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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完颜绰满是泪痕的脸露出冷峻的笑意,擦泪的手绢掩着口鼻,声音瓮瓮的又格外清晰:“太后与渤海王合谋叛变,已经让陛下按原议,送到先帝的陵寝去了。”

    “可以请回来!”那人是个契丹贵族,说话毫不相让。

    完颜绰还在沉吟,王药接口道:“启禀皇后,下臣负责禁军的记室之职,来往军机要件——不管是快马加急的,还是信鸽传递的——都从臣所属职司先行筛选。今日凌晨,护送太后的禁军飞鸽来书,太后趁夜中中侍不备,已然悬梁自尽,留下遗书说无面目见先帝,求以帕覆面,葬在先帝陵寝之外。”

    完颜绰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然后狠狠把断裂的指甲一摁,疼得泪花都冒出来,颤声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皇后殿下节哀!”王药几乎不动声色,弓腰行了一礼,随即目光瞥向那个发难的:“不知何律大人,为何一定要太后回来?莫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想以此来打击皇后?”

    大殿前方“咕咚”一声,北院夷离堇完颜速眩晕倒地,身边人眼疾手快,扶着他没有摔到头。皇后从殿上丹墀上飞奔下来,掩涕道:“阿爷!你还好么?!”她咬着牙,指着发难的那人说:“我知道你!你素来和我父亲不睦,唯恐没有气到他的法子!此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她拔下头上一根金钗,一头乌云似的长发瀑布似的落下来。大家看着皇后完颜绰把沉重的金钗愤然掷到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外头得了示意的禁军,拿着金瓜斧钺冲了进来。完颜绰指着那人,怒喝道:“陛下不在了,你想欺负我一个寡妇?你做梦!”

    金瓜带着风声挥过去,那人被砸中后脑,声儿都没有发出就倒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大家才看见他的皮冠下头,“汩汩”地流出鲜血和脑浆。完颜绰站起身来,环顾大殿,仿佛她比所有魁伟的男人都要高大,气势都要逼人。

    “很好!谁想做第二个?”

    王药“咕咚”一声带头跪下。其余人不管服气与否、相信与否,也随众跪倒在地。

    完颜绰深吸一口气,满足几乎要充溢出来。然而,她小腿上一阵痛,低头一看,她的父亲,没有说话,像是抓握着她的腿想站起身,实则是用指爪,深深地掐在她的肌肉里。

    ☆、玉田新声

    平定上京,比完颜绰想象得要容易,但是父亲悲恸病倒,又出乎完颜绰的意料。欲要成事, 必须有亲熟可信赖的人, 完颜绰现在却只有依赖父亲一族在朝中的树大根深,所以不得不放下皇后的身段, 在严密的护卫下亲临北院夷离堇的府邸,探望卧床的父亲。

    在外头是威仪赫赫的皇后,进了完颜府, 还需按家礼拜见父母。完颜绰坐在父亲的榻边, 看着母亲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正在一匙一匙给父亲喂药, 全部喂完了, 似乎才想起还有个女儿在身边,转头道:“阿雁, 你阿爷有话对你说。你们好好听,好好说, 别闹意见。”

    她的母亲姓萧,是远支的皇族,夏国正式立国才三代,等级亦不如南边的晋国森严,家室之中,虽分主内主外,倒不似汉人格外强调“夫义妇顺”之类,母亲虽未生子,仍是家中说一不二的主母,纵使对当了皇后的女儿,也不假辞色,倒是完颜绰自己讪讪的,陪笑道:“阿娘放心,阿爷的话有道理,女儿自然是听的。”

    完颜速拭尽嘴角的药汁,望天想了一会儿才说:“阿雉自己愚蠢,与太后闹将起来,本来就是不智,这事谁都怪不得……”

    话没说完,他妻子萧氏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屋子里都在回响。

    完颜速有些尴尬,但也只是皱了皱眉,锐利的目光盯着女儿的脸:“阿雁,我姐姐这个人我了解,性子刚烈不假,却不是宁折不弯的,她有的是韧劲儿,就是山穷水尽了,也要想法子在死棋里走出仙着来,见到黄河也不肯落泪的——说她会抱愧自尽,我无论如何是不信的。但是这也不谈了,我后来也想通了,你与她势不两立,估计一山也不容二虎,这也是你们这些好强的人的宿命。但我当父亲的,不能眼看着我的女儿们再斗得你死我活。你找个由头,让阿鸿回来。”

    完颜绰沉吟不语。她母亲却插嘴道:“老糊涂,出什么馊主意!你以为你的女儿都和你似的,退避三舍还以为是明哲保身?”她扭头说:“阿鸿有个儿子,你缺一个皇帝。你让阿鸿的儿子登上帝位,你和阿鸿共理朝政。”

    完颜绰顿觉气血上涌,好一会儿才微笑着说:“阿娘,若是有两个太后,大事小事听谁的好?”

    萧氏冷笑道:“听可以听你的,毕竟你处置朝政有经验。但是,让阿鸿回家来并不是最好的主意,诚然我们保得她一时,但难保我们没有百年之后,到时候你就能放过她?女人家靠爷娘、靠男人,都是靠不住的,靠得住的只有权位。她是皇帝之母,昭告天下了,也是多一条保身的渠道。”

    完颜绰觉得母亲偏心得几乎丧失了理智,求助地看着父亲:“阿爷!我原定的是让李才人的儿子继承大统,然后……”

    萧氏打断道:“阿雁,你是我生的,你的心思我最明白,你无非想要杀母留子。可这永远是一条隐患,但凡谁捅出来,你除却弑君,别无二路,万一日后这位皇帝是个贤明的,你倒不怕与天下为敌?我知道你,千方百计站到这个位置,肯定不仅是为了吃喝玩乐、享尽荣华。你若真的想要做点什么,你身上背负的名声难道能有差池?”

    完颜绰呼吸起伏,颇为不屑,但也不辩白,点点头不说话,听她母亲继续说:“阿鸿的儿子入承大统,甭管怎么样,娘总是姓完颜的。你们姐妹摒弃过往的矛盾,好好辅佐小皇帝,日后一起在后苑携手做一对好姐妹,年纪大后含饴弄孙,常人哪里去求这样的福祉?”她最后威胁道:“我和你父亲说了,其他事,我任你们胡闹;唯有这一条,朝中清议,你父亲的名声脸面,都在里头。你好好掂量着办。”

    竟是威胁了!完颜速闷头闷脑不说话,在家完全听老婆的。而完颜绰确实还依仗着父亲的协助,但是两宫摄政,超出了她的底线。她仍不反驳,笑笑道:“好,那就照母亲说的做。”

    萧氏道:“那我进宫见见阿鸿吧。”

    完颜绰更无一词反对,伸手解下腰间宫禁的令牌,恭敬地递给母亲:“母亲要进宫,只管吩咐一声就是。”萧氏毫不客气地接过令牌,上下看了一番,对完颜速点点头:“既然是亲外孙要当皇帝,你还是要多出些力,否则,咱们家日后凭靠谁?”

    完颜绰从父亲家出来,坐上自己的翟车,车帘四面放下,光线昏暗下来,她才顿时觉得自己浑身冰冷,打摆子似的战栗了一会儿,冷冰冰的泪水倾泻下来,那样的寒意才慢慢减退了些。她咬着牙想:好,你逼我!我原来还想保全妹妹,将来好承欢在你们膝下。既然现在你要为她争抢我的东西,大约我也不能留她了!

    马车驱动起来,完颜绰突然说:“我不想回宫。沿着上京御道,从北城到南城,全数巡查一遍。”

    马车辚辚响动,完颜绰在颠簸中收摄心神。上京四周夯土版筑,修建着高大的城墙,是夏国太_祖在这片有着“塞上江南”美誉的宝地建立的京城。为了表示不忘根本,又为了表示天下归心,城池分为两部分,北边是皇城,多由契丹贵族居住,南边是汉城,由归顺的汉民居住;一如朝中也分南北两班,一班契丹,一班汉臣,按着契丹的风俗,一南一北相对而立,皇帝皇后则面东议事,两班臣子虽不算特别和睦,相处倒也不曾生事……

    这样想些朝政大局,完颜绰的心里渐渐平静多了。马车不快,她从窗缝里看着外头,守城的禁军正端立在城墙的女墙之里,冬季的风沙阵阵,这些男儿却昂然屹立,连一丝动弹都没有。她心神略定,放下窗帘说:“北边像副样子,再到汉城瞧瞧。”

    汉城热闹得多,手工业者、小商小贩多是汉人,聪慧灵巧,算计灵活,契丹人只能与他们做生意,吃了亏也不觉得。市井里叫卖声声,沿河的里坊更是笙箫鼓乐频传,夹杂着笑声、歌声,一派俗世的愉悦——等皇帝驾崩的消息放出来,大约这样的热闹就要停止了。

    皇后的翟车停在河对岸,车里头的人静静地托腮,隔着两丈宽的小河听着歌姬们练习琵琶阮琴,然后唱着新谱的词曲,歌声音振林樾,婉转动听。一曲终了,歌姬黄莺儿般的声响起:“王先生,这句‘舞随飞燕后,梦着落花旁。’奴总是唱不出味道,您教教我嘛……”

    然后,分明是王药那带着酒意的声音响起来:“你啊,天天金樽美酒,歌舞升平,自然体验不到这句词背后的清空悲凉。若是想想你练曲儿的时候挨的打骂,再想一想自己这些年来热闹繁华过后的寂寞悲凉,想一想与家人分离不得见面、见面不得相认的落寞哀伤。自然能把艳丽之后的寂寥唱出来了。”

    那厢沉默了片刻,随即是嗲嗲的笑声:“噢哟!王先生这一说,奴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王药笑道:“可不是你的眼泪要下来才对了!我写这样的浓艳句子时,心里岂不是滴着血泪的?”

    “奴再给王先生斟一杯酒,王先生再作一首好的,奴愿意把这段日子的缠头都拿来买最好的羊羔酒奉于先生!”

    这歌姬大约又娇又嗲,王药大约又是顺水推舟了。完颜绰隔着一条河,都能想象出王药左拥右抱、偎红倚翠的香艳模样,想象着这些歌姬坐在他的腿上,手帕托着酒杯,腻嗒嗒往他嘴里灌酒,肉呼呼香喷喷的身子蹭着他的……她顿时怒发冲冠,本来就积聚了一肚子的没好气简直立时就要喷薄而出了!

    她一把摔下车帘,压低怒声对周围的人说:“给我把对面的娼寮子围上!里头人的一个也别想跑!”

    她看不见外头,但听见整齐的步伐“嗒嗒嗒”地过去,心里顿时充满了报复的快意。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刚从双休日的生病模式走出,又陷入疯狂加班模式。5555……

    ☆、赏阅

    恨毒,与她心中的不顺遂一起在腔子里发酵着,膨胀着。皇后的翟车装饰不繁,四周步障一拉, 外头百姓也看不见发生了什么。

    完颜绰亲自下车, 踩着台阶跨过小桥,来到河对岸这座精致小巧的画舫, 回头对着河面冷笑道:“这大约就是学着南边晋国,所谓的秦淮香岸,歌舞靡靡吧?哼, 居然连河与桥都学过来了!”

    里头的人都被驱赶了出来, 跪在两边瑟瑟发抖。完颜绰透过紫绡的步障看一个个人影,因为看不清楚, 找了半天也没找见自己想找的那个, 心里焦灼烦躁,厉声道:“国家大事出, 你们还有心情莺莺燕燕!这里头有当官的,一例给我带到步障里头来!”

    其时刚过傍晚, 到这些地方寻乐子的人还不算多,一会儿,她的侍卫带来几个人,丢在她面前。完颜绰一眼就只看到王药,气得胸口都胀痛,冷笑道:“好样儿的!国家这个时候,你们尚有闲情雅致!”夏国并不禁官员宿妓——南边的晋国也不忌,完颜绰想了想,总要出胸中的恶气,转头对身边侍卫说:“既然那些没廉耻的靠勾引男人赚钱,就不妨给我进去查查,但凡有越制、诲淫、故意勾搭官员,乃至彼此拉纤、行贿、说合……这等事情,一概从重问罪!”

    想想尚不能解气,又不便无辜向王药等有职分的官员发作,只能拿那些可怜的女子作筏子:“不,先送到上京令尹那里,以不敬国丧的名义,每人剥掉衣裤责打一顿杖子!既然不知道羞耻,就好好给她们展露展露!”

    下头立刻响起又羞又愤的啜泣声,可又哪有力量反抗?

    王药终于抬头,抗声道:“皇后既然提到国丧,那么,只有像臣这样的部院大臣,能参与朝会的,才知道这条消息。这里的小娘子们,着实是冤枉的。”

    完颜绰正愁气没处发,简直想叫人先揍王药一顿,打掉他这风流名士的可恨习气!还在犹豫用什么家伙打不伤他的身子,王药倒又说:“但是,未曾敲云板、击钟鼓报丧,即可认为不必守国殇仪节——臣闲暇时读过一些大夏律法,好像是这么规定的。”

    “呵呵!”完颜绰用冷笑遮掩语塞,笑了好一会儿方道,“好像也是你们南人说的:论心不论行,国家有没有报丧,难道你就可以——”人是他们俩合谋杀的,这会子说论心不论行,真是自己打脸!但是别人不知道啊,完颜绰硬着头皮,面对着王药挑着眉梢,玩味的浅笑,蛮不讲理地说:“难道你倒有心情在这里偎红倚翠,与这些下三滥的弹琴填词?你玩得还真乐呵啊!”

    王药不料她听到了自己放浪形骸的一面,愣怔了片刻,低头道:“那么,臣服罪。请皇后惩处。不过,臣是用新词来换得美酒,不敢当什么‘偎红倚翠’——人家靠着几首简陋词曲吃饭呢,臣不过是个卖文的书生,能偎啥?能倚啥?”

    他对面一个小姑娘大约听懂了一点意思,抬起被泪水冲得一道一道的红粉面,战战兢兢说:“王大人作诗填词,一挥而就,韵致又极好,客人特别喜欢听奴唱,所以奴专门购得南边的好酒,以飨王大人。其他事,绝不敢有的。”

    王药风流之名,在晋国就传遍南北,不然,当年先帝萧延祀也不会特特用她来使美人计。完颜绰不知该恨他这毛病还是谢他这能耐,只是突然有些词穷,打又无从打,骂又没词儿骂,半天虎了脸说:“哟,花丛留名的大才子,有七步成诗的能耐,现成的纸笔,写给我看看是不是浪得虚名!”

    王药抬头看了看完颜绰,竟然颔首同意了。

    内侍送来纸笔,完颜绰一把掷到王药面前:“跪着写。”

    王药像对一个不讲理的小女孩似的,无奈地笑一笑,拣起尘土里的笔,用手指顺了顺笔毛,蘸了墨,抬头问:“调寄《解佩令》可好?”

    “《解佩令》是什么词牌?”

    王药解释道:“用的是郑交甫遇汉皋神女,解佩相赠的事。”

    完颜绰一听,心里略略回温,仍是板着一张脸,慢慢点了点头。她看着王药抚平了纸,嘴里念念有词一般,好一会儿才小心落墨。从反方向看,一时辨不清他写的是什么,但觉得字如其人,铁画银钩,笔笔瘦劲精到,竖画的字脊,和王药的背一样收得紧紧,而撇捺又格外舒展壮阔。笔意相连,毫无顿滞,真真是一笔好字。

    她只顾着欣赏字画意境,心里含着微笑想:“要是他能够把《解佩令》做得切题,肯说些软话哄哄我,肯向我诉诉柔情蜜意,那么,就算知道他不过一个薄幸厚皮、口里淌蜜的文人,也还可以饶了他这一遭。”

    但王药很快吹了吹了纸,双手呈递过眉:“请皇后赏阅。”

    完颜绰带着一点少女般的羞意,接过他填的词:

    “十年磨剑,五陵结客,

    把平生、涕泪都飘尽。

    钧命填词,却总是空中传恨,

    几曾围、燕钗蝉鬓?

    不言归来,不言归去,

    倚新声、玉田差尽。

    落拓江湖,且吩咐歌筵红粉,

    料封侯、白头无分!” (1)

    他的意思扑面而来,完颜绰一时手颤,诧异地望了王药一眼,浑然不觉手中的墨书轰然掉落地上。

    王药接住那张轻飘飘的纸,脸色变得凝重,但仍是抬头对完颜绰笑了一笑。然后朝面对那个已经吓得眼泪汪汪的歌姬道:“小红,莫怕,你弹琵琶,把这首词唱出来给皇后听,她就会饶了你。”

    那个歌姬怯怯地瞥了完颜绰一眼,见她稍稍点头,才膝行过去拿了笺纸,又自有舫中龟奴送来琵琶,她调了调弦,又仔细看了看这首《解佩令》,然后开腔唱了起来。

    《解佩令》用的是仄韵,在诗词中都不多见,明明源自于神女与凡人的一段奇缘,但听起来格外落拓悲怆,配合着王药的词,完颜绰清楚地看见王药微笑的脸上流下两道泪痕。一曲毕,他深深俯首在地:“请皇后赐罚。”

    完颜绰心里酸得也想哭,王药“十年磨剑,五陵结客”,然而如今家不家、国不国,自感“白头无分”;她自己呢,看起来站在权势的顶峰,其实孤苦落寞,权衡无力。他们同病相怜,同命相连,归去归来都无所依傍,只剩两颗冰冷的心在腔子里搏动,想要尽力攫取一点温暖。

    她终于对那个叫小红的歌姬说:“唱得很好。”施罚的事似乎也忘了,倒是犹豫了一会儿,从手上撸下一只金累丝的镯子:“赏你的。”

    小红受宠若惊,瞟了王药一眼才伸手去接。完颜绰登时大怒道:“你再敢和他眉来眼去的,我就挖了你的眼睛!”然后冷笑道:“你就可以瞎着戴我的镯子了!”

    她横眉扫过四周,冷冷道:“这里的人名字一一给我记下来,今日的事,我以后若在哪里听到了,就全部割了舌头,剜了眼睛,也就天下太平了。”

    她又对王药道:“你先说要用诗词换什么酒来着?把换到的酒带上,朝中事务那么多,处理完了再喝不迟。”

    王药无奈地稽首道:“是!”

    他听着完颜绰的命令,跟着翟车回到了皇宫。宣德殿已经撤掉了所有精致的摆设,梁柱上挂满了白绸,宫人们上上下下,准备着皇帝停丧的箦床,叮叮当当的声音闹腾得紧。完颜绰一路就蹙着眉,此刻更是眉间挤出痕迹来,先要过出入宫禁、南北两院的人员名单细细琢磨了一番,又到里头检视了所有调兵的虎符、下旨的印玺,一切无误了,她的眉头才微微舒展了些许。

    她一下倒在侧殿的御榻上,唤小宦官把熏笼拿近,多点香饼子,又翘起脚,等宫女过来要给她脱靴时,她却横眉道:“你瞎献什么殷勤?叫他来伺候!”

    小宫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王药正垂首站在侧殿的门边。她道是这主子恶作剧的心思又起了,便上前戳了戳王药的衣袖:“皇后让你去服侍脱靴。”自己觉得好笑,硬忍着退下了。

    王药一副呆相看了那小宫女一眼,又看见完颜绰已经仰倒在迎枕上,闭目养神仿佛都要睡了。她双足高高地交叠着跷着,穿着一双染红的羊皮女靴,长裙垂下来,露出里头鸦青的裤子。王药义正辞严的反对顿时说不出来,瞥瞥小宫女反正已经在外头伺候了,便心甘情愿地到完颜绰旁边,弯下腰为她脱靴。

    “坐下。”她的脚一蹬,身子却坐起来了,看着王药慢慢落坐在榻上,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别扭劲儿,完颜绰才回了颜色,瞪着他说:“什么‘料封侯,白头无分’,你对我这点信心都没有?”

    王药矢志不渝地重新抓住了她的脚,不轻不重地握着小腿的地方,把她的靴子脱了下来,又玩笑似的挠了挠她的脚心,把她弄笑了才一本正经地说:“我有没有信心是小。你的打算是什么?我瞧你全无信心么?”

    完颜绰长叹一声:“我想有人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  (1)词取清代朱彝尊《解佩令》,我非常喜欢的一首清词。不过为了配合这里的意思,略略改动几处。至于意思是什么,且待我慢慢解析。当然,故意乱用古人诗词意思见解也会很多,纯属作者脑洞,大家海涵!

    ☆、纹身

    王药沉吟了一会儿,定定地凝视着完颜绰的眼睛:“外患暂时没有,虽有隐忧,不过挟天子以令诸侯, 一点点集权在手, 也可以控制;内忧可以靠拉拢南北夷离堇,把持禁军, 你父亲自己就是夷离堇,名动朝野,也不足为虑。你大概是担心小皇帝和他的母亲不服管?”

    他大概也觉得有些话说出来伤阴骘, 默然了一会儿只道:“可是这样的事, 别人又怎么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