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上清天宫的下等凡仙就是尊卑不分,粗俗无礼!
听到他说“区区朱厌”,濯缨决定选择性的忘了他昨夜遍体鳞伤的模样,没有拆他的台。
她的视线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在了隐没在长阶云雾之中九曜星宫上。
这座以玄色为主调,黑曜石装饰的星宫立于整个须弥仙境的最高处,其建构与普通的宫阙不同,看上去更像是一座直插云霄的高台。
下方的一扇巨门细长高耸,足有数十丈高,远远看去已是无比恢弘。
可想而知,若是站在那扇门下,该是何等惊心动魄的威压。
正想着,这扇门终于在视线尽头徐徐开启。
玄黑大门前,随便笼着一件松绿宽袍的青溟真王立在长阶尽头,他赤足敞怀,黑发如瀑,站在高处眼神阴郁地盯着濯缨。
“真是稀客啊,上清天宫的仙人已经几百年没有造访过须弥了,二位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濯缨与他之间横亘着一条长阶,他却没有走下来的意思。
“谢策玄。”
她唤了一声,谢策玄便随手将手里的头颅往长阶上一扔,那颗带着腥气的脑袋落在白玉阶上,鲜血触目惊心。
“青溟真王可认得这是什么?”
方才仙娥来报他便知道朱厌已死之事了,饶是如此,此刻看到谢策玄将头颅这么直白地扔在他面前,还是有几分心惊。
纵然朱厌只是十凶兽里排行末尾的一个,但实力也不容小觑。
谢策玄成仙不过两百载,还没从扶桑学宫结业,在天王殿,他上头还有五营神将,仅仅是个中三品的少武神。
竟就能单枪匹马诛杀朱厌吗……
青溟真王心生波澜,但面上仍是那副轻佻荒唐的模样。
“前些日子朱厌不知怎的从兽苑逃走,须弥上下正在想办法抓捕,没想到竟被少武神斩杀……朱厌到底是上古凶兽之一,就这么说杀就杀,少武神是不是太武断了些?”
谢策玄眯了眯眼:
“是逃走,还是有人故意放走的,青溟真王想必心中清楚。”
“少武神这话说的,我怎么听不太懂呢?”
青溟真王不为所动。
“罢了,到底是替我们须弥仙境做了事,我也不好怪罪少武神,这次就不同少武神计较了,诸位若无事,恕我须弥仙境不留外客,还请……”
他话说到一半,就见一直未发一语的濯缨突然向前一步。
雪白裙角拂过白玉阶,裙摆之下,她的右脚轻轻踩在了通向九曜星宫的长阶上。
轰——!
原本空无一物的周遭突然凝出一堵水波墙,沿着九曜星宫的第一级台阶将整个星宫包裹在内。
“仙子别再往前走了。”
九曜星宫的一名仙娥惊呼出声:
“星宫非寻常宫阙,除了星宫之主外,无人能靠近九曜星宫,就连这长阶也是上不去的。”
濯缨低头看着自己仿佛贴着一层水薄膜的鞋尖。
这层结界便是将九曜星宫与外人与世隔绝的东西。
得知濯缨想要来九曜星宫一探之后,谢策玄便告诉她,已经有无数前人替她踩过点了,只有被九曜星宫看上的人才能接近它。
未经允许,哪怕是天帝天后之尊,这座仗着天道之力庇护的星宫也会将人拒之门外。
“我知道,”濯缨轻描淡写地道,“我就是试试。”
试试?
在场有几位德高望重的上神在心里嗤笑。
她一个因为身份特殊而被破例纳入仙籍的凡仙,虽然在人间也有宫观,可到底不是真正以功德成仙的神仙。
更何况,听说她在人间的宫观还被砸了,这么一个不是正经路子成仙、还无人供奉的凡仙,居然敢肖想九曜星宫?
简直是痴人说梦。
“赤水濯缨,你一个小小凡人,能勉强成仙已是不易,劝你还是安分守己一点,什么样的身份做什么样的事,众多比你身份高仙力高的仙人都走不上这长阶,你怎么敢肖想——”
在那名上神的冷嘲热讽中,人群里濯缨缓慢地抬高了几寸。
她踩在第一级台阶上,平淡地回眸:
“走上来,很难吗?”
“…………”
众人愕然看着她的脚下。
九曜星宫的结界仍在,并未如青溟真王当年得到认可时那样退去。
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每个人都确确实实看见赤水濯缨的双脚踏上了第一级台阶,并且,她还抬脚踩上了第二级。
就连谢策玄也颇觉意外地挑了挑眉。
她还真能走上去啊。
“这怎么可能——”
在青溟真王之前,许多人都曾尝试过强闯九曜星宫。
有人蛮攻,有人念咒,有人翻遍典籍试图寻找破解之法,有人掘地三尺想另辟蹊径而入,但都连一级台阶也碰不到。
自上一任星宫之主仙陨后,就只有青溟真王能够踏入这九曜星宫。
他出身尊贵,修炼也颇有天赋,众人虽然嫉妒他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但身份地位摆在这里,大家心里也是服气的。
可这个赤水濯缨?
区区一个凡人,她的脚怎配踩上这至高之地?
周围一片哗然声,众人几乎以为是眼前出现了幻觉。
青溟真王更是心中震颤,脑子一阵嗡鸣。
她果然——
但青溟真王很快又镇定下来。
不对。
九曜星宫的结界虽未阻止她,但也并没有为她宫门打开,即便她能走在这白玉长阶之上,她与九曜星宫之间,也始终隔着一层结界。
青溟真王所言不虚,濯缨每走一步,的确都感觉到了九曜星宫对她的抗拒。
结界如柔软水波,荡而不散,在濯缨的面前形成了不小的阻力。
濯缨不得不调动体内刚刚恢复不久的仙力,为自己推开一条朝青溟真王身后宫门而去的道路。
结界未开,她却仍能近前。
这是昨夜与谢策玄商议时,他并未提起过的状况。
只能说明,在她之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发生。
饶是濯缨平日再多智,此刻也是一头雾水,但原因在此时并不重要。
她摒除杂念,悬起的脚步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又踏上了一级台阶。
“这是第十级了……”
“虽然后面还有九百多级,可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就连停云殿下当年,费尽诸多手段,也没碰到一级台阶呢。”
“她能踏上台阶,难不成她真有祖神与母神的血脉?可、可她只是一个凡人……”
一名紫衣神女若有所思:
“之前上清众仙在紫微殿辩论,我听人说这个赤水濯缨曾言,娲皇抟土造人,说人族也是娲皇血脉,难不成真的……”
“娲皇血脉岂容凡人玷污,若真是如此,凡人岂不是要与我们平起平坐?”
“肯定是这个赤水濯缨使了什么邪术!人族最是诡计多端了!”
在场众人无一人肯承认,濯缨是凭本事获得了九曜星宫的认可。
因为一旦承认,上面那位如今执掌着九曜星宫的青溟真王,又该置身何处?他们这些自诩血脉尊贵的高贵仙族,又该如何自居?
青溟真王隔着九百多级白玉阶,俯瞰着那道雪白如鹤的身影。
之前的慵懒从容从他脸上尽数褪去。
他对上少女那双沉静锐利的眼眸时,只觉得像是一把薄而利的细剑朝着他的咽喉刺来,而他避无可避,只能站在这里,感受着这种凌迟般的酷刑。
她当日真的看懂了他的万象天衍术?
九曜星宫真的认可了她?
若她也能走到这扇门前,上清天宫必然会全力推举她接手九曜星宫,而如今的须弥,是否真有与上清正面相抗的能力?
冷汗顺着青溟真王的额角划过。
他目光死死盯着赤水濯缨的脚步。
终于,他发现她的脚步越来越慢,直至第四十九级时,几乎处于一种凝滞不动的状态——
拦住了!
九曜星宫最终还是决定拦住她了!
濯缨并不知道此刻青溟真王的如释重负。
因为就在此刻,她的神识已经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席卷,被剥离出躯壳。
待她再恢复意识时——
漆黑广袤的天地间,点点星光如雾如尘。
有的蜿蜒如长河,有的散落如萤火,而她的意识轻盈地漂浮在这辽阔无垠的空间中,黑暗与未知让她顿觉自己的渺小。
濯缨环顾周遭,首先确认这不是自己的幻觉,其次又想了想,确定这也不是青溟真王给她设下的什么幻境。
于是濯缨开口试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