娇拿起桌案上那块木头,起身道,“此地距离御街很近,距离大理寺很近。我这就到那里去,既然晋王不肯放过我,那么我便以卵击石,试一试圣上信不信我。武侯们正在大兴善寺看护挑檐,圣上应该看一看,殿下是不是真孝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