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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节
    被他搂在怀里的颜嫣悄无声息,直至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穿透窗格,她方才动了动。
    睁开眼后的头一个动作便是掰开谢砚之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再蹑手蹑脚从床上爬起,摇醒正在外间打盹的阿梧,与她一同去揽月居摘花。
    不知颜嫣又准备打什么鬼主意的谢砚之其实很想跟上去。
    可今日是他的生辰,他理应矜持些才是。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垂在帐顶的流苏,如怀春少女般迷惘。
    纠结着,纠结着,颜嫣回来了。
    沉重的殿门被人推开,风与阳光一同涌来,他嗅到了漂浮在空气里的紫藤花香,而颜嫣,正在对他笑。
    她笑意盈盈地道:“生辰快乐,砚之哥哥。”
    谢砚之眼眸倏然被点亮,堆积在胸口的乌云似尘烟般散开,如雨过天晴,如云开日出,如拨云见雾的万里晴空。
    他从未如此开怀,连带唇角都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压都压不下去。
    他还看见了被颜嫣揣在怀里的那束紫藤,每一串花穗都极其饱满,沉甸甸地挂着晶莹的朝露。
    只一眼,谢砚之便知,那是颜嫣送给他的生辰礼。
    人的贪欲无止尽。
    最开始,他只是想听颜嫣说句生辰快乐,如今得到了一份生辰礼,他还想要更多,在心中隐隐期盼起了颜嫣亲手煮的长寿面。
    结果很是令谢砚之失望。
    早膳仍是那些东西,根本没有他所期盼的那碗面。
    颜嫣按照以往的惯例坐在谢砚之身边陪他用膳,正百无聊赖地用筷子戳着碗中的杏仁豆腐。
    不知为何,总觉现在这个氛围怪怪的。
    她猛地抬头,发现谢砚之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也不知可是出现错觉了,她仿佛在谢砚之眼中看到了一丝哀怨,颜嫣压下心中的疑惑,望向谢砚之:“砚之哥哥,你怎么了?”
    他看上去很不开心,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凝视颜嫣片刻,又垂下了眼睫。
    颜嫣无语至极,还以为他过个生辰能消停会儿,看来是又要作妖了。
    她又怎会知晓,谢砚之在等她为自己送上一碗长寿面。
    何曾料想,等到天黑,那碗面都没个影子。
    颜嫣见谢砚之脸色越来越黑,愈发迷茫,不懂他这是又怎么了。
    他竟连晚膳都不吃了,就这般直盯盯地瞅着她。
    颜嫣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着实遭不住了,勉为其难地开口问了句:“砚之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谢砚之那黑如锅底灰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他缓缓启唇,眼睛仍一眨不眨盯着颜嫣:“今日是我生辰。”
    颜嫣从善如流:“是呀,所以我一大早就和你说了生辰快乐,还给你送了生辰礼。”
    他看上去仍有些不开心,目光愈发幽怨了,隔了半晌,才道:“我要吃长寿面。”
    颜嫣已然默默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却还是耐着性子与他说:“中午不是已经吃过了吗?”
    谢砚之定定望着她,言简意赅:“我要吃你煮的。”
    颜嫣瞬间哽住。
    搞半天,闹这么久别扭,是因为没给他煮长寿面。
    她弯起眼角,笑容甜如蜜:“你找错人了,我不会做。”
    空气瞬间降到冰点,谢砚之凉凉瞥她一眼:“你三日前才给谢诀煮过。”
    颜嫣缠着那厨娘学做长寿面,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谢砚之又岂会不知?
    而现在,她却说她不会做。
    颜嫣神色不变,笑得愈发甜:“那叫断头饭,你也想吃?”
    谢砚之半点都不嫌晦气:“有何不可?”
    他既已这么说了,颜嫣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当即给谢砚之煮了碗面,放了半碗盐,外加整整十勺油辣子。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故意给口味重的谢诀吃白水面,故意给口味清淡、吃不得半点辣的谢砚之做了碗又油又辣还齁咸的地狱版长寿面。
    面被端上桌,颜嫣在谢砚之的注视下两手一摊,柔弱且无辜地道。
    “没办法,失去味觉了,我把握不好这个度,辣子放多了,盐好像也放多了,你若不吃,就倒了吧。”
    谢砚之看到这样一碗面,本还有些愠怒。那些尚未来得及被点燃的怒火却因“失去味觉”这四个字而熄灭,消失得无影无迹。
    没有人比谢砚之更清楚颜嫣因何而失去味觉,这是他种下的因,理应由他来承受这苦果。
    他将面碗挪近,沉默不语地吃了起来,第一口便被呛到。
    滚烫的辣油冲进气管,每吸一口气,都像是往肺里扎进了十万根烧红的钢针,他冷白如玉的肌肤顷刻晕出大片大片胭脂般靡丽的红。
    他以手帕捂着唇,止不住地咳嗽。
    咳得撕心裂肺,似乎要将被“钢针”扎得千疮百孔的肺一同咳出来。
    纵是如此,他仍未停下。
    第二口面入腹,辣得他头皮都开始发麻,胃里像是有团火在烧,晶莹的汗液不断从额角渗落。
    他咳得愈发剧烈,好似随时就要断气般惨绝。
    在此当值的宫娥们纷纷面面相觑,心中急切之余,又不敢上前阻拦,全都用哀求的目光看着颜嫣。
    颜嫣视若未睹,神色漠然地看着谢砚之将那碗面吃完。
    他非要自虐,她也没办法不是?
    可看着他这么折磨自己,颜嫣非但开心不起来,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疲倦感。
    与谢砚之这般纠缠下去真的很没意思,猝不及防间,她问出了那个在心中酝酿已久的问题。
    “你准备何时去杀柳月姬?我究竟还要等多久?”
    她等了太久了,久到已彻底失去耐心,懒得再与他玩这场无聊的游戏。
    谢砚之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蛰了下,连咳嗽都忘了,被辣油呛红的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苍白。
    他的呼吸在某刻变得格外急促,旋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许久许久以后,他呼吸终于畅通,神色亦已恢复成他所惯有的平静。
    他不答反问:“你觉得我凭什么要冒这个险去杀柳月姬?”
    听闻此话,颜嫣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瞪视他。
    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她目的性这么强,又全都暴露在了谢砚之面前。
    他既知道她所求是什么,又怎会轻易松口替她去杀柳月姬?
    怪不得哄两句他就解开了锁她脚上的链子。
    原来他是有恃无恐,知道柳月姬不死,她便绝不可能会再逃。
    颜嫣冷笑连连,转身欲走。
    却被谢砚之扣住手腕,强行将她拽去书房。
    她不懂谢砚之这是又打算发哪门子的疯。
    可她太累了,累到什么都不想管,任由谢砚之折腾。
    颜嫣静默不语地坐在书案前,看谢砚之翻箱倒柜地忙活。
    她送给他的每件生辰礼他都很珍惜,他一件一件翻出来,摆在书案上,展示给颜嫣看。
    他们相识的第一年,她送出去的那四十八束花都还好端端地盛放着。
    第二年,她刚学会做香囊。
    绣工惨不忍睹,硬生生把鸳鸯绣成了大鹅,他满脸嫌弃地收下,一戴便是数载,直至香囊的边边角角都磨损得起了毛,方才摘下。
    第三年,她送的是木簪,用养魂木雕刻而成的。
    彼时的她听人说堕魔之人魂魄最是不稳,容易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影响思绪,于是,她千方百计寻来一块养魂木。
    却因养魂木太过珍贵,她迟迟不敢动刀,用别的木材练了整整半年的手,才敢换成养魂木,给他雕成木簪。
    那半年间,她手上随处可见刻刀划出来的伤,伤得最严重的那处,养了足有半月才愈合结痂,那段时间她连手都不敢洗,一碰水就剖肝泣血般的疼。
    第四年,她终于学聪明了。
    不再像从前那样犯傻,知道那些东西他统统不会用,却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工夫,为他编了个剑穗。
    她从来就不是个手巧的姑娘,光是穿流苏这一步骤就学了整整五天,花费大半个月才穿出一串整齐像样的流苏。
    第五年,她试探性地给他送了件他赏给她的小玩意儿,他压根没发现。
    也就这时候她方才明白,不论自己送什么给他都无任何区别,因为他从来就不在乎她送的是什么。
    第六年,她也想像去年那样敷衍了事。
    无意间看见他随身佩戴了自己做的香囊,高兴地近半宿没睡,连夜赶工给他做了个新的,眼睛都快熬瞎了。
    第七年,她仍是送香囊。
    却存了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偷偷往香囊中放了一缕她的青丝。
    第八年,他去极北之地找柳南歌,整整半年杳无音讯。
    她一个人在栖梧殿里等啊等,从天明等到日暮,等来的却是他带回来的另一个女人——柳南歌。
    如今是第五十九年……
    颜嫣看着那些本该消逝于时光中的旧物,沉默良久。
    而后,笑了笑:“我累了,该休息了,魔尊大人您也请自便。”
    像是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谢砚之从头到脚都是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