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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哦。”霍云深垂着眸,虽然他闻到了墨水的味道。

    一个是先生的爷爷,一个是不怎么受待见自己的,孰轻孰重自己心里有杆秤。

    “回到市里,我给你买一套好的文房四宝。”楚楦看见他好像不高兴,连忙补偿道。

    “好,谢谢先生。”霍云深道着谢,神情始终淡淡地。

    互相之间,就好像有一根绳子,虽然连在一起,却始终亲近不了。你在那一头,我在这一头,当我走向你的时候,你害怕地往后退。当你走向我的时候,我高兴得露出凶态,生怕自己吃了你。

    不管远一点,还是近一点,都生生折磨人。

    就这样不安地熬到了晚上,气氛一如既往地诡异着,楚楦终于受不了了,拿出手电筒准备出门。

    电影是八点半钟开始播放的,天早就黑了。

    外面有些许冷,但是不吹风。楚楦穿着一件短外套,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走到门边对那鬼说:“你还想去看吗?”

    那鬼现身出来,从暗里伸出自己的手。闹了一下午的别扭,终于忍不住主动亲近。

    楚楦握住那只灰白的手掌,把自己冷得一哆嗦,他说:“我应该穿个手套才牵你。”

    闻声的霍云深握得更紧了一些。

    走出家门,结伴走在路上,四周围静悄悄地,只有偶尔传来狗吠的声音。

    村里的人家喜欢养狗,一般用来看门。

    他们经过一家养了条大黑狗的人家,那只黑狗朝楚楦用力吠了几声。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却不是看着楚楦,而是楚楦身边。

    “不用管它。”楚楦把霍云深拉到自己另一边,用身体阻隔着那只黑狗的视线,那只黑狗果然就不吠了。

    可能没想到楚楦会这样做,霍云深偷偷看了他好几眼,心一悸一悸地,连忙不敢看他。

    在路上走了十多分钟,来到村里的文化室,他们看到热热闹闹的男女老少,都在等电影开播。

    因为是晚上,光线暗淡。楚楦走进人群中并不显眼,他还去了一趟文化室附近的小卖店,买了一瓶矿泉水。

    “小伙子,电影快开始了,快去抢位置啊。”

    结果楚楦去抢的时候已经人满为患,连后排都没得到。他倒是不遗憾,随便找了个最外围的地方站着,跟霍云深聊天。

    不过对方好像脸臭臭地,十问九不答。

    “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嗯。”

    “为什么?”

    楚楦看一眼电影,看一眼他,忽然有种荒谬的觉悟,感觉彩色的电影画面,也不如这张黑白两色,清汤寡水的脸庞吸引人。

    这发现让心酥酥地,也让心沉沉地,有点慌。

    那鬼没回答自己的问题,索性楚楦也不说话了,静静地站着看电影。并不知道自己也是一道美好的风景,尽入了那双死水无波的眼睛,怎么也移不开。

    其实站在他身边就很开心了,拉着手看电影……以前都没有敢想过。

    “先生,你说他们是什么关系?”影片的最后,有一个男主角死亡,而另一个男主角选择永远地纪念他。

    所以霍云深才会这么问?

    “他们是兄弟情,你别多想。”楚楦哭笑不得地回答他,不知道这只鬼的脑子里究竟在关注什么。明明是一部热血战斗片,孩子们都看得很热闹。

    他倒好,在琢磨人家直不直。

    “好了,电影看完,回去睡觉。”

    楚楦不清楚的是,那俩个演员疑似是同性恋,拍摄电影的期间传出过绯闻,被说是一对儿。最后有没有在一起就不得而知。

    霍云深他这么敏感,隔着屏幕都嗅到了不寻常,不能说不是慧极必伤。

    “额……”楚楦走在前面,没发现身后那鬼的心不在焉,他一不小心踩了个坑,咔擦一声崴了脚。

    “先生怎么了?”听见楚楦的呼声,霍云深很有速度地赶上来查看。

    “把脚扭到了,嘶……疼……”楚楦用手去碰了碰,发现又是原来崴过的地方,有习惯性崴脚的趋势。

    “我看看。”霍云一听皱着眉头,他马上深蹲下来用自己冰凉的手掌捂了上去,让楚楦受伤的脚踝舒服了一下。

    “嘶……好疼,别用力……你直接给我治好行么?”上次的脚崴了就是霍云深给治好的,楚楦印象深刻,因为特别快。

    “回去再治。”霍云深给拒绝了,转过身背对着楚楦,说道:“先生上来,我背你回家。”

    用手电筒照在他的背上,楚楦一脸不自在:“怎么能让你背我……”

    “先生,快上来。”霍云深催促道。

    是怎么上了他的背的,楚楦也不太记得,只知道一不留神就趴上去了。回过神来,他觉得特别不好意思,怎么能是霍云深背自己,要背也是自己背他。

    “先生也背过我,还记得吗?”走在黑暗的村庄小路上,霍云深反手抱着楚楦的身体,一句一句地说:“你背着我拜了堂,那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

    那天一直在等,不确定他会不会如约而来,把自己娶回家。

    霍云深还想过,如果楚楦不来,就去他家杀了他,用他的血来安慰自己那颗,在小院里待到日渐扭曲的心。

    那颗早已死去的腐烂的心,二十多年后挣扎在潮湿阴冷的泥土里,想看见阳光,想重新跳动。想为一个男人重拾美好的自己,努力去诱惑他,奢望拥有他。

    好似做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他肯要这具腐朽的身体。

    “可是霍云深,你知道那是我最难过的一天吗?”在他背上眺望着黑暗的远方,曾经的楚楦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像这黑夜,无边无际,无星无月。

    直到有一天忽然觉得,其实不是夜太黑暗,而是自己选择闭上眼,什么都不去看。

    “我知道,先生不喜欢我。”那鬼说:“但我很喜欢先生呢。”所以才会这样,不顾一切地靠近他,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丑陋的身体和面孔,明明就让自己很自卑,却还是会出现在他面前。

    每次被嫌弃到呕吐,就难受得不得了。

    “可是,我记得你说过是因为八字才喜欢我的。”楚楦皱着眉说道,他发觉自己和霍云深之间最大的问题,原来不是物种不同,而是三观不同。

    ☆、第37章

    在楚楦的印象里,爱情是美好的,温暖的。它是两个互相受到对方吸引的人,彼此爱护相依,甜蜜微笑着绘制而成的两个珍贵的字眼。

    而自己认识到的霍云深,不温暖、不温情,更不懂得什么叫做爱护相依。

    他的爱情观是扭曲血腥的典型,更信奉想要就去夺取,不择手段地夺取。

    就像这样,他夺取了楚楦,不管楚楦愿不愿意,他得到了不是吗。

    那鬼说:“原来先生,很在意我喜欢上你的动机,那是不是说明,先生心里也有我。”

    “怎么是这个逻辑呢?现在我们说的是你,而不是我。你企图模糊中心,转移重点,说明你的喜欢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得不到我任何的尊重。”楚楦趴在他背上,说话的语气一点都不软绵,他要让这只鬼知道,自己的脑子很清醒,并没有因为与生俱来的心软而忽略了某些致命的问题。

    “转移问题是因为我有所顾忌,我不想欺骗先生,也不想失去先生。”那只鬼驮着受伤的楚楦,在黑暗的道路上一步一步地行走。

    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脚踏实体的滋味。

    如果可以的话,宁愿一辈子背着一个人,走一条不归路,不回头,不放弃,不后悔。

    “反正你说什么在我心里都是辩解,我说什么于你而言都无谓,我们还是这样,像一条不同方向的双头鱼,只能原地打转。”楚楦轻叹了一口气。

    “先生的意思是,我们是一体的。”霍云深的关注点歪到了西伯利亚,他因楚楦的这句话而泛起甜蜜的笑容。

    楚楦已不再试图弄清楚,他的脑壳里面究竟都是些什么东西。同时觉得,试图跟鬼掰扯清楚的自己,才是最傻乎的那个人。

    走着走着,霍云深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的方向偏离了道路,走向一丛半人多高的草丛。

    “是萤火虫。”楚楦忽然看到飞舞的萤火虫,眼睛露出缅怀和喜悦来,说:“我小时候最喜欢用玻璃瓶抓萤火虫。”

    带回家玩上一夜,然后到了白天就把它们放走。

    如果有一只死了,楚楦会郁闷上好久。后来为了避免死伤事件的出现,渐渐地他就不再抓萤火虫来玩。

    “很漂亮。”霍云深背着自己心爱的先生,空出一只手来想去抓一只给楚楦。

    “不要!”楚楦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的举动,说道:“别抓它们,它们很快会死的。”

    “好。”霍云深的手调转方向,反手握住楚楦的手指,正好是十指紧扣。

    “我……”楚楦像只惊弓之鸟,敏感地挣扎……想结束这种手指和手指之间暧昧的纠缠。

    “先生。”那鬼握得更紧,更用力,几只萤火虫在他脸庞边飞舞,灰白和浅绿荧光交织成一片……温暖的光辉:“我心悦先生。”

    忘了挣扎的双手,停留在半空。

    一只调皮的小灯笼,它站在楚楦的指甲上,打转,打转。

    转了足足七八圈,楚楦凑上去轻轻一吹,将它吹离他们的手,然后叹息说:“回去吧,我怎么觉得天气更冷了呢。”

    “是吗?”霍云深担心他受凉,立刻回到路边。

    两张神色相近的脸孔,回头望了一眼飞舞的萤火虫,各自心安。

    虽然这条路不远,总有走完的一天,但它就在这里,记载着一些美好的回忆,无论何时都不会再忘记的了。

    “霍云深。”

    “嗯?”

    “其实不是气温降了。”楚楦在他背上缩缩脖子说:“是你身上太冷。”气温表示不背这个锅。

    “那我回去泡热水。”那只鬼立刻说。

    “不,不用了。”什么叫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

    好不容易才让他忘了浴缸,自己嘴贱了一下又让他记了起来,楚楦满脸懊恼。

    “嗯,好吧,先生在想什么我知道。”

    楚楦脸辣辣地说:“你知道个屁。”满脑子浆糊的臭鬼。

    “一点都不想走完这条路呢,但是已经到家了。”霍云深怔怔看着楚大门口的小灯泡,还有五六米路的距离,他慢下了脚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他的心情,楚楦现在无法感同身受,也无法赞同那些过于偏执的情感。

    极端的东西,总是令人害怕的不是吗。

    推开大门,跨过门槛。

    他抱了一下他的脖子,温暖的手指在下巴上碰到了一些些,喃喃地说:“就是这个动作,好像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