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禽如何逃避宰杀下锅的命运呢?
大概率是没可能的。
就算侥幸“飞”出去了, 又能飞去哪里呢。
到了街上, 一样会被人抓住, 面临一样的下场。
这就是她的处境。
……
差不多凌晨四点,荞姐下班了,她将郗晨叫起来一同打车回家。
路上荞姐眯了会儿,直到下车,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家门。
郗晨本想再回房睡一会儿,顺便弄掉衣服上的味道, 荞姐却将她叫住。
荞姐又点了支烟, 吸了一口吐出来才说:“这段时间你每晚都来, 妃妃继续给你补课, 你做完作业就叫我,我带你多认识几个人。”
郗晨站住脚,安静了几秒转过身,没有表情且不带任何情绪地说:“认识要睡我的男人?”
荞姐拿烟的手停顿一瞬,又凑到嘴边,再开口时,她似乎已经经过了一点思考:“这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你从现在就注意观察,好好学,我的话都听进去,放低自己的情绪和需求,扔掉没用的自尊,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说对的话。如果都能做到,运气好的话,也许只有那位靳先生。”
一场赌博,赌一个“也许”。
如果郗晨自视过高,缺乏自知之明,再来一点恋爱脑,她或许会相信荞姐的话,甚至幻想自己成为靳先生的终结者。
可她很清醒,也很了解荞姐,会翻译荞姐每一句谎言背后的真相。
郗晨问:“你当初就是这么想的么,以为第一个就是最后一个。虽然都是卖,但如果能选,卖一次当然比卖一百次来得轻松。万一产生了爱情,还可以来说服自己,那不是‘卖’,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荞姐瞪了过来,她的脸色非常难看,还有难得一见的形而外的愤怒,显然郗晨的话揭破了某个自以为早就痊愈的伤疤。
郗晨继续说道:“我不是你。你也知道,这种事不会只有一次。一旦开始,你就会说服我再来一次,反正也回不了头,还不如向前看。然后你会将我培养成另一个你,一直做到你这个年纪,过程中不小心爱上某个人,生下孩子,再被抛弃。如果生了女儿,又很好看,就不算白生,养大了再卖掉,再骗她说,也许你的运气会比我好呢。”
荞姐拿下嘴里的烟,箭步上前,给了郗晨一巴掌。
郗晨的头歪向一边。
她很少被荞姐打,荞姐舍不得她这副皮囊,就像猎人割掉动物的皮毛,也会尽量保证皮毛的完整一样,破损了就不值钱了。
荞姐叫道:“你还想我怎么样,我已经在为你打算了,给你挑了一个年轻的,有钱的帅哥。如果我不是你妈,我才懒得操心这些,糟老头子你一样得去!”
郗晨拨开头发,对那个所谓的帅哥并不好奇,也不在意什么糟老头子,而是问:“你说你赢了些钱,到底赢没赢,你现在可以说实话了。”
荞姐一顿:“原本是赢了的。”
原本。
郗晨明白了。
可能是有人下套,也可能只是巧合,总之就在这个节骨眼,荞姐被赌债套牢了,但她早就有卖她的打算,所以也没有纠结,就忙着四处寻摸买家,恰好这时有一个来林新做投资的“金老板”,几件事碰到一起,就促成了今晚的相看。
郗晨:“所以你的赌债,我的学费,都在这一锤子买卖里?”
荞姐别开脸:“我过说了,这要看你的本事。你要把胃口打开点,眼皮子别那么浅,能要就多要钱,别因为他长得帅就谈感情,也不要假清高,别让人白玩了。”
郗晨实在懒得再拆穿荞姐一次。
今晚那些男人的眼神,她都看见了,她猜那个张大丰已经在排号了,毕竟像她这样的“商品”只卖一次太亏了——包厢里的男人都会上她的床,包括张大丰自己。
假如她的第一次标价二十万,下一次可能也就五万,接着是两万、一万、五千,一路贬值。
当加码标出来时,她就不再是个人,只是货物。
而这个货物最高就值这么多钱,还可以讨价还价。
人们还会以讨论货物价值的标准来讨论她,全新的,二手的,新鲜的,老旧的,有趣的,无趣的。
如果她自己可以选择交换的“物质”,她想她应该不会选钱,而是一些可以换来更多钱的方法、门路,用这些东西来赚钱,赚到的就是自己的,再用自己的钱继续滚钱,而不是一味地伸手要,花完了再要,明明是越来越讨好,却是越要越少。
但那些方法、门路又是什么呢,此时的郗晨还想不明白。
她只知道从荞姐无可救药、千疮百孔的人生中,她看到的都是教训。
……
就这样,趁着午休时间,郗晨将自己在夜阳天荒谬的遭遇讲给戚晚听。
没有详细描述,她表现得很平静,也没有丝毫要与命运斗争的意思,仿佛引颈受戮一般。
戚晚听了很惊讶,还有些欲言又止。
可她迟迟都没有道出自己和张大丰的关系。
这在郗晨看来,还以为戚晚是被吓到了。
郗晨说:“我有那样一个母亲,就注定了会遇到那样的事,她的价值观和认知就是那样的,就算她骨子里会有一点难堪,也可以忽略不计。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钱是唯一的药。”
戚晚问:“那你,就这样认了?”
郗晨反问:“不认能如何?”
戚晚:“你甘心吗?”
郗晨:“不甘心又如何。但凡我有一点不甘心的念头,这些情绪除了会让我痛苦之外,还有什么作用?如果我不认,事情就能以我的意志而转移,我倒很愿意做一个有反抗精神的人。”
戚晚没接话。
郗晨也不再言语。
两人一同望着操场的方向。
过了片刻,郗晨再度开口:“能不能用你的手机给我拍张照片,记住我现在的样子。”
她的人生将会迎来一场漫长的悲剧,幸而这一刻还没开始。
戚晚拿出手机,对准她的脸。
她在屏幕里看到郗晨笑了。
她的手在抖,但那件事依然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待拍完照,戚晚喃喃道:“也许不会那么糟。”
但这样的安慰不具备任何力量。
郗晨问她:“你知不知道荞姐为什么变成今天这样?”
戚晚没说话。
郗晨说:“就是因为在每一个人生选择上,她都选了最快得到好处且最错误的选项,一个错接一个错,错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倒霉,为什么就没有赢过一次。她永远都想不明白,她的问题在这里……”
郗晨边说边指了指头。
戚晚问:“所以你才想上大学?”
郗晨点头。
“辛念也想上。”戚晚说:“对学生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它真的荒谬。大家每年都在说,考学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好像年轻人的唯一出路就是升学,没有其他可能性,人的发展不存在多元的选项,就是这样单一的,绝对的,错过就会遗憾终身……认知都被固化了,所有人都疯了。”
郗晨抬起眼皮,往天上看:“可我们要去外面的世界,要接触更高的思维,要打开眼界,目前只有这个途径。知识已经被垄断了,重点大学和普通大学学到的东西不一样,普通人和有钱人看到的世界不一样……”
还有,那个包厢里的人。
昨晚那一幕,始终在郗晨脑海中回荡。
她一眼就注意到那位“金老板”,却不是因为他的年轻,而是那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就像他站在教室外,学生们在内心发出的赞叹一样。
他坐在包厢里那群男人当中,明明每个人都在说笑,阶级却在无形中划分清晰。
即便是包厢里的其他老板,都跨越不了那道线。
在穷人眼里,他们都是有钱人。
但在富人眼里,有钱和有钱,也是有区别的。
就在那一刻,郗晨觉得自己的眼界、认知,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她想,如果一定要卖,她想换的不是钱,而是跨越那道线的方法。
十六年来,她的思路第一次这样清晰,混沌的精神世界被什么东西强行打开了,并从中延伸出一条路,一直通往遥远的某处。
……
……
郗晨的“认命”直接刺激到戚晚。
戚晚并不知道郗晨的内心活动,更加不知道她心里那片欲望的沼泽已经开始燃烧。
戚晚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处境。
她看着手机里郗晨的笑脸,脑补的是,如果有一天她去夜阳天,见到张大丰和郗晨做那件事,郗晨衣衫不整、满不在乎地从他的办公室出来,就像别的小姐一样,她们要怎么面对彼此。
还有,张大丰要将她认回来的意图太过明显,她似乎阻止不了。
如果一年后她考上外埠的大学,或许还能躲过去。
但这一年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张大丰让她学做生意,该不会连和类似郗晨这样的女生谈价码,她也要参与吧?
可这不是她要的人生,她想成为的是简奥斯汀那样的作家。
而那个做拉皮条生意,靠践踏女性来获取利益的张大丰,将会是她人生中永远洗不掉的污点。
这天傍晚,戚晚接到了张大丰的消息,他说这几天不用来夜阳天了,他要招呼一个大客户,顾不上她。
戚晚松了口气,却又因此想到郗晨。
大概是太过关注这些,她丝毫没有在意消失了一整天的辛念。
翌日是周六。
戚晚和郗晨都留在自己家里补眠。
直到下午,郗晨用家里的座机电话联系戚晚,说她打辛念的手机关机了,但她们原本说好了下午一起去学校的。
于是戚晚和郗晨约好时间,先去了一趟辛念家。
但她家大门紧锁着,敲了许久没有人应。
两人离开时还在讨论,是不是辛念的妈妈病情有变,又住院了。
戚晚想了想,拿出手机联系余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