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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节
    待得严刑拷打审问过后,确认没有漏网之鱼,她才令人将惠敏公主带来的所有人,连同公主在内,押解入定江郡,等候定江王回来发落。
    只要入了定江王府的牢狱,他们再想出去,就难了。
    *
    就是押解他们入城的这一天,岳者华让阿钦送信来,约她在别庄见面。
    “夫人,我们公子让我交给您。”阿钦递给傅绫罗一个眼熟的木匣。
    傅绫罗知道,那里面是岳者华,不,是岳观南的卖身契。
    阿钦看着傅绫罗鼓起的肚子,眼神并不意外,只道:“您此行不会有任何危险,您所有的疑惑,公子都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傅绫罗沉默了好一会儿,应了下来。
    岳者华给她卖身契,是告诉他,他的初衷未改。
    她答应下来了,并非信任,只是有可能的话,傅绫罗并不想跟岳者华成为敌人。
    她不会大意,去别庄时,纪云熙和宁音都陪在她身边。
    纪云熙提前安置好一百墨麟卫,将别庄守得密不透风。
    见到岳者华,傅绫罗有些诧异,他看起来身子比以前康健许多。
    面上已经没了任何病弱神色,可以说是她见过的,岳者华状态最好的时候了。
    “我知你会来。”岳者华笑道,看到她隆起的腹部,眼底多了些怔忪,“还未说一声恭喜。”
    傅绫罗抚着腹部,抿唇不语。
    岳者华笑得像过去那般无害,“夫人见谅,这会儿,文临和殷月奴应该已经逃离定江郡了。”
    傅绫罗愣了下,纪云熙立刻拔出剑架在岳者华脖子上。
    阿钦同样拔刀,双方一瞬间就剑拔弩张起来。
    岳者华依然笑得温和,“夫人,我从未想过对南地不利,可否让人都退出去,像上次一样,只我们二人喝喝茶,说说话?”
    傅绫罗定定看着他,“在你跟文临他们沆瀣一气的时候,该知道不可能再跟过去一样了。”
    岳者华垂眸,“那你可想知道,纪忱江在京都遇到了什么危险?你应该有一阵子没收到他的信了吧?”
    傅绫罗深吸了口气,吩咐纪云熙,“你们都出去,我们单独聊聊。”
    宁音急促道:“夫人!”
    “去吧,他不敢对我做什么。”傅绫罗淡淡道。
    岳者华面色始终温和,好似傅绫罗威胁的不是他一样。
    等到纪云熙他们无奈退出去,阿钦也收了刀,眼神担忧退了出去。
    岳者华起身打开窗户,见人都离得远了,没有卖关子,直接了当告诉傅绫罗她想知道的事情。
    “圣人服用五蛇散过度,他以为自己非殷氏血脉,这次令封王入京,就是打着一网打尽的目的,如果南地平稳,纪忱江很难回到南地。”
    傅绫罗被岳者华的话惊住,瞪大眼看他,“他疯了吗?皇家血脉也能混淆?”
    岳者华轻笑,逆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若先圣知道以后的新君是他,并且死的没那么突然,他自然不会怀疑自己的血脉。”
    “谁叫先圣没的太突然,历来帝王之术都是面面相授,不会付诸文字,除了几个死士能得知,其他人也无从知道内情。”
    “巧的是……”他声音微凉,“那几个死士殉了主,无人得知验证血脉的法子,剩下唯一知道的,是先圣的大伴,那人已经被人收买了,也不会告诉他。”
    岳者华没说,当初差点成为太子的怀王,应该也知道些内情,小怀王应该也知道,只是他们没有验证的秘方而已。
    就算知道又如何?
    谁也想不到一个圣人,在服用五蛇散后,会变得多愚蠢,多冲动易怒,被肮脏欲望彻底遮住双眼。
    傅绫罗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觉不可思议,“是你?你来南地之前,就已安排好了今日的一切?”
    那他的计谋之深,比他想象中还要令人胆寒,他到底为了什么?
    岳者华沉默片刻,“原本我没打算给他用五蛇散。”
    “为何要换五蛇散?”傅绫罗直接问。
    岳者华笑着摊开手,调侃道:“纪忱江说,即便有万一,他也会有一万个准备,我想让他知道,只要他站的不够高,就会有一万零一个意外,他护不住你。”
    傅绫罗眸色浅淡,“别说是因为我,岳者华,你知不知道放走文临和殷月奴,他们会给南地造成多少麻烦?而我又会多多少危险?”
    “你没那么喜欢我,不要拿我来做幌子。”
    岳者华被她逗笑了,“我知你心思细腻,从一开始就发现了我的身份,我这份情意,自然也骗不过你。”
    他笑得很真切,“论起做骗子,我当是不如你。”
    傅绫罗笑不出来,不解道:“为何放走他们?别告诉我,你对新圣投诚了。”
    岳者华又一次沉默,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我自始至终都是他的人?”
    傅绫罗下意识反问,“可你不是厌恶……”
    “我是厌恶京都的一切!”岳者华自嘲打断她的话,“你以为,我是怎么才能在先圣要求我入朝的口谕下,来到南地的?”
    “我一次次违拗京都旨意,又如何能在南地安然无恙?”
    “我曾走遍大睿,行过不止万里路,又为何会到了南地,竟会水土不服?”
    傅绫罗呆住了,震惊看着岳者华。
    他话里的信息量太大,若非她知道太多不该小女娘知道的……知识,大概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岳观南……”
    “不要怜悯我,我不需要。”岳者华走到桌前,微微笑着看她,“请不要可怜我。”
    他早知怜悯无用,只会让他记起自己生在一个多么令人作呕的世家,有个能将子嗣当做货物送上台面的父亲。
    其实他从没有成为一个普通儿郎的机会,也没那个运道与傅绫罗这样美好的女娘花前月下。
    既如此,他想成全自己,也不妨成全傅绫罗,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的骗局。
    想骗过纪忱江和傅绫罗,他就先骗过了自己。
    傅绫罗莫名鼻尖发酸,“岳观南,曾经说过的话,我不喜说第二遍,可对你,我想多说一次,有些事你当知道,做了就无法回头,你……”
    “阿棠。”岳者华的笑有些勉强起来,他无奈叹了口气,“别说了,没用的,很多事情来南地之前我已经做下了。”
    傅绫罗眼眶发红,她不懂,岳者华到底要做什么?
    见傅绫罗目露不解,岳者华并不解释。
    他不只是收买崔永福,也不只是给先圣下了暴毙的毒,这肮脏的世道,他是一天都不想活了。
    只是没想到在南地能遇到如傅绫罗这样投缘的友人,送他一场不真实的快活。
    她和阿钦都叫他心底最深沉的恶意无法彻底沉沦,反正要死,不如送她一场自在,也送被他连累送命的百姓、将士一个崭新江山。
    岳者华垂眸,“从被迷晕了送入三皇子府,背着幕僚的恶心名声,我目的就没变过,我只想毁了一切,那个畜生也要死,我的手段没你想那么干净。”
    “有时我会遗憾,没早些碰到你。”顿了下,他抬起眸子,笑意盈盈,潋滟的却是悲伤,“但我又庆幸,没在京都碰到你。”
    他微微叹气,“唯独不该受罪的,是无辜将士。”
    傅绫罗心下一紧,“你做了什么?”
    岳者华轻声说着,每一句话都叫傅绫罗胆战心惊,“文临和殷月奴会在军营宣旨,要求纪家军北上平叛,若驻军不从,罪同谋反。”
    “我不会让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有事,毕竟我骗了你一场,合该送你个锦绣江山。”
    “差不多一个月左右,南疆会与文氏里应外合,攻打边南郡。”
    “这是你的机会,杀了他们,将南疆彻底打服,从此纪家军是你的,南地官员也会认你为主。”
    “纪忱江不喜欢那个位子,他没有仁爱之心,但你有……”
    傅绫罗猛地站起身,甚至惊讶到肚子都隐隐作痛,她扶着肚子,整个人微微发抖。
    “谁告诉你,我想成为女皇?被人擅自做主安排的滋味儿,你尝过了,好受吗?”
    岳者华苦笑摇头,“站在高处,你才能选择,进可坐拥天下,退可推旁人上去,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傅绫罗瞪着他,“如果文临他们跑不了,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新圣惹了众怒,迟早要完,你做这些,只是为了报复岳家,报复……”
    她越说,岳者华的面色就越悲凉,她清楚岳者华心里的苦,刻薄的话有些说不下去。
    憋得她两眼泛红:“岳观南,军心不稳,又逢外敌来犯,乃是大忌!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决定会死多少人?”
    岳者华起身,“若我不如此,死的人会更多,天下早晚要乱,拖得时间越久,百姓越煎熬,你应该清楚。”
    傅绫罗眼神复杂看着他,她清楚,可她没办法因为要拯救苍生,就去牺牲一部分苍生,她没有这个权利。
    她深深吸了口气,闭眼,“我不杀你,但你不能再留南地,下次再见,我们会是敌人。”
    岳者华心里的悲伤几乎让他笑不出来。
    好一会儿,他才笑着拱手行礼:“多谢夫人,即日起,我就回归北地,等女君入京的那一天,我必不会站出来碍夫人的眼。”
    傅绫罗转身就走,她得立刻跟祈太尉他们会和,提前将危险掐灭在摇篮之中。
    岳者华突然喊住她:“阿棠!有些事情说了,只会打草惊蛇,恶人我已经做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是我与你讲的最后一个道理,就当……谢你不杀之恩。”
    傅绫罗脚步顿了下,没再回头,直接离开。
    *
    岳者华和阿钦从别庄那条暗道离开定江郡,在马车往汝南郡去的时候,阿钦还在疑惑。
    “五公子,你做了那么多事,绫罗夫人竟然没要杀你?”
    他提着一把子心肠在外头,都做好给自家公子收尸的准备了,他早知道自家公子不想活了,才会一直作死,他拼了命也拦不住。
    岳者华依旧笑得吊儿郎当,只手撑在眼皮子上,“蠢阿钦,别问了,赶紧去给公子我熬药,我且得保重自个儿的身子,多活几年呢。”
    旁人不懂,他懂傅绫罗的狠。
    该安排的早安排好,他只想死,她却偏要他活。
    可人活着,有时候比死了要难受的多。
    他心肝儿已经黑透了,怕傅绫罗提前阻止他安排好的一切,所以他偏留了最重要的证据没说。
    也不知,这心狠的小女娘何时能发现他给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