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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幸亏没跟梁丰对着干啊。吴陵此刻还能有什么想法?用那点军饷就换来如此多的战功,绝对是梁子熙网开一面了。这样的大腿真是不抱白不抱,只要他待在太行径,恐怕就离不开梁府的关照。不过能有这么一个豪强比邻,也是件好事。自家事情自家最清楚,会被派来这种冷僻关隘,他本就没什么可以依仗的人脉。如今有“佛子”照拂,说不好还能再往上攀个一攀。

    看来卖马的事情也要上点心了。心底暗自琢磨着,吴陵堆笑向一旁站着的梁府家兵问道:“不知贼首究竟是哪个?”

    “不清楚,随便捡一个用好了。不知这些,校尉可还满意?”那人问道。

    “满意满意!”吴陵还敢说什么,赶忙答道。

    “那就好。开始装车吧。”那家兵扭头对身边人吩咐道。

    “啊,这些人头不多,我们来就行了。”吴陵赶忙谦让。

    “校尉误会了,我们是来搬死马的。这些尸首自然都归校尉,马匹梁府却要带走。”那家兵一本正经的答道。

    吴陵:“……”

    连点死马都不放过吗?!心中腹诽,但是这话实在不好说出口,他只能呵呵一笑:“应该的,都是好肉,浪费了可不好。”

    眼看着十来个家兵忙忙碌碌,把死马装上大车。吴陵才派人割了首级,掩埋尸体,回到高都。跟郭郊商量了许久,一封报捷的文书才最终敲定,随着这四五百首级,一同递了上去。

    第72章 清点

    一大早, 朱二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之前那场恶战, 他伤了手臂。幸好命大, 只是普通的皮肉伤,回到营房就有人给他清创包扎。如今手臂上厚厚裹了几层,痛是痛, 却也只有疼痛感而已。

    虽然受了伤,朱二起身后,还是先小心翼翼把床上的厚麻被叠了起来,又把下面的羊毛毡抻平。这些可都是营中发下来的,要是损坏了还要带回家给婆娘缝补。好不容易娶上新妇, 他可舍不得让自家女人受累。

    亦如往日做完了这一切, 朱二抬头看了眼对面那个空下来的床铺, 轻轻叹了口气,走出了营房。

    大战刚歇, 这几日外面并没有操练的兵士, 朱二径自穿过校场, 向着营房西面走去。早在新建营房的时候, 这里就僻出了五间大屋,全都是向阳的好房子,还打造了不少样式古怪的高脚床榻,却一直不让人住。直到现在,大伙儿才弄清楚了这些屋子的用途。

    这里便是营队的“病房”,所有受伤的兵士,都要安置在这边。避免疫病,同时方便医治。那天回府,重伤者就住进了这几间房中。隔日郎主还从县府带回了两位医生,关起门来给人治伤,据说好些人都听到了从这边传来的惨叫声。

    若是能不来这个地方,朱二是真不愿来。不过与他同屋的王五也受了重伤,虽然平日打骂不断又喜欢抬杠,但是他们确实是最初一批加入部曲的庄汉。一同受训,一同经历了守护梁府的初战,一同升为伍长,还暗自叫劲,想比比谁先升为什长。可是现在,王五却躺在了这可怕的病房之中。

    睁大眼睛看了看门上的标号,朱二向最西面那间房走去。不知怎地,房门竟是虚掩着的,还没踏进屋,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痛苦呻吟。声音大小不一,有的含糊,有的清醒,但是不论哪种,听着都让人焦心。朱二吞了口唾沫,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放着六张高脚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人。然而定睛看去,朱二却发现设想中那些缺手断腿、开膛破肚的血腥场面根本就未曾出现。相反,屋里干干净净的,床上铺的盖的都是整洁的麻布,窗上还蒙着白纸挡风,阳光能够透过纸张照射进来。而且屋里一点也不冷,角落里正烧着炭炉,造型有点古怪,烟气似乎能顺着旁边的长筒散到屋外,半点也不呛人。

    虽然还有点消不去的血腥味,但是更多是药汤的味道,这哪像是给伤患住的?简直就跟贵人们的屋舍差不多了!

    “朱二?是你吗?”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房内传来,朱二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赶忙向那张高脚床走去。当看到躺在床上的汉子时,他喉中一哽,差点掉下泪来:“王五,你,你这腿……”

    只见麻被下,左边明显缺了半边轮廓,应该是截了条腿。好好的大活人,谁料只是一战,就让他落下了伤残。

    “哭啥哭!”王五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神情还算清醒,哑着声音骂道,“老子只是伤了条腿,又不是死了。唉,你都不知,那阵箭雨有多厉害,光是老子身边,就倒了三四个啊。这才是真的命大……”

    “可是你这样,以后还咋带兵……”朱二话说到一半,自觉不对,只想扇自己一个嘴巴子!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不能带兵就回去种田呗。反正郎主说过,伤残的也是第二等功勋,免十年田赋呢。你等等,我先给你看个东西……”

    说着,他伸出手用力拉了拉床头上挂着的铃铛。一阵清脆铃声响过,奇迹的,房间里的呻吟声立刻就小了不少,厚厚的布帘被人挑开,一个身影从里间走了出来。

    那竟是个女人!朱二瞪大了眼睛。等等,军营里怎会有女人?!只见那女子穿着利落,用布巾包着头发,年龄大约三十上下,模样还不差呢!

    还没等朱二反应过来,那女子已经柳眉一挑:“你怎么进来的?”

    朱二不由张口结舌:“我,门,门没关……”

    “这里都是重伤员,要休息养伤,不能随意探望。”那女子快步走到了王五床边,冷冷道,“你又怎么了?”

    王五一脸苦相:“哎呦……李护娘,我实在口渴的厉害,劳烦给杯水吧。”

    那女子瞪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转身到里面取热水去了。趁人家拿水的时候,王五压低声音道:“看到没有!这是昨日才到病房的,每屋都有一个!专门照料我们的起居!换绷带,擦汗,如厕,样样都是这女娘做的呢!”

    “让个女子照看你们这些粗汉?”朱二更加惊讶了,“她怎么肯干?!”

    “你有所不知,这是从哪个山寨里救下的女子,据说是不想嫁人了,才到营里来的。队正说过了,她跟咱们一样都吃的军饷,不能轻慢。不过我觉得她是对我有意思了,你看是不是?”

    那女娘有没有爱慕的心思,朱二是没看出,但是厌弃都明晃晃摆在脸上了。看着王五那副样子,朱二简直哭笑不得:“从山匪窝里救出来的,也是苦命女子,还要照料你们,你别轻慢了人家!”

    “我自然晓得!我是想娶她!”王五白了他一眼,倒是看不出憔悴,反而恢复往日那种让人想打的模样了。

    这时那女子端着一碗水走了出来,看到朱二,皱眉道:“你怎么还不走?那正好,你喂他喝水吧。”

    王五一听就傻眼了,怒目瞪了过来,朱二赶紧道:“我,我胳膊上有伤……”

    “对,赶紧走!”王五跟赶蚊虫一样冲他挥了挥手。

    看着老友这副模样,朱二哪还有脸继续待着,干咳了一声,转身告辞。站在门口,他回头又看了看并排几间大屋,心中那点忧思似乎也退了个干净。郎主从不会辜负他们,就算受了伤、丧了命也不会扔下他们。这样才是值得他们为之效命的主公啊!

    ※

    “郎主,两日下来,那些重伤的又死了七个。其余都尽量医治了,还要观望几日。”一个医工跪在案前,如实禀道。

    在这种外科手术不发达的时代,重伤还真跟阵亡没啥区别,能救回几个已经很不错了。梁峰轻轻叹了口气:“剩下那些伤患,要好好医治,能救便救,不用吝惜药材。”

    两个医工对视一眼,他们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家主呢。以往遇上伤兵,不都是扔到角落里,让其自生自灭。哪有这样郑重对待的?唉,遇上这样慈悲的家主,也是他们的福分。

    另一个医工则道:“还有病房中那些护娘,是不是有碍观瞻……”

    梁峰眉峰一挑:“护娘不会照顾伤患?”

    “不是……可是毕竟是女子,留在营中,这个……”那医工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跟这位俊美郎君解释。

    “她们不是营妓,只负责照料伤患。若是没有了伤患,自然会回府中任事。你们只要好好诊病,别闹出疫病即可。”梁峰冷冷道。

    听到这话,两个医工不敢多言,行礼之后退了出去。梁峰苦恼的揉了揉眉心,护士制度对于古人确实不大好解释。不过这几个月来,弈延他们不知攻下了多少山寨,府中也收留了不少被贼人掳掠的苦命女子。有些女人有些能够摆脱旧日阴影,重新嫁人,开始新的生活。有些却有了孤老终生的念头。于是梁峰就顺其自然,让她们学习手艺或是护理知识,也算是一条出路。

    而且说实话,女性护士对于鼓舞伤兵存活意志的作用,是不可轻视的。若是能用这些勇敢的女性激励伤残者活下去,也不失为一个妙法。不过这些女子只能待在营中,若是出战,怕还得训练一些救生员才行。这两个医工,他是不准备还给郭郊了,等到回头姜达回来了,再让他组织培养一批可用之人吧。

    “主公。马已经挑拣完毕,选了五十七匹品相稍差,身体有伤的出来。”弈延大步走进了房间,禀报道。

    “很好,让人把这些马送去县府,交给吴陵,换些草料回来。”梁峰道,“剩下还有多少马?”

    “还剩了一百三十六匹。”

    “加上府中原有的马匹,差不多能凑一百五十骑了。看来明年要开辟牧场才行,你记得去周遭转转,找个合适的地方。”用些残次的马匹换草料,已经是相当划算的买卖了。要不是,光平白多出的一百多匹马,就能吃穷他的存粮了。

    “明年骑兵能扩充到一百五十人吗?”弈延立刻精神了起来。

    “嗯,非但骑兵,步卒要再扩编一次。这次活下来的辅兵,全都要转成正兵,再搭配相应数量的辅兵。如此一来,两个步兵营搭配一个骑兵营,碰上敌军就有了一战之力。”这是梁峰初步计划的,等到流民大批涌入的时候,就去抢人。怎么说也要弄个两百正兵,四五百的辅兵,各个兵种也要丰富一下。只是军官人选有些发愁,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

    “你也要留意一下备用的营官人选,若是遇到好苗子,就报上来,我亲自看看。”

    “属下明白。”如今弈延也是指挥过不少战斗的人了,自然清楚好的军官能够起到的作用。队里那几个什长,倒是可以挑拣一下。

    “缴获的财物清点出来了吗?”

    “绢帛有六车,各色金银珠宝两车,钱百万。粮食倒不是很多,只有三四十多石。账房那边还在入库,估计明日能够清理完毕。”弈延禀道。

    这群乱兵还真能抢,也不知劫掠了多少村寨。也是他遇到了最好的时候,这伙人刚刚开始打劫,还很重视各类财物,若是等到他们真正变成了东躲西藏的流寇,估计就不会要钱,只会惦记财宝和粮食了。

    “嗯,有了这些,也算没白打这一仗。”梁峰颔首道,“那些死马也赶紧处理了,马肉分发给兵卒,每人二十斤。剩下的能腌制便腌制了,回头流民来了,还有用处。马皮好好鞣制一下,马鬃先留下,等开春了再找地方卖吧。”

    马浑身上下都是好东西,就算是匈奴人也不会一口气杀这么多马来卖。这些物资都要好好存着,等回头卖个高价才行。亏得现在是冬天,东西还能放的住,若是夏天得了这么多死马,恐怕只能一口气吃光了。

    弈延点头应是。他见惯了牧民处理死去的牲口,根本没有汉人那些“马肉有毒”的荒谬念头,吃这些战死的马匹也不觉得奇怪。这年月,能吃上口肉就是天幸了,谁还在乎是马肉还是羊肉?

    “再准备一些上好的马肉,粮食,还有酒水。”梁峰想了想,又吩咐道,“等明日开个庆功宴,犒赏部曲。顺便宣布这次的军功奖赏吧。”

    这是大战,人人都要记功。又是部曲第一次有了死伤,要好好安抚人心才行。再加上快到年关了,开席庆祝,发个红包,大家也能好好过年。人心都是肉长的,只有你把他们放在心上,待他们像个人。这些人才会拼上性命,活出个人样。他需要的强军不能只是悍不畏死,更要敢战、善战、甚至渴望战争和胜利。只有如此,才能保住自己,也保住梁府在乱世中立足。

    而这些,远比朝廷的封赏,更加重要。梁峰笑笑,再次伏案,书写起预备的军规来。

    ※

    大胜固然能让人振奋,然而当捷报递上案头时,并非所有人都能笑逐颜开。

    冷冷盯着案上的书信,刘宣问道:“高都守兵剿灭了乱军?杀了四百七十二人,只折了三多百兵?晋军何时变得如此厉害了?!”

    第73章 庆功

    那心腹额上见汗:“属下也不清楚, 但是随捷报送上的还有人头, 左部也派人仔细验看过了, 的确是呼延家的反兵。”

    战功可以虚报,但是人头没法凭空变出来。刘宣沉默片刻,再次捡起书信, 细细看了起来。按照战报所言,高都守将用了调虎离山之计,先派太行关守兵驰援县府,半途佯装被乱兵击溃,然后残兵收拢, 转到后路, 切了乱军粮道。救粮心切, 乱兵便中了伏击,于峡谷中被晋军全数歼灭。

    从战术角度来说, 这战报完全看不出漏洞。乱兵毕竟只是乱兵, 又不是匈奴主力, 缺乏将帅指引, 一群乌合之众碰上了个会用兵法的将领,败的毫不奇怪。但是刘宣心中总觉的有些不对。

    当年郝散大闹上党的时候,连潞州郡城都被攻克了,也没见并州晋军有什么作为,最后还是作乱的匪兵转战到雍州,才被当地守军剿灭。郝散不过是个普通农人,尚能打的如此轰轰烈烈,而如今造反的这伙人,可是呼延家的人马!就算那千骑长再怎么愚蠢庸碌,手下兵将也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一夜间攻破千骑长大宅,三日之内杀光两个地方豪族,这样一支匈奴骑兵,怎么可能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校尉手里?他难不成是什么不世将星吗?!

    等等!刘宣的目光扫向下方那行字,皱眉问道:“怎么申门梁府也在报功之列?!”

    原来在战报之后,还专门注明了多亏县令鼎立支持,梁府从旁协助,才能如此顺利的击溃乱兵。看起来像是谦逊表功的写法,却让刘宣立刻警醒了起来。

    那心腹连忙道:“梁府就在高都西侧,距离不远,应该是策应有功。不过……”

    就他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刘宣厉声道:“不过什么?!”

    “不过也有人说,是这伙乱兵冒犯了佛子,才天降惊雷,让马群受惊。否则一队晋军又怎么可能打败四百骑兵……”

    “愚不可及!”刘宣怒的一拳锤在桌上。这群蠢货是怎么想的?冒犯了佛子?打起仗来,莫说是佛子,就是佛祖本身来了,也挡不住乱兵啊!

    “相国息怒!”那心腹立刻跪在了地上,“实在是左部距离梁府太近,难免受其影响,这当是无心之言……”

    “受其影响?什么影响?”

    “那个……梁府的白瓷在左部名气甚大,不少帐内贵人都有收藏……”心腹不敢再说了。这不也是刘宣本人带头给佛子造势嘛,若不是他先买了藏经纸,那些贵人又怎会动心想要收藏梁府中出产的器物?

    “梁府卖白瓷了?!”刘宣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据他所知,梁府白瓷如今连太原世家都没人能买到,怎么左部这边反而先得了?

    “非但卖了,数量似乎还很不少。据说这次被屠的千骑长,就买过白瓷。如今在左部,一件普通白瓷,便要百张牛皮加百张羊皮,器形别致的价格更甚……”心腹哪还敢隐瞒,赶紧把自己所知的东西一箩筐倒了出来。

    刘宣嘴唇哆嗦了半天,腰突然一弓,面色铁青,用手死死压住了胸口。

    “相国!相国!”心腹惊的一下跳了起来,“快!快来人!相国心疾发作了!”

    刘宣都年过六旬了,心疾发作可是能要命的!一堆仆从立刻围了上来,又是喂药又是灌水,花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让老者缓过劲儿来。

    疲惫的冲心腹招了招手,刘宣喘了几口粗气,方才低声道:“你去左部找呼延家,让他们好生查查白瓷的事情。告诉呼延攸,若是再敢违抗帐中禁令,耗费军需买这些奢靡之物,我定拿他问罪!”

    那心腹赶忙点头:“小的这就前往平阳!”

    “还有……”刘宣沉吟了片刻,继续道,“派些人,去高都探探。看看剿匪一战,是不是如这捷报所言。若是查出什么,不要声张,回来禀报与我。”

    这份捷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推翻的。且不说这是高都守军的功劳,人头俱在,司马腾好大喜功,若是得知此事必然要赏。更重要的是,这场兵乱必须尽快了结。刘渊还在邺城,若是司马颖听说并州生变,一定会更加警惕,说不好刘渊终生都没有回来的希望。如今尘埃落定,乱兵能被高都守军轻松剿灭,那些猜忌也就淡了下来。这对左部匈奴不是坏事,反倒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