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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由于这份开学考核的成绩会影响到毕业评定,再则考虑到不能劝退新生,通常来讲,没有哪个院长会在这个环节故意刁难学生。
    ——这种“通常”当然不包括黑魔法学院。
    每年黑魔法学院开学考核的难度之大,全校闻名。
    吓退一众新生的同时,黑魔法学院“卷王宫”的名头也由此得来。
    亚弥斯里一句流传许久的段子说得好:新生来到亚弥斯的第一周,或许不知道离宿舍最近的食堂在哪里,但一定知道最应该避雷的老师叫什么。
    在魔法界里,尤珈这个名字不会有人陌生。
    其人天资聪慧,自幼展露出超凡的魔法天赋,仅用两年时间便完成亚弥斯全部课程,以优异成绩毕业后,跟随上任黑魔法学院院长深造,并很快接任了院长之职,于同年进入亚弥斯魔法委员会。
    可以说这个名字承载了人们对天才的所有想象。
    这样的天才,本该冲在战场的最前线,立下赫赫战功;或者如同人们刻板印象中一样,苦心孤诣研究黑魔法学,求索魔法的极致。
    可他却选择了来亚弥斯教书。
    没有谁知道那位校长是如何说动他的。
    也没有人知道这位曾年少轻狂的天才,这位在二十岁时便意气风发说出“亚弥斯没有什么可以教给我了”的大魔法师,是如何甘愿坐在平凡的课堂里,一遍遍讲那些他眼中基础到乏味的知识。
    强大的黑魔法师站在宁静和平的校园里,周身藏不住的危险气息与背景格格不入。
    “……经过这次考核,希望各位能够更加注重黑魔法的实战运用,而不是仅将其看作一种炫技的工具。无论私底下将魔法钻研到何种高深熟练的地步,战场之上如若释放不出来,倒不如拿着你的棍子上前去亲自敲人,呵。”
    棍子……
    台下的同学们深吸一口气,一溜转头往最后的座位区看。
    被当众在全校面前如此嘲讽,许多人扪心自问换作自己,心态估计是要崩。更何况之前的考核里,这群黑魔法学院的家伙可是实实在在的狼狈不堪、大为出丑。
    然而只见那群黑袍子们仍神情淡淡,看不出喜色,甚至还有心思凉凉地瞟他们几眼刀子。
    啧,这群家伙果然不值得同情。
    希尔诺没有注意场下的微妙互动,他只目光灼灼,一字不漏聆听着台上之人的演讲。
    当听到接下来尤珈老师对这次考核的讲解,与自己先前所分析的分毫不差时,他嘴角愈发上扬。
    在心底里比了个耶。
    老师对他分析的每一个认可,都像是一寸寸往他心房里捏了捏,抚慰得平平贴贴、暖暖松松。
    自己场上的表现在老师印象里应该不算差,至少待会作为学院年级代表上去发言时,不至于被老师嫌弃……
    学生致辞环节通常是由开学考核成绩最高的那一位学生来负责。
    哪怕希尔诺再谦逊也得承认,今年上场的必定是他。
    只能是他。
    他用六年的时间,从什么也不懂的菜鸟,到顺利通过亚弥斯的统一入学测试。
    再用四年的时间,从默默无闻的一年级新生,到现在能够熟练且自信地顶着这份“第一”的名头。
    所有的所有,都是为了这一天。
    站到老师的面前,在老师众多学生中成为最独特的那一个。
    任何人都不准抢这个位置。
    “……今天唯一让我满意的,是希尔诺这位同学。”
    希尔诺原本正胡思乱想的心绪,被猛然定住。
    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从老师的口中。
    老师说,自己令他很满意。
    名为希尔诺的人像是一尊无生命的雕塑,端端正正伫立在座位上,周围一切私语再不能入耳,一切打探来的目光都与他无关。
    他眼睛直直地望向台上那人,灵魂向着无尽的高空蒸腾而去,唯有一颗火热的心脏呜咽喘着粗气,呼啸向前行进,几近脱轨。
    随着尤珈继续细致、深刻地赞扬这位学生,从各个角度夸奖对方是如何细腻、优雅地处理好考核中每一环陷阱,他口中的好学生感到自己的身躯逐渐融化在了座位上。
    只剩下灵魂在战栗。
    演练场的对角处。
    某位绿袍学长仍旧在不紧不慢兜售他的烟花,陡一听到黑魔法学院那位院长的话,手中的烟花滑溜掉在了地上。
    他没听错吧?那确确实实是希尔诺的名字吧?
    好家伙,他的那位友人该不会要兴奋得晕过去了吧?
    他一边为朋友美梦成真而开心,一边难掩担忧地看向中央荧幕。
    这要是在那位院长面前晕倒,友人恐怕要含恨自尽。
    随着典礼的继续进行,意料之中,众人见到那位强大优秀的希尔诺走上了礼台,沉着冷静地代表学院发言。
    流畅优美的语言,精炼深刻的内容,无不让台下观众们感叹:天才果然在任何方面都能做得完美。
    唯有场下与希尔诺相知相熟的几个友人,盯着荧幕上那张冷酷的脸扶额。
    这家伙紧张到面瘫了啊!
    …………
    当希尔诺感觉飘荡的灵魂终于回归大地上的躯壳时,他的手正放在宿舍门的把手上。
    脑海里轰然回想起今天上午发生的一切:
    他完美完成了老师的考核任务。
    他被老师当众夸奖了。
    他作为代表和老师站在同一台面上致辞。
    他像个木头似的在上午的典礼结束后就径直回到了寝室。
    希尔诺眼睛一闭,猛地转开门而入往身后一关。
    扑通。
    希尔诺四肢着地在宿舍木地板上跪下来,无声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和老师站在一起了!
    ——老师在那么多人面前夸我!
    ——老师他记住了我的名字!
    ——可恶我完全不记得上去后老师有没有对我说什么话呃啊啊啊啊啊!
    希尔诺又激动又痛苦。
    激动的是多年来的努力终于在今天得到了第一步的回报。
    痛苦的是,他竟然在老师面前完全放飞了大脑!
    脖子上空空如也完全是凭本能在反应!
    都不知道有没有在老师面前出丑!
    一头柔顺的长发被希尔诺扒挠得可怜兮兮,他抽着鼻子,泛红眼眶,抱着膝盖身子蜷缩到一起,痛恨自己为什么偏偏在最后关头掉了链子。
    人前淡定高冷,人后可怜巴巴。
    暖色调温馨小屋中,棕褐色方格天花板上,红铜色吊灯静静悬挂,流淌下来的烛光微晃,为那消沉的人打上阴影。
    希尔诺从地毯的一边滚到另一边。
    希尔诺哼哼唧唧哭丧着脸捶胸。
    希尔诺将头埋在书堆里装死。
    希尔诺仰躺在地上,眼眸中烛火透亮。
    吊灯上烛火噗噗窜动,映照着屋内高高的书架,书架旁静静悬浮于空中的书堆、摊开的书本、墨水瓶,以及随处可见、写有密密麻麻文字的稿纸。
    ——那是他修改过几十版的,专为这次典礼所准备的演讲稿。
    寂静中,不知过了多久,希尔诺长舒一口气,拍拍脸让自己清醒起来,走到窗边掀开厚重帘子。
    都过去了,你要朝前看,希尔诺。他对自己说。
    滑轮呲呲滚动,带着窗帘退至一旁,迎接扑面而来的明媚阳光。
    今天也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窗外支起的邮箱上,机关小鸟扑棱着小翅膀,从方才进门便一直发出叽叽喳喳的声响,显示着邮箱内有人寄送的信件。
    希尔诺抽起盖板,意料之中看到内里躺着一封信,以及信上搁着的一瓶药水。
    他一并取出来回到书桌前坐下。
    书桌的造型与屋内摆设风格一致,像是从高大巨树上横切下来的木桩,一圈圈年轮上压着一摞摞书。
    把今早上没看完的书合拢,插入书签搁置一边,希尔诺在空面上摆放好两样东西。
    药水瓶没什么神秘感,希尔诺一眼看出那是大陆最近在年轻人间流行的某种饮料。
    他自己倒是不怎么喝饮料,不过平常走在路上经常见到别人手里捏着一瓶。
    想来是某位友人宅在家里调制好药水后,随手将桌上喝完的空瓶子洗净拿来当容器。
    随药水瓶附寄的信件,顶端印有白魔法学院院徽。
    说是信件,实际上却只是一张白纸简单折了两道,连信封都没准备。
    希尔诺摊开纸张。
    “这个假期我再度将药剂改良了一下,应该能够更好缓解长期通宵后带来的疲乏酸痛感。不过你也不要经常喝,对身体发育非常、非常、非常不好。你现在仗着年轻折腾自己的身体,以后有你受的。”
    一通洋洋洒洒的熟悉数落后,接下来最后一行字写得很端正,笔压挺重,似乎是斟酌了许久。
    “希尔诺,四年了,你已经成功让他看到你。你应该再多为自己的身体好好考虑,我们几个都很担心你。”
    落款是“你永远的朋友”。
    希尔诺觉得鼻尖发酸。
    自己确实有一群很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