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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老太妃终于施施然开口,她深深看了凌霜一眼,道:“毕竟是闺阁大事,指认不指认,都是一件丑闻,好姑娘,你叫娄凌霜是吧,你起来吧,你要是信我,这件事就交给哀家来断,如何?”
    凌霜心下叹息,知道她们那个层次的人盘根错节,多半官官相护,但也只能见好就收。
    “但凭太妃娘娘决断,还我清白。”
    “好了。”老太妃起身:“凌霜,文郡主,文绮,你随我进来。
    其余闲杂人等都散去吧,今日可是海棠宴呢,大家照样说笑赏花饮酒啊,这事不过一件小事,哀家顺手就断了,别扰了大家的兴才是。”
    几个嬷嬷宫女都下来照看酒宴,凌霜和文郡主和荀郡主随老太进去一阵,其实凌霜被她晾在殿内,老太妃带着文郡主和荀文绮进去了一阵,很快便出来了。身边魏嬷嬷传话道:“召贺云章过来,把那个书生收押了,诽谤闺阁声誉,乱棍打死就行了。”
    “烦请老太妃昭告众人,还民女清白。”凌霜道。
    “这是自然的。”老太妃笑道,招手叫她过去,凌霜老实过去。
    “你是个好孩子。也聪明……”她抚摸着凌霜的头发,温柔笑道:“但太聪明也不好,守拙才是为人处世的好道理,知道吗?”
    “民女知道,谢太妃娘娘教诲。”
    “这才是乖孩子呢。”
    老太妃拉了凌霜的手,老人的手像一把麻杆,脆弱,但气势却让人不敢妄动,饶是凌霜向来无法无天,也出了一身冷汗,被她拉着手,出了门。
    “事情已经查清楚了。”老太妃笑着宣布道:“凌霜是清白的,那书生诽谤世家小姐,已经被官府收押了,大家可以放心了。”
    于是一片欢腾,不管和娄家好的,不好的,都涌了过来。
    把凌霜簇拥在中间,个个都是世家小姐,哪里见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大事,比什么戏本都来得刺激,所以个个都有一肚子话要问。
    反而是娄家自己母女三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握着手相对无言。
    凌霜笑着,先看卿云。
    卿云拉着她的手,纵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人一对视,卿云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握着她的手在发着抖。
    娄二奶奶也擦着眼泪,上来把她们俩分开了,摸着凌霜的头道:“没事了没事了。我知道我们家凌霜是好样的。”
    娴月并不说话,但呼吸急促,显然也心潮澎湃。
    凌霜被簇拥了一阵,看见蔡婳在人群外面,微微笑着。等到人散了一些,才过去跟她说话。
    “你觉得值得吗?”蔡婳问她。
    今早出发的时候她没问凌霜,凌霜看兵书,把这当成艰苦卓绝的一仗来打,她问了未免动摇军心,如今尘埃落定,所以能问了。
    早猜到老太妃会存文郡主的体面,如同官场上官官相护,最多惩治李璟,背后真凶仍然是隐形的。
    不到几个时辰,这惊天的一跪就会传遍京城所有的世家,纵使老太妃主持了“公道”,但人言可畏。有一句话永远所有女孩子都逃不过——为什么不诬赖别人,光诬赖你?
    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到底你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吧?
    何况送给老太妃的佛经,是那么容易仿写的吗?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尽管凌霜已经尽全力把荀文绮拉下水,真正的聪明人也许能猜到真相,但荀文绮毕竟背后有文郡主撑腰,有些疑影也伤不到她。总归是凌霜身败名裂。
    不然这样“真相大白”的时刻,程夫人为什么不过来恭喜她呢?
    但凌霜早跳出这一切。
    “当然值得。”她笑眯眯:“做尼姑有什么值不值得。”
    蔡婳也无奈地笑了。
    “你呀。”
    她叹息着,揽住了凌霜的肩膀,看向庭院中的盛会,海棠花亭亭如盖,满树繁花如同梦境,这样的好春光,但盛宴散后,有多少人能真的避开这苦果呢?
    第29章 偏心
    晚上娄二奶奶亲自下厨,带着黄娘子做了一桌好菜,犒劳凌霜,连鱼羹这样费时费工的菜都做了,还问凌霜想吃什么,凌霜说想吃蟹酿橙了。她也只是笑,说“就这丫头刁钻。”
    娄二爷本来在书房看书,也被逮过来了,他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娄二奶奶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后果,只说“凌霜真是智勇双全,一下子就把个难题解开了,不然卿云这次恐怕要吃大亏。”
    娄二爷不知道这些事的厉害,见娄二奶奶一团喜气,也跟着高兴,赞道:“我就说了,凌霜是最聪明的,可惜曲水流觞她不能去,今年曲水流觞真是不错,雅得很,张敬程可大出风头了,他学问倒是扎实,如今也很难看到这样刻苦做学问的年轻人了……”
    他说一阵,并没人理他,娴月就跟没听见一样。
    卿云则是全程看着凌霜,她从回来就这样,眼神又温柔又愧疚。凌霜反而没事,笑嘻嘻的,一切如常。
    菜过五味,娄二奶奶先举起杯来,大气得很,说:“今天大家都敬凌霜一杯,娘都想不到你有这样的急智,实在是救了卿云一次,立了大功。”
    众人都举起酒杯来,丫鬟月香也笑着上来作揖,一派欢腾。
    “那可真是皆大欢喜呢。”娴月在旁边幽幽地说道。
    她虽然平时爱说笑,也尖新,但从来不认真说刻薄的怪话,忽然这样说了一句,席上一时都冷了下来。她也不说话了,只昂着头赌气道:“我累了,要睡觉去了。”
    竟然直接离席走了,剩下大家都有点尴尬,凌霜吃了两口,笑道:“娴月可能是吹了风着凉了难受呢,我去看看她。”
    “去吧去吧。”娄二奶奶也道。
    她知道卿云心里也不好受,又按着她的手臂轻声安慰她。
    丫鬟如意跟着凌霜出去,忍不住回头看,厅堂里娄二奶奶依偎着卿云,轻言细语,倒像她们才是一家人的。
    饶是她平时跟着凌霜,性格洒脱,也不由得心中有点泛酸。
    娴月果然是赌气回到房里的,衣服也不换,趴在熏笼上,在那撕手帕子,把上好的锦帕撕成碎条,声音倒是挺好听的。
    “唷,妺喜娘娘在这撕绸缎呢。”凌霜逗她。
    娴月抬起头来,瞪了她一眼,眼泪汪汪起来。
    她看起来娇弱,其实几乎是从来不哭的,哭也是为了拿捏人。生得这样艳丽,哭起来反而这样委屈。
    饶是凌霜这种打遍镇江府的小霸王,见了她哭的样子,也毫无办法地心软起来。
    “好了好了。”她耐心哄娴月:“不是都过去了嘛,再说现在不是事情都这样了,要后悔也晚了八秋了。
    咱们娴月不是有什么条件就利用什么条件吗,已经是既成事实了,就别追问别的事了,尽量过好现在就成了。”
    娴月被她气得狠狠瞪她。
    “你还敢拿我的话来气我。”
    “不敢不敢。”凌霜笑嘻嘻逗她:“不过开解开解你罢了。”
    “我就不喜欢娘这样偏心!”
    娴月恨恨地道,但她虽然这样说,其实对娄二奶奶还是宽容的,对外人就没这么好了,骂道:“程夫人的嘴脸也够瞧了,说什么认干女儿,看着你长大的,那样亲热,其实经过点大事就看出来了。怪不得都说她是笑面虎呢,虚得很。”
    凌霜知道她是护短,并不插话,凌霜今天一天下来也是真累了,毕竟昨晚一个通宵没睡觉,懒洋洋躺在床上,连脸也懒得洗了,就开始打起瞌睡来。
    娴月难得温柔,自己洗漱还不算,打了帕子来给她擦脸,一面擦一面训她:“脏死了,脸也不洗就睡,我可不跟你睡觉。”
    凌霜困得懒洋洋的,被她摆弄一阵,自己准备睡了,见娴月也上来了,嘟囔道:“我知道你是护短。”
    “你是我妹妹,我不护你护谁去。”娴月戳她额头道:“你别忘了,我可是你姐姐,我得保护你的。”
    “是呀,我都差点忘了我还有一个比我矮一截的姐姐了。”凌霜困得不行,还开玩笑。
    “你别找打。”娴月骂她。
    过了一阵子,眼看凌霜要睡着了,娴月又道:“我真是气不过。”
    凌霜知道今天是别想早睡了,强撑着翻了个身,转过脸看她,娴月反而把脸别去一边,盯着帐子顶,像在生闷气。
    “我最讨厌这个,这世上的事,抢和偷,都不是最坏的,至少你知道自己损失了东西。
    最坏的人,是让你心甘情愿做牺牲,主动把自己贡献出来给别人吃,明明吃了你,还要你说自己是自愿的。最恶心了……”她恨恨地道:“娘这样算什么呢?‘凌霜立了大功一件’,是鼓励你以后继续为卿云牺牲呢,她明知道你想要她的认可,这样下去,你不就更喜欢为卿云牺牲了?这辈子就给卿云忙活算了。这么偏心,哪有做父母的样子!气死我了。”
    凌霜知道她是一片真心,但见她发狠,还是故意说笑道:“好啊,这不是咱家的传承吗?摆弄人心,咱们娴月也挺擅长的呀。”
    “那是对外人,你几时看我对自己家人下手了。
    娴月反过脸来瞪她,她这样的七窍玲珑心,实在谁也糊弄不住,气道:“小老三,你别跟我嬉皮笑脸的。
    我告诉你,我要真想教训一下她们,你插科打诨也没用。
    娘这事就是做得不对,惹恼了我,你信不信我真一次就让她改掉这偏心的毛病。”
    “别别,我信。”凌霜无奈笑起来:“说真的,我真不介意,你没必要出头,干什么呢?逼着娘给咱们磕两个吗?
    再说了,我也不是为了娘这样做的,我是为了卿云,你看她面子,算了吧。”
    娴月余怒未消,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凌霜知道她这人心思深沉,也不明劝,只是叹道:“你不觉得这事也挺奇妙的。”
    “奇妙什么奇妙?”
    “你想,要不是卿云平时对我们那么照料,处处替我们着想,连给老太妃抄经都想着我们,替我们抄了两份送过去,我怎么有机会冒认她的字迹呢。”凌霜叹道:“这就叫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替她挡一次,也不过是还情罢了。”
    娴月神色淡淡的,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凌霜知道她已经心软了,搂着她脖颈,笑道:“况且你也知道,比摆弄人心更厉害的东西还有一样,就是爱,爱才是让人心甘情愿去牺牲的。
    我不是被娘摆弄了,而是因为爱卿云才这样做,咱们娴月,应该最懂这个啊……”
    娴月说不过她,只能闷闷道:“我知道。”
    “知道就好了,你上次说爱,其实姐妹之间的爱也是爱,不管你能不能找到那个有情的男人,你永远拥有咱们姐妹的爱,你永远是咱们的明珠,这比男人的情爱要可靠得多。”凌霜问她:“是不是这道理。”
    娴月只能点头。过了半晌才道:“但程夫人只怕接受不了……”
    “程夫人接不接受,关我什么事,我本来就不怎么想嫁程筠。我谁也不想嫁,乐得自在呢。”
    “我知道。”
    娴月垂着眼睛,睫毛漂亮得像哀伤的蝴蝶,她终于说出真心话:“我总怕你会过得不好。”
    “怕什么,明天咱们就去尼姑庵踩踩点,不就知道了。这就叫有备无患。”
    娴月被她逗笑了。
    “要不你就别嫁了,探雪的事等她长大再说。或者再不行,我也养你一辈子。”她虽然娇弱,说的却是豪气干云的话。
    “那感情好,我正好跟着娴月姐姐,去张大人家过好日子去了。”
    “张敬程,他倒想呢,真是做梦,他还差得远呢。”娴月淡淡道:“且等我调.教调.教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