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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阳鸟 第111节
    要说“感同身受”,她多少有一点,她是怎么走到今天的,什么滋味儿,心里太清楚了。
    如果没有靳家的“支撑”,她根本出不了头。
    “这件事很麻烦。”秦简州说:“如果只是简单的人口拐卖,把人找回来就是了。但现在是两边势力的拉扯,中间还牵扯了一个孩子,就只能……”
    黎湘将他打断:“意思是让我不要逼得太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过几年郗望的年纪大了,那个变态愿意转移目标了,又或者是郗望终于割舍了母子情,决定迎接新生活,孩子就给对方,事情就可以了结了,对么?”
    秦简州没有回答,但答案是明摆着的。
    两人就这样对视许久,秦简州终于将难以启齿的下文说了出来:“靳先生已经在想办法了,也在托人寻找和郗望相似的女孩。”
    这次换黎湘震惊了。
    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又不意外这是靳寻干得出来的事。
    “你所说的女孩,多大年纪?”黎湘问。
    秦简州没有正面回答,只说:“那个人的喜好一直没有变过。”
    黎湘连头皮都绷紧了,喃喃道:“为了把她拉出来,就拖另一个无辜者下水。十四岁,甚至更小……你们疯了。我不同意。”
    秦简州点头:“我知道。”
    他的情绪也很矛盾,一边是因为知情,毕竟黎湘的经历他也是见证者,而另一边则是理智,是自小到大的做事习惯。
    他看向黎湘,见她已经逐渐失去冷静,眼眶也在暗暗发红。
    那或许是因为愤怒,或许是因为想到过去,也可能是和那个还没选中的未成年少女共情,但她还在压抑,她的面部肌肉在小心控制着,眼眶虽然红了,眼睑却迟迟没有湿润。
    秦简州深吸口气,吐出事先就想好的,本以为永远不会用到的说辞:“就算不找替代品,这个女孩的命运也是注定的。我会在已经被卖掉的女孩中挑选,她被选出来,起码生活可以有保障。那些没有被选中的,下场会更惨。”
    黎湘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人口买卖生意中,女人会面临和牲口一样的待遇。
    性|交易或生育机器,或器官拿走,血清抽走,下场就不一定了。
    “你觉得你做了件好事是么?”黎湘问。
    如果她同意这样做,就等于“救”了一个女孩是么,这太荒谬了。
    秦简州别开视线:“我只是把利害关系转告给你,现在还有时间考虑。或者维持原有的方案,等一两年再看。”
    这话落下,秦简州站起身,他将茶杯放在桌上,到门口换鞋。
    黎湘看着他蹲下的背影,半晌问了句:“你这次来,靳寻知道么?”
    秦简州没有回头:“来林新办事是靳先生的意思。来这里是顺路。”
    也就是说,靳寻并不知道他来见郗望,也不知道他们这番对话。
    秦简州走了。
    黎湘依然站在原地。
    许久过后,她才走向床沿坐下。
    手机一直在震动,有未接来电,也有消息提示。
    她静坐了半个小时才拿起手机看了眼,眼神木讷,思路僵化,每行字都要看好几遍才看进去。
    有杨隽在汇报剧组工作,有制片和导演在问她时间安排,有戚晚发来的新想法,还有郗望的对话框,那上面也有个红点……
    “你们谈了什么?”
    黎湘闭了闭眼,暂时将个人情绪屏蔽在外面,将自己当做机器人一样回复工作信息。
    等所有人都回了一遍,她点开姚珹的微信,发了这样一句:“昨天和你说的事,先放一放吧,暂时不需要了。”
    几分钟后,姚珹回复了。
    先是一个问号,随即是这样一句:“事情已经交代了,很快有眉目。怎么改主意了?”
    她的改变就意味着发生了某些事,而且分量不轻。
    黎湘:“因为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过了片刻,姚珹才回:“我会看着办。”
    对话框那边安静了。
    黎湘刚放下手机,这时门铃响了。
    她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到了郗望。
    “我能进来吗?”郗望问。
    黎湘回道:“工作的事找杨隽,其他事明天再说,我累了。”
    郗望大概没想到会吃闭门羹,在门口徘徊片刻才离开。
    黎湘回到床边躺下,将身体蜷缩起来,眼睛盯着前方。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回到了十二年前的某个夜晚,无助、无力,前路渺茫,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
    唯一清晰的存在,就是那双将她逼向悬崖边的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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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消失的妹妹
    郗望觉得这几天黎湘很奇怪, 不是黎湘表现得不正常,而是太正常了,这才奇怪。
    黎湘和秦简州谈过了, 但她第二天就若无其事地投入到工作里, 好像前一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甚至于她没有一个叫郗望的妹妹。
    这样的平静,让人不安。
    黎湘的“静”引起了郗望的焦虑。
    郗望一时也忘记了之前和黎湘的不快, 几次试图靠近她, 找机会问清楚。
    但黎湘太忙了。
    郗望忽然意识到, 一个女明星忙起来是真的针插不进去,水也泼不进去。
    《远山》即将开拍, 粉丝前来应援, 记者跟踪访问,还有怎么都拍不完的广告。
    稍有空闲,制片、导演、编剧就冒了出来, 每个人都瞅准时机, 将自己的事情和演员沟通好。
    节省沟通成本是这个圈子里第一要素。
    其实直到现在剧本仍在磨合, 但主要是细节。
    现在的调性比原来的更灰暗, 而加深的那部分不是剧情,是人性。
    处在弱小位置任人鱼肉的女主角江蓠,也有自己的阴暗面,这是目前最大的争议点。
    戚晚坚持说, 这是阴暗面,但它不丑陋不羞耻, 在没有光的夜里, 阴暗面是唯一能拉她走出深渊的绳索。
    这时候不紧紧抓住绳索, 难道期盼有奥特曼从天而降吗?
    善良本身具有拯救的力量吗?
    不, 善良是当邪恶曝光之后,用来反思、衬托的参照物。
    戚晚还说,没有人是单一的平面的,跟纸片人一样,江蓠是“黑化”了,但那也可以说是“觉醒”,她心里的善良的东西还在,所以当她自救成功之后,她才会反思在这个过程中自己也脏了手,而十恶不赦的人根本不会反思这些东西。
    戚晚和导演激烈地争论着,这番论调令黎湘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别人看她,是“羔羊”,是为了剧本据理力争的跟组编剧,而黎湘看“羔羊”,却是“郗晨”在看戚晚,而且思绪随时随地都会飘到十二年前。
    发出质疑的还有制片。
    制片看中的就是钱,不管是投入的钱,还是收回来的钱,除了票房之外是否有奖项加持,等等。
    纠结的是,电影越深刻,观众越冷落。
    不要怪观众不懂欣赏艺术,这样的现象放在任何时代都是一样,深刻的东西是不好看的东西,娱乐大众的东西即便有“深刻”的时候,也是快餐一样的“深意”,人人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
    镜头里的一餐饭,一个鱼缸的摆放,一个奔跑过去的小孩,一声狗叫,在电影语言里都有他们独特的解释,熟悉这套语言的人一看就懂,不熟悉的观众们,等的却是几分钟之后的爆点、笑点。
    这就是制作过程中最纠结的东西,怎么样才能让观众看懂,让门外汉喜欢,却又能保留一部分制作团队坚持的深意。
    不知过了多久,三人争吵告一段落,齐刷刷地看向黎湘。
    导演:“湘湘啊,你也说两句?”
    黎湘醒神,根本没有听到他们最后那几句话,但这个话题她是听进去了。
    黎湘说:“我对江蓠的理解是,无论表面上多么的委曲求全、逆来顺受,她的心是坚定的,也能够下得了狠心。男人欺负她的时候,她反抗了,但她没有哭。她知道自己很惨,但她没有自怨自艾,她很小就明白自己生活的环境是怎样的,有力量的人鱼肉没有力量的人,她不接受又能如何。她的委曲求全、逆来顺受,只是为了在这个被动的处境里,让自己获得最大的利益。这样就不会有人将她锁起来,她偶尔说两句软话,对方只会觉得她已经服了,这些都是她后来杀人的有利条件。”
    导演听了陷入沉思。
    制片还在细琢磨。
    戚晚这时说:“你已经进入这个角色了,我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外表是软柿子,心里却插着一把剑。其实江蓠的心理早就变了,这个过程很漫长,遭遇强|奸和被父母卖给男方,只是在这个变化过程中突然出现的催化剂,令她生出杀人的念头——这个念头就是拔剑的瞬间。”
    制片接着说,社会上不是常有那种新闻吗,老实人闷声干大事,老实了一辈子,突然就爆发了。比如一个常年受挤兑的老实人突然拿刀杀了邻居一家三口,要不怎么说咬人的狗不叫呢。
    这之后的讨论,黎湘依然是话最少的,她偶尔会看向戚晚。
    戚晚很沉浸在讨论中,但有时候也会发现黎湘的注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黎湘在看她时,目光会相对柔和一些。
    但她记得黎湘的粉丝说过,她们喜欢她身上那种温柔平静的感觉,好像什么都游刃有余。或许当黎湘看向其他人时,他人也会有类似的错觉吧。
    直到讨论结束,导演和制片先一步离开,戚晚还要留在桌前将速记下来的笔记整理出来。
    黎湘也没有走,反而多坐了几分钟,就看着戚晚整理。
    戚晚一边记录着,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我这么说你不要生气啊,我觉得这部戏你比之前要投入,拍《她有罪》的时候我老觉得你心不在焉的。”
    黎湘回忆了一下,至今还记得戚晚那时候开玩笑说,让她去体验一下犯罪的感觉再来拍,不然进入不了女主角王垚的世界。
    那是一个内心有着坚定信念,每一个脚印却都踩在法律界线上的女人。
    “可能是因为,这部戏我忽然找到支点了。我会依据这个支点表现角色。”黎湘说。
    戚晚看向她:“什么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