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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国内是不是有一些才华横溢的设计师?也许是有的,但少了这种历练,他们的水准大致也就和弗里达相当,只能给时尚提供灵感,而不是生产出完美的产品,这几乎没有例外。世界各地所有才华横溢的设计师,黎巴嫩的elie saab、zuhair murad,日本的kenzo,他们都是在巴黎,在纽约出人头地,事业生涯走向成熟——换句话说,在本国,他们的设计固然体现才华,但还少那份炉火纯青的大气,总是挑得出瑕疵。生命力就像是四射的火花,在破烂的管线四处迸发,这也很迷人——但和【韵】又是完全不同的一种迷人。【韵】的气质是非常完整的,设计师没去过时尚圣地,但却俨然像是已经经过一周磨练,秀场灯光、音乐、舞台设计,模特的妆发、步伐和衣饰,千锤百炼自然而然地融为一体,这一点在目前的国内,应该是独一无二,就是放在四大时装周的独立品牌里,也足以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了。

    是的,对于时装秀来说,所有的细节都是画像的一部分,专业的观众追逐的并不是成熟的商业性(这不是成衣秀),也不是件件惊艳的单品(衣服毕竟只是衣服),他们追逐的正是游走在设计和灯光间的意象,那种难以言传却又丝缕分明的艺术感,整场秀从步入会场时就已经开始,互相追逐交融的阴阳黑白,对立转圜的意象被灯光秀完美继承——而灯光在光暗间的转换,落入衣品中则成为了皮革与丝绒的对立融合,简洁的线条和模特刚硬的步伐,贴身的剪裁所流露出的女性妩媚,处处存在的冲突和融合是这场秀的主题,而它表达的手法是如此的自然而然,充满了深思熟虑后的洒脱,又不失灵感的俏皮,以及比时代更前一步的edgy:这种前卫并不需要用夸张的妆发和反常规的‘雷人’设计表现,它就只是存在于那里,给看过全世界80%以上时装秀的资深人士一种强烈的感觉——这很前卫,这属于未来几年,这是一种很新的,让人触角大动的东西。

    当然,除了这种整个系列给出的泛感觉之外,系列内部的单品择选也是可圈可点,这一系列的十件——还是十五件设计,可以明确地看到情绪和氛围的继承与改变,就像是一首完整的歌曲,诉说着一个玄妙难言但又调性分明的故事:第一件大裙子几乎是痛苦的,皮革缠绕的方式有强烈的束缚感,阴暗的黑红色调仿若是流血的伤口,强烈的冲击力是重音开局。之后的裤装继承了这种刚硬阴郁的氛围,继续调用大面积的皮革,但轮廓已由束缚感的贴身往更刚硬的直线廓形转化,西装和飞行夹克的大飞领,金属色偶然的点缀(节制得非常好,太多的金属色会模糊焦点,让人想到金属哥特),明确地转变了设计氛围,在最后出场的t恤和长裤中,轮廓渐渐柔和了起来,对开场裙材质的复用,是很好的呼应和解答,而所有模特和杜文文一致的‘用力’步伐,让整个系列的气质保持到了最后,不得不说,杜文文的开场走得非常好,她的步伐一样是这场秀的灵魂之一,强调了、呈现了品牌的调性。这要比她在【she】上的表现亮眼得多。

    如此完整的思路,成熟的设计,处处展现出的灵感火花……这些,而不是单品是否好看,模特是否动人——这些才是合格的秀场观众在阅读的东西,也所以,时尚秀实际上是一种高门槛的艺术形式,就像是抽象画一样,单纯的‘好看’根本无法引起任何注意,如果对一般观众而言‘好看’的设计被欣赏,那也只是因为设计师想要呈现的艺术意象恰好和大众的审美范围耦合。宋雅兰现在无法判断这个系列对一般观众来说是否过于无聊,她只知道自己已被深深迷住:这是非艺术圈无法理解的兴奋感,她们这种人追逐美,就像是瘾君子在追逐白粉,老饕客追逐美食,永远都处于存粮即将告罄的紧张感里,任何事也难以形容他们找到新食粮的喜悦和狂热,那种比性爱更浓郁的快感,仿若在燃烧、在尖叫,生命的意义一瞬间浓郁而升华的狂喜——

    “我想要看到更多,”她本能地想着,“下个系列何时出来?快点过度完快点出现——”

    “必须要看到更多,”理智的她这么判断着,“一个系列毕竟还不能完全说明她的水平,也许就只有这么一个奇迹呢?也许这只是她灵感迸发后无法再现的高峰呢——”

    在心快跳出喉咙,皮肤都要炸裂的紧张感里,灯光的节奏也瞬间发生改变,随音乐快速地重排,向入口收敛,在模特轰然步出舞台的前一刻,宋雅兰的眼神无意间落到了t台对面,某位国际影后的脸上,对那张茫然的脸,她忍不住优越感十足地发出了轻轻的讥笑,忙里偷闲、匆匆一瞥地想:“这么高级的艺术形式,你,能看得懂吗……”

    ☆、第63章 2008春夏秀(下【上】)

    “哎,你还真别说,秦巍这个小女朋友挺有才的啊。”当系列间歇时,谭玉半转过身,兴味盎然地对身边的官小雪说道,“这两个系列都挺好看的,至少不奇怪,是不?”

    “我以前没看过秀呢,”官小雪的眼睛永远是大大的,仿佛小鹿一样圆睁,透着全世界的真善美,说什么都像是惊叹,“好看吗?好不好我看不出来啊——”

    这是真的乡巴佬了,穷人乍富,打扮上只知道穿一身一身的名牌,没了造型师,连搭配都没有,就从假模身上直接扒拉下来,连包都不敢随便搭。谭玉的眼神在官小雪身上打个转,笑了,亲亲热热地挽住官小雪的胳膊,“好看,挺好看的,反正比别的时装秀好看。至少这场面就大得多。”

    其实她也没怎么去过大型时装秀,目前来说,国内明星和时尚圈多少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还没有明星兴师动众,到四大时装周玩街拍给自己脸上贴金,当然国内的秀亦请不到这级数的明星捧场,她们和国内设计师大概处于互相看不上的阶段,所以看秀还真不是谭玉的日常,之前受邀参加过一些发布会,走秀也绝不是中心环节,坐在第一排放空十几分钟,权当是休息了:一路维持仪态也很累的,走秀一结束,酒会开始又要上工。这一次,算是开了个小荤,第一次试着认真去品味一场服装秀:还真没想象中那么高深?办得挺体面的。

    她看不懂门道,但看热闹还是在行的,颁奖礼出席得多了,主办方有钱没钱真是一目了然,【韵】的会场一看就透着低调的奢华,整个场地一丝不苟,镜头看不到的地方都一样严谨,要不是秦巍亲自和谭影后说了这是个新品牌,她还真当这是成名已久的低调高端牌了,名字洋化一点,说是什么法国牌子她也信。

    至于灯光、音乐和舞美什么的,自然也是觉得好,怎么好说不出个一二三,但可以肯定的是,也让人挑不出个差字来,谭玉心里还觉得自己真是小看天下英雄了,以前一说国内设计就觉得野鸡山寨,其实现在也发展得有模有样了——一高兴,她就决定,只要等会上台的衣服不是太看不懂,等秀结束以后就买上两件当作支持——也算是把面子给足秦巍了,免得人都过来了还落不下人情,那不是亏了?

    没想到,开秀以后居然还真没坍台,甚至可以说这秀都给了谭玉一点艺术上的触动:能拿影后,虽然也多少是靠混,她的演技肯定怎么都有一点的,艺术感知力也不能说是完全接近于零。杜文文‘破门而出’的那一段,她看得就是心中一动,就像是有人拿羽毛刷过心底很少被触及的角落,痒痒的,有点不同寻常的感觉,但又说不出那是什么。

    “裙子蛮好看的呀。”第一条裙子她就忍不住轻声感慨,只是没人听见而已。谭玉的判断标准其实也很朴素:她是穿过好裙子的,出席首映礼和各大典礼,总是要搞点高定穿穿,说实话,穿多了也就是这么回事,很多高定裙,衣仙却不衬人,在模特身上好看得要死要活的,明星穿起来就是一朵土俗的村花,比起那种如梦似幻的仙衣仙裙,她倒是觉得这条裙子,虽然是国内设计师,没什么名气的牌子,但从款式上来说却正好搔中痒处,让她可以想象到自己穿进去以后的感觉——肯定是很漂亮了,又不失强硬,相当大女人的一条裙子。

    嗯……怎么就到了能和一线高定比较的地步?她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甚至是暗暗庆幸自己没大声说出口:开玩笑,过来撑场面,一会在采访中说点客气话那是一回事,真正赞赏国内设计师的衣服,并认为能和国外比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要被人听到,可还不得笑话自己没眼界、没审美?那可是洋大人的牌子!在时尚圈,国内有谁配和洋大人相提并论?

    但,随着第一个系列不断地往外出look,走着走着,谭玉的想法却是慢慢地被转化了,她是很吃惊的,相当的不可置信,觉得不合乎常理,就像是在苍蝇馆子里吃到上好的鱼翅一样,问号一直在不停地往外冒,但又没法否认事实:那,这些衣服就是很好啊,当然有些轮廓是比较夸张了,但走秀款都是这样子的,再说也不是说就不适合穿着了,讲究场合而已,有些自己去打酱油的首映礼,其实穿得太隆重也是喧宾夺主,那刚才这条长衫就很不错啊,有点小夸张但又不过分,哪怕就扒着模特身上的搭配,也挺好看的嘛!

    讲道理,国外的大牌也不是件件都好看,有时候去看自己的通稿,翻到一些时尚新闻,那种大牌秀的衣服才让人看不懂呢,当然,再怎么看不懂也还是挺好看的——不是适合穿着的好看,是那种怪异的,视觉上的美。不像是国内的一些秀,只有怪异不见美,那今天【韵】的秀,她是不知道在专业人士眼里会比大牌低在哪里,但按她的审美,就是觉得好看,那种时尚的好看,就算被鄙视说土老冒吧,反正并不觉得比大牌低多少。

    “到底是二代啊……从小受的教育不一样,连女朋友都找得不一样。”眼神落到t台尽头一个不那么显眼,恰好位于摄像机死角的位置上,影后心底不是没有感慨的:秦巍上路这么顺,一出道就力压马驰,一副势不可挡的样子,圈内不是没人不服气,但能说什么?人家就是有真本事,有本事,有人脉,有条件,有运气,这种人上位的速度你不服没用,也没什么好不接受的,家世是你无法想象的好,长得是你自愧不如的帅,演得是你大为吃惊的精,还特么比你更努力,仿佛和你活的不是一个世界——秦巍是这种人,他的小女朋友也是这种人,有钱有势又有才华,大学刚毕业,20岁吧?就能办出这样的秀——有这个才华,还有这些钱,这笔资金……挺起来多玄幻啊,这两个人还凑成了一对,但事实就是如此啊,你就得承认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存在,他们还可以准确无误地在茫茫人海中甄别出同类开始恋爱——不服没用,不服可以去自杀。

    即使已经身家亿万,这种时候她也还是会确实地感受到阶级的存在:【我努力了十八年,只是为了坐下来和你喝杯咖啡】、【我的终点是你的起点】……想想,从横漂开始,拼搏了半辈子,眼看青春就只剩一个尾巴了,一个杂牌电影节的影后大概也就是自己事业的高点了,但人家这对呢?一毕业,男生红透了全国,名导大片等着,影帝是按部就班的事,拼的肯定是三大,甚至是奥斯卡的奖项了,女生一下就设计出让人觉得也一线高定【也不差什么】的衣服——就算是还差点吧,但能弄到这大差不差的地步,对多少人来说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高度了?

    要说心里不发酸,假的,但眼神不经意地瞟到周小雅那边时,淡淡的优越感又泛了起来:拿了华伦天奴的赞助,了不起了哦?还不是一点审美眼光都没有,水平和身边的官小雪差不多……

    恰好周影后也是看了过来,两人眼神一碰,都友好地笑起来,周小雅冲谭玉招招手,一副亟待秀后长谈的亲热样子,谭玉也赶忙送上肯定的颔首:t台尽头的闪光灯适时地亮了起来,明天的报道有了,【周小雅谭玉现身时装秀,两大影后亲密互动,力破不合传闻】。

    真是便宜了秦巍那小子,为了给小女友造新闻,也算他煞费苦心……谭玉心里也有点淡淡的腻味,虽然灯光已暗下,还是冲秦巍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她又逗官小雪,“秦巍也是的,带你来了又不坐在一起,什么意思啊,这搞得正副都不分明了,明天让媒体怎么写?”

    官小雪还是很吃惊的样子,黑暗里都可以看到大眼睛带来的反光,和刚才没听懂‘秦巍的小女朋友’一样,这种话她一律是笨到听不懂的,“啊?什么正副?我不是秦巍请来的啊,品牌给我发的邀请函——”

    ……真的?品牌给发的邀请函?不是秦巍带她来的?这是当面撒谎呢吧,不是秦巍特意打了招呼,一个什么杂牌能让她从横店飞回来?

    但话又说回来了一个,秦巍带官小雪来看秀这也挺畸形的吧,如果是为了隐藏他和设计师的恋情,炒一下他和官小雪,那干嘛不坐一起?而且他刚才来打招呼的时候好像的确挺吃惊的,但官小雪如果是自己飞回来‘捉奸’的,现场抓到男朋友给‘小三’站台,总也有点火气吧,现在这算什么?姐妹情深?秦巍和她们到底什么关系?

    年轻人之间混乱复杂的男女关系让谭影后很头疼,挑了半天没成效更让她意兴阑珊,一时连秀都没精神看,想倒在靠背上歇一会,可背后只有第二排的膝盖,还要注意仪态,保持微笑——

    不管衣服多好都不买了!她有点生气地想,记者来采访也不说好话!让那小兔崽子把她和周小雅凑在一堆,受点惩戒也是活该,什么广结善缘,去死吧,她不介意做秦巍成长路上磕磕碰碰的绊脚石,让他知道现实的痛楚——

    “啊……”但很快,随着第二系列的开展,谭影后又陷入了纠结里:还是好生气,但……“真的蛮好看的啊!”

    是真的不想买,带了挑毛病的心思来的,但好看是真的无法否认的——总不能欺骗自己吧?第二个系列的布灯不像是第一个系列那么强硬,更平和点,场地洒满了星星点点的光,穿着金属色绸缎的模特从t台上闪身而出,软长衫、厚实的衬衫式锦缎连衣裙,正反拼皮的薄外套、亮缎闪银的长身软西装……这系列单品的风格谭影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直觉上,她觉得这些衣服更‘亲民’一些,有不少都可以直接想到穿着它出街的样子:出席商业餐叙、公司开会、日常约会……如果够敢穿的话,秀场款都可以直接穿出去,当身上最‘跳’的那件单品,别的就都可以用基础款糊弄……

    “是不是一直在用对比和融合啊?”她有些不肯定地轻喃:这个系列的单品材质好像比较多样,会比刚才那个系列要更多变化,但拼接、融合这个概念一直没丢,金属色和锦缎的碰撞,还有皮革元素,西装和绸缎,当然还有亮银色……感觉就像是这么七八个元素的组合和加减法,好看的都摘出来,然后整个系列的风格都比较……那个词怎么说?性冷淡?反正好像有点那个感觉,但不是很明显,一定要说的话,反正就是好看……

    怎么说,也是常常逛天涯和淘宝磨练自己的时尚眼光(顺便买点高仿单品),不是没看过大牌爆款,以她那有限的眼光来说,谭影后是真没觉得这些单品和那些爆款比,有什么不如的地方,比如去年很红的那个missoni针织衫,不也是很跳很花哨?感觉这些衣服和它的档次,在设计上真的差不多!

    而且……最好的一点,穿上以后不会心虚啊!missoni那件,仿品那么红,穿了以后被不少记者街拍到,还写她穿淘宝货、假名牌,好恼火,刚好有人去意大利,派她去米兰买件正品回来击破不实谣言,结果人家去了以后说,没有这一件,找不到,品牌那边而且也对这花色发生兴趣,直说最近这张图片询问度好高……

    穿上身效果差不多的话,比起国外牌,她倒宁愿支持国产牌子,通稿一发,说出去多好听?大牌明星提携年轻设计师,支持国产品牌,私下里又落了实惠,省下不少置装费——现实的考量,不会因一时的意气而被扭转,但那种呕心的感觉却很难消散,衣服很好看,但这秀,谭影后看得是真堵心,她换了个姿势,忍住撅嘴的冲动,看着最后一个模特消失在黑暗里:该结束了吧?难道还有第三个系列?拜托——如果有的话,第三个系列一定要难看点——

    灯光果然再度暗了下去,在闪烁中仿若溪水,顺着t台两边往前潺潺流淌,伴着一样颤动不休的背景水声往前铺满了整个舞台,影子就如同浮萍,在水面来回飘动碰撞,用了十几秒钟时间才慢慢地安静下来,一束追光灯温柔地打在了入场口,随着再度回归空灵的音乐,身穿白色裤装的模特幽然走出,【韵】的第三个风格迥异又似乎有所联系的系列,氛围似乎更加幽暗,而……

    t台下起了一阵浅浅的骚动,和第一个系列的第一件单品一样,不论是雅是俗,这一刻都不免产生了同样的悸动:和第二个更接近于成衣的系列比,这一系列的设计,显然更加前卫,更加有艺术感,也更像是一个故事,一阵汹涌情绪的体现——

    鲜红的血迹,跳染在白色连身真丝长裤上,在裤脚处堆积成了一池暗红带血粘稠的颜色,更接近于黑,走动间布料的感觉甚至也是吸满了水分一般的沉重垂坠,模特的长发挽成发髻,一丝不苟地别在脑后,这是个成熟的发型,但妆容却带有几分少女感,大眼长睫毛,红唇水润,模特儿就这样略带茫然地直视前方,眼神没有焦距地走到台前,几乎是本能地摆出一两个呆板的姿势,当闪光灯闪过之后,她转身往回走,但走出几步,又顿住脚步,缓缓回头,看了镜头一眼,这才往前继续走回t台深处……

    谭玉浑身发麻,说不清是因为这系列那阴森诡异的感觉,还是因为这种……这种形式的带劲感,这当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好看,没有人会穿那种衣服上街的吧,又不是疯子,但是……说不清是什么元素,但就是让人觉得,这种阴森也有种诡异的美丽——

    这个系列的主题应该是和鲜血有关,接二连三走出的模特就像是凶手——也许是受害人?说不清,反正身上几乎都带了血——不一定是这种染血的效果,第二个look又是拼接,白色的绸缎背心在腰腹部被系列开,随着行走露出了下层的鲜红丝绒,这让模特的走动几乎有点让人不适:好像她已经身受重伤却不自知,还是摇摇晃晃,恍若傀儡一样地前行。第三个look是金属,金属手饰从指骨处往上盘旋,有点……指虎的感觉,和模特腰间的金属腰带是一个色系,服装本身则是宽肩西装,挺强硬的,这是……女战士吗?但好像又不像?

    真的用心看起来,这点时间哪够?信息太多了,谭玉又是新手,感觉目不暇接,一件没看清楚又是一件出来了,简直想按暂停——她的头摇来晃去,跟着一个个模特在走,双手不自觉捏成拳——完全没理由紧张啊,但却看出了两手的冷汗,好像进入了恐怖场景一样,被那种怪异的美感攫住了美感,移不开逃不掉——

    应该是最后一个了吧?难道还要更多吗?可这么快就结束了真的好吗?

    矛盾的思绪不断传来,她也说不上自己是希望这系列快结束还是永不结束——

    “哇……”

    当她的眼神还凝聚在上一个模特时,靠近t台入口的观众们,忽然间再度传来了一阵低低的惊呼声,谭玉的眼神一下急急地跟了过去,几乎带了点迟到的歉然——

    是杜文文,压轴大裙子了吧?终于结束了吗……

    第一眼过去,这是本能的评估,但随即,所有反应都被淹没,思考暂时停顿,当她的眼睛捕捉到杜文文步伐的那一刻,谭玉和所有人一样,都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奇的,甚至是震撼的、敬畏的:

    “哇——”

    ☆、第64章 2008秋冬秀(下【下】)

    “这个系列是带了情绪的。”傅展轻声说,赢来身边朴文惠奥妙的注视——他顿了几秒才自失地一笑,重新说回了mandy能听懂的英文,“第三个系列是带了情绪的……有一个具体的故事在里面。”

    第一个系列是理念的阐述,更像是一种思想的表达,整个系列展现了多种概念和玩法,就像是设计师在重新定义自己,定位整个品牌,从设计里可以看到复杂又融合的情绪,有愤怒,但也有释然以及开阔在,第二个系列是商业化的证明,更接近于成衣,很好翻译、转化,应该是为了和它的售卖款形成对应,这也是整场秀里最有秋冬味道,在外套上下了最多功夫的系列,第三个系列,有故事在里面,情绪是激烈而单一的,就像是一组短时间内轰炸过的机群,十几套衣服都是围绕一个主题的反复阐述和延伸,就像是设计师被人戳了一刀,每一件衣服都是她一路带血的脚印,浸透了绝望和恨,这情感太过激烈,以至于她承受不了,必须有所宣泄,甚至如今的展览都是自我伤害的一部分,她把自己的伤口露于人前,仿佛这样就能转移伤害,从痛苦中脱身。

    ——这一定是她最近期的作品,傅展做如此的判断,并不是因为他之前看到过第一季的设计,设计师的情绪通过灯光和音乐,实际已经一览无遗,第三个系列的阴郁是衣服的阴郁,背景灯光的阴郁,音乐的阴郁,妆面的阴郁,也是模特表情中的阴郁,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乔韵自我的一部分,她人没露面,但自我却无所不在,充斥了整个空间,把你笼罩在她的心情里面,所以,这感觉无法言传,但她的颜色会自然而然地和观众形成共感,她的情绪铺排在哪个系列最为激切,哪个系列倾注的爱意更浓——

    “杰作。”mandy在他身边轻声说,沾血的白裙摆从他们眼前扫过,“任性,但是杰作。”

    “让人发疯。”在他右侧,《voyage》的小编辑已经用上了中文,“怎么有这样的天才……”

    而傅展对她们的出发点了然于胸,第三个系列太过私人化,作为秋冬秀,材质过分轻薄,衣饰极度概念化,难以做出向商业化的转变,以品牌的定位来说,如果不做高级定制的话,这是一场无用的秀,但以品牌气质的角度来说,这系列又很贴合,从审美角度来说她也受到触动,所以,这是任性的杰作,她能把自我情绪表达到这一地步,已经说明这是一场成功的秀。

    但对《voyage》来说,时尚尖端杂志更注重新鲜,从未见过的调性,刺激的自我表达,艺术性这么浓,如此剑走偏锋,她当然会发疯,更会直呼天才,这场秀的感染力已经把她带动,搞文字的都爱夸张。天才……呵呵……

    傅展的眼神在台上台下巡梭,他发挥天赋,没错过台上的每一件单品,同时又将各方嘉宾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的眼神最终落到t台斜对面的嘉宾身上:秦巍和他的绯闻女友官小雪距离甚远,他的座位甚至说不上好,半掩在摄影记者们的阴影里,一阵又一阵的闪光灯像是潮水,他如雕塑般的侧颜就在其中涨落,这个近几个月以来红遍了中国的超级新星表情冷峻又专注,俊美清瘦的脸在强光下仿佛带了点非人类的神性,强烈的眼神直盯着带血的华裳,像是已经完全沉浸了进去。

    傅展的目光在他脸上仔细地巡梭流连,在秦巍生出感应回望过来之前,又及时挪开,他感觉到秦巍看向自己,望了一会才移开眼神,又投入到t台上去。又一款单品呈现,模特的脚步节奏有些凌乱,是在营造气氛,但她的台步没杜文文好,有点hold不住这创意,不过衣服的解构确实不错,情绪也很浓,金属深深地扎进了夹克里,就像是一道醒目的鲜红伤痕,露出的内衬颜色由红到深,一道翻开的伤口……

    “她一定很爱她的缪斯。”mandy忽然说,她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地扫了他一眼,啊,女人有时真刻薄。“这份爱里充满了绝望的情绪……我想知道她的缪斯是谁,有没有坐在这里——我想,他应该长得很出色……他知不知道自己是这些杰作的催化剂呢?”

    傅展顿了一下,缓缓露出笑容,他轻声说,“是啊,他知不知道呢?”

    他的语气,让mandy从t台方向扭头看向他,挑高眉似在笑他硬撑,又怨他过分见外,傅展摊开手表示自己的无辜,mandy撇撇嘴,“我不信你没情绪。”

    傅展轻声说,“痛苦雕塑设计师,设计在痛苦里更美丽。”

    这是实话,乔韵在第三个设计里迸发出的生命力令人惊叹,但mandy未被说服,她压下眉头怀疑地看他,“可我不觉得你有被她的痛苦打动。”

    “我当然有,”傅展说,他又看向秦巍,这一次,对方捕捉到他的眼神,两人短暂相视片刻,直到飞扬的裙摆隔开了彼此,当华服闪过,傅展冲秦巍友善地笑笑,漫不经心地回答mandy,“但她还可以更完美。”

    是的,她还可以更完美,这秀,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惊喜,时尚沙漠、新秀设计师,人们对她的期待值很低,够资格去四大开秀就算是惊喜,会用天才来形容,但如果她的秀放在纽约,如果她是成名已久的设计师,如果她的目标是世界顶尖……那么她就还应该再完美一些,想法非常有趣,衣服很漂亮,但和顶尖设计师比依然有距离。第一个系列元素过多,第二个系列只是为了炫技,过分冰冷,系列的联系有些散漫,第三个系列又太自我,同一个主题表达太多难免单一,她应该做些妥协和粉饰……

    傅展承认自己当然被乔韵的设计打动,她的才气合他的胃口,所以他一再惊艳,甚至失态迷失,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贪婪,但过分的急躁和沉迷于事无补——她不会缺粉丝,他也不需要粉丝向偶像靠拢时的绝望,乔韵是一座堡垒,一局地狱难度的游戏,他需要良好自控的游戏心态,等待、忍耐——

    他的话说服力似仍未足够,不足以动摇她最初的判断:她以为他对【韵】神魂颠倒,陷入狂热追求里。在她审视的目光里,傅展露出完美的笑容,他说,“man——”

    会场另一端传来轻微的骚动,他的眼神被吸引过去——

    杜文文悄然出现在t台深处。

    啊,是杜文文,看来她还是一场走了两件衣服——

    就像是一场慢放的电影,思想跑得比光信号更快,在视网膜把更多的细节反馈过来之前,思想在本能的自行运转,随后,整件衣服的影像被传递到大脑中枢,傅展几乎瞠目结舌,他的思绪,再次出现短暂的断层,自我管理机制在一瞬间被抽离,只有强烈的情感浪潮,这衣服——不完美?完美吗?他不知道,在看到的一瞬间已被那意象和情绪卷入,进入了故事里——

    一场两个look,妆容没有大的改变,只是贴了双眼皮,让眼睛放大,这就让她的气质有了很大的改变,把头发放了下来,只有鬓发别在脑后,常见的公主少女头,这两个发型之前一定是经过考虑,松髻带来的微卷,把妆容烘托得更少女,她的表情清纯茫然,脚步轻盈又漂浮,一袭蕾丝手工高定长裙——那蕾丝一定也来自意大利,枉费之前sally还在吹嘘自己的实在用料,和这条裙子相比,她的审美简直就成了笑话,纯白色精致手工蕾丝在闪光灯下充斥着工艺到了极致的几何美,在薄纱中时浓时淡,顺着身形洒下飘逸的弧度,这毫无疑问是一条仙裙,但又绝不仅仅是一条简单的仙衣:一条金属荆棘缠绕在衣裙各处,深陷于蕾丝之中,刺破衣物,刺破肌肤,深陷在无暇白玉般的躯体里,分割开如梦似幻的少女氛围,让它不堪重负。

    囚索缠绕着铃兰花,囚禁着它,刺痛着它,它是梦境的瑕疵,是美好下的隐痛,是刺破眼神的残酷,金属与蕾丝的强烈对比,突兀得像是油画上的伤痕,它是审美上的《索多玛120天》,充满让人不安不适的美感,眼神不禁被吸引,但心跳却又不自觉加速,这衣服自带了强烈悬念,叫人的呼吸声都要揪住,它看起来是那么的痛,仿佛每一步都会扯动血肉中的荆棘——

    在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杜文文迈开了脚步,她如春花一样素净的脸蛋一片宁洽,安详地往前走去,mandy park发出响亮的抽气声。

    “这简直疯了。”她说,“她在——”

    “哇。”谭玉忍不住发出响亮的赞叹声,她拉着官小雪,不顾她懂不懂,指给她看,“她是不是——你看你看——她绝对是在——”

    “嘶——”周小雅感同身受地抱住腰腹,那是荆棘层层缠裹的地方,几乎就像是一条腰带,在那里衣服有轻微的破损,可以看到裸露出的白皙皮肤被荆棘扎出轻微的血痕,随着杜文文的脚步,“我靠,她——”

    “这……”宋雅兰目瞪口呆地轻喃,“这是真的吗,她真的在——”

    红痕慢慢扩大加深,一滴红色的浓稠水珠从伤处钻出来,杜文文真的在流血,但她仿若未觉,她的表情几乎是奥菲利亚式的空茫——这几乎就是一出活生生的《水中的奥菲利亚》,少女的清纯被凝固在了面孔上,而她的衣服正慢慢被荆棘染红,血迹肆无忌惮地往外扩散,浸透蕾丝,晕染出富有几何美感的复杂图案——

    “这是什么工艺?”已从最初的震撼中回神,朴文惠骇然,“她这么控制晕染图案的?”

    “金属和蕾丝怎能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宋雅兰低语,“压入皮肤而不刺破,她是怎么做到的?我从来没看到过这个——这简直——”

    “怎么有种……”谭玉欲语无言,握住官小雪胳膊的手慢慢地松开,她就像是着了魔,望着射灯下金属的反光,被染红的脉络移不开眼睛,她突然发现裙面的蕾丝是铃兰花的牵连、变形和展示,而现在花瓣正缓缓被血染红,鲜血从荆棘开始向四面八方渗透,在裙摆的扬动中蔓延,红与白在花中相遇,在灯光中闪耀,在长发的飘拂中扬起,随着杜文文的脚步形成名副其实的摇曳歌谣,每一帧都是一副画,它夺走呼吸,夺走眨眼的动力,牵引住每个人的注意力,就像是一首歌,正在次第迈向高潮——

    杜文文在t台尽头猛地收住脚步,扬起的裙摆晃动着落下静止,她端庄地立在那里,白色长裙上,血染的花顺着荆棘的方向生长,浓浓淡淡,错落有致地扩散,静与动在这一瞬间形成危险的平衡——

    她微微眨动长睫,在这一瞬间似乎欲语还休,又很快转过身,向台后而去,她的长发随着动作飘起,露出了背后那成团的荆棘,又是一阵轻微的骚动——很容易就辨认出来,那环绕全身的荆棘根系原来在此,那是深植在左背,没骨而入的箭簇,它一头扎入了背部的薄纱里,在皮肤上扩散出了道道蛛网状的血痕,让肩胛骨更形单薄纤弱——

    伤痕累累,她就这样一步步地往前走着,每一步都在扩大伤势,但她仿佛依旧没有感觉,这削弱了痛苦,但又增强了冲击,这对比攫住了全场的呼吸,谭玉已经完全投入了进去,这是她第一次进入到艺术品带来的感触中,意象里,这种纯粹的美带来的触动,玄而又玄让人鼻酸的感觉——

    她开始轻轻拍手,不自觉的,只是为了宣泄情绪,免得当场流泪,“真……美。”

    那束着紧身缎带的身影越来越小,宋雅兰猛然透出一口长气,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居然忘了呼吸,“这真……”

    太多复杂的思绪一拥而上,反而卡壳,分析工艺、品味意象,体会设计师本人的情绪——这一定是一件非常私人的衣服,设计师的想法呼之欲出——她要想的东西太多,此时此刻,只能依从本能开始鼓掌。“真……震撼……”

    “我感到……”朴文惠也一样语塞,“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是真的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对自己的工作对象产生感情上的联系,衣服只是衣服,是她要处理的商品,她需要绝对的理智去评估和判断,品牌也是一样——

    但她很快也开始鼓掌,力度比需要得更高,也比她允许自己喜欢的程度更高。

    傅展没有说话,他注视着那衣着锦绣,滴血前行的少女消失在t台深处,就像是一场幻梦,双手交叉合十,指尖深深陷入手背,按捺出青白印记。

    这冲击太强,甚至在这瞬间没人有激赏的感觉——激赏总需要客观的衡量,总带了点居高临下,而在这瞬间,所有情绪全在美的统治之下,你甚至无法意识到这其中的美丽,只有被勾起的情绪,那目瞪口呆远超想象之外的激动,只能通过最原始的方法宣泄——

    掌声由弱渐强,混合着叹息声热烈响起,傅展没有鼓掌,在掌声组成的浪潮里,他和秦巍是两座孤岛,他们沉默地坐在那里,所有激烈的情绪,都深埋在太阳穴隐隐透出的青色血管里,他们的双眼,紧紧地跟随着那女孩的背影,注视着她的才华和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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