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错,”叶娇站在御街旁的巷子里,绢纱做成的幂篱遮掩头脸,宽慰严从铮道,“这是你分内的事。再说,是我们不够小心,枉费了你提醒的苦心。”
那日叶长庚宴请宾客,傅明烛和严从铮都提醒过她,要提防别人,离吐蕃使团远些。
她知道有人针对安国公府,可还是没能防住。
严从铮仍然很内疚。
“叶娇,”他唤她的名字,担忧得眉心紧蹙,“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叶将军只是恰好去了大学习巷,你也不可能知道林镜同贼人苟合。还有那封奏疏,竟然能做到和叶将军笔迹相同。对方苦心孤诣,你们早晚都会落入陷阱。”
防是防不住的,只能在狭路相逢时,奋不顾身、拔剑迎敌。
只是眼前这位头一次佩戴幂篱遮挡面容的姑娘,让人心疼难过。往日她落落大方潇洒风流,钗环轻摇眉目绝色,何曾这般谨小慎微战战兢兢过?
一定很难吧?安国公府只有她了。
李策说得对,叶娇的梦想,是以一己之力守护安国公府。而若想保护她,区区一个禁军指挥使,或是眼前的副统领,还远远不够。
“你回去吧,”叶娇从严从铮手中接过通行牌,退后一步,“别让人瞧见。”
安国公府危如累卵,离近一步,便可能被扯入漩涡,无法抽身。
“我陪你一起去。”严从铮说着便向大理寺狱的方向走去,叶娇拽住他的衣袖。
他青墨色军服的衣袖很窄,叶娇的手触碰到严从铮的手腕。他们的体温一样,带着滚烫的热意。
“别。”叶娇压低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郑重和严肃。
他们从来没有如此亲近过,她攥紧他的手臂,在冬日树影单薄的坊街,说出为他考虑的话。
“咱们可不能全军覆没,”叶娇道,“你过去,正中了某些人的诡计。我知道你心里念着安国公府,就足够了。”
一股暖流沿着叶娇的手指传遍严从铮全身,他神情动容,禁不住喉头哽咽。
她懂他,知道他关心她,知道他不是胆怯惜命的人。
一种想要不顾一切为叶娇付出的情感在严从铮心中凝聚。他转过身,想要抱住叶娇,想要牵着她的手,大摇大摆走进大理寺狱。
甚至她若想劫狱,严从铮也敢赌上全部身家。
但叶娇已经松开严从铮的手臂屈膝施礼。她的动作很快,严从铮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叶娇已经快步离去。
严从铮这才注意到,叶娇今日穿着青色的衣裙。
不如红色娇艳,却像越王的利剑,有一种锐不可当的力量。
严从铮转身回家去。
他的父亲严廉今日回家得早,正同四皇子魏王的幕僚密谈,闭门不出。
严从铮推门进去,魏王幕僚惊讶地抬头,待看清来人,立刻站起身,恭敬地施礼。
“原来是副统领回来了。”
他的表情中带着三分讨好。
未等严从铮开口,严廉已经动怒。
“有客人在,怎么如此不知礼数?”
“无妨无妨,”魏王幕僚笑道,“都是一家人。”
魏王李琛,娶了严从铮的姐姐严霜序为妻,是严从铮的姐夫。
“儿子回来,”严从铮对严廉道,“是想向父亲大人请教一件事。诬陷叶长庚的局,是魏王做的吗?”
“胡说八道!”严廉手里的茶碗顿在几案上,站起身怒骂儿子,“你是昏了头吗?你姐夫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吗?”
魏王幕僚也连连摇头,见严廉和严从铮父子之间势如水火般,又特意开解严从铮。
“公子,”他刻意唤得亲切些,“恐怕这一回安国公府不是那些人的箭靶。公子想想,他们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就会知道这是谁做的局。”
真实目的吗?
吐蕃使团同大唐将军勾结,拿到绝密军机,那么——
严从铮顿觉脊背发凉,他恍然道:“是吐蕃,他们不想和谈。”
“令郎聪慧超群啊!”魏王幕僚恭维严廉道,“看看,一句话就懂了。这可是魏王同我们一起,思索许久才弄明白的事。”
严廉冷哼一声道:“‘凡兴师十万,出兵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这中间经手的衙门,有多少油水可以拿,又能滋生多少邪念,他怎么能够想到?”
魏王幕僚补充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打仗还可以立威,可以生财,可以站稳脚跟。有的话我们不方便说,公子不妨仔细想想。有些仗是非打不可的,保家之仗、统一天下、立国之战,这都是必须打的。但是吐蕃……有必要吗?”
没有必要。
吐蕃地处高地、空气稀薄,虽然屡屡滋扰边境,但没有造成过大规模伤亡。这次晋王带兵征讨,也打得比较顺利。
龙颜大悦,朝中私下已经有人议论,圣上有立储之心。
但是有人不愿意让吐蕃和谈。
为名利也好,为争权也罢,安国公府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成了俎上鱼肉。
严从铮板着脸回官衙去,那个幕后的人,他已经心中有数。
可是远在千里之外,那人真的能操纵朝局吗?
或者,京都有那人的党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便已经自作主张了。
无论如何,严从铮的手紧握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