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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傅绫罗不爱在他不在的时候往书房去,又要候着, 就叫人在树下放了张石桌纳凉。
    临近端午,各家要进出的礼不少,傅绫罗在石桌上摆了笔墨和礼单忙活。
    “巴掌大的河蟹来了不少,可惜这会子没有蟹膏。”宁音靠在银杏树上陪着,跟傅绫罗禀报。
    “我看还有外院的老媪想求些漏地上的虾米回去,晾干了给家中孩儿解馋。”
    南疆多水,临南郡和汝南郡是多水之乡,偏夹在中间的定江郡和边南郡多山,易守难攻,却没有大江大河。
    南地人大都不缺河里的吃食,独定江郡和边南郡稍微稀罕点。
    傅绫罗也听起了馋意,“河蟹可以拿花雕醉上几日,端午时配了雄黄酒,也是美味。”
    “河虾咱也要上一筐,晒干了磨成粉,煲汤极鲜美。”
    宁音有心说娘子不必操心,大厨房伺候墨麟阁上心着呢,两个多月足够那些师傅摸准娘子的喜好了。
    只话没出口,就叫顶着满头汗进门的乔安给打断了。
    乔安听见了她们说话,笑着上前招呼,“傅娘子喜欢河鲜?这东西山里倒是不少,临南郡更多。”
    傅绫罗抬起头,阳光透过树叶映在她白皙的面上,点点细碎光芒,遮住了她眸底的惊疑。
    谁吃河鲜跑山里去?
    她不动声色扬起笑,“倒也谈不上喜欢,只是见王上喜爱河鲜,厨房做了几次,味道还不错,回头醉蟹做好了送去给乔阿兄,你和乔婶也尝尝看。”
    乔安愣了下,都忘了道谢,“王上喜河鲜?”他咋不知道?
    傅绫罗和宁音都微笑不语,乔安不知道的事儿,是真不少。
    乔安见她俩不说话,下意识明白对方咽回去的礼貌,倒也浑不在意。
    想开以后,乔安性子挺好,只笑道:“有你们伺候着也用不上我,我去书房取东西,给王上送过去。”
    转身往书房去的时候,乔安才嘴里嘀咕着怪不得。
    王上放着自己更熟悉的封地不选,要选临南郡的地方隐居。
    他们几个近身伺候的原本都摸不着头脑,感情是为了口吃的啊。
    傅绫罗余光看着乔安的背影,手中捏着的笔莫名有些落不下去,心底那根弦渐渐紧绷。
    宁音问:“雄黄酒今年还从咱铺子里出吧?王府一直没叫人接管铺子,都还是咱们的人管。”
    傅绫罗不动声色嗯了声,面上没露出异样,笑着吩咐:“不只是雄黄酒,我记得最近汝南送过来些新布匹?明阿兄也好久没去看看祝阿孃了,将布匹送到明阿兄那里提醒他一下。”
    宁音:“那卫长史和卫手里要送吗?”
    傅绫罗摇头,“叫祝阿孃安排吧,贴身的东西,我及笄后再准备,不大合适。”
    宁音想着也是,但想起自己藏笸箩下头的荷包,她脸蛋子微微发红低头,没注意到自家娘子攥紧的手指。
    端午前一日,卫明才匆匆自边南郡回来,听卫喆提起去给祝阿孃送布匹的事情,目光闪了闪。
    他知道,阿棠大概是发现了什么。
    他到西院时,傅绫罗正在陪祝阿孃说话。
    在门口听着,细细软软跟撒娇似的,“阿孃,王上这些日子忙,可侍寝的事情也不能耽搁了,让廖夫人侍寝如何?”
    祝阿孃有些纳闷,“你不是不喜欢菁夫人和廖夫人?阿莹和云熙她们几个也够伺候了。”
    “这个廖三娘在闺中时候名声就不赖,叫菁夫人也吃过不少哑巴亏,非要选,也是菁夫人侍寝更恰当些。”
    这不赖的名声,可不是琴棋书画满腹文采,说的是心眼子。
    祝阿孃怕夜里人心思多,容易出纰漏。
    傅绫罗抱着祝阿孃胳膊晃,“她们欺负我,我是阿孃养大的,能吃哑巴亏吗?我现在在前院脚跟已站稳,不怕她算计,仇我肯定要报。”
    菁夫人的鲁莽冲动是真是假不好说,毕竟墨麟阁还有个‘易怒’的主君例子摆着呢。
    如若菁夫人是扮猪吃老虎,到时其他人都受宠,同从京都来的廖夫人盛宠还‘怀上身子’,菁夫人少不得就要露出真面目。
    如若是廖夫人算计的,以菁夫人的冲动性子,嫉妒心性上来,定会想法子讨好祝阿孃和傅绫罗。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良善人,也不稀罕当好人。
    只要知道是谁在算计她,她定要让对方尝尝剥皮抽筋,求死不能的滋味儿。
    祝阿孃点点傅绫罗额头:“算计她们就算了,左右都是别有用心来咱们府里的,别算计到王上身上去,你这心眼子还差点。”
    后宅女娘为何要令祝阿孃和女卫首领都在这里看着?
    她们的战场不在厮杀,真起了坏心思,不见血也能叫人家破人亡。
    夫人都是封地和京都送来,等着恰当时候杀人不见血,即便都杀了,祝阿孃也不在意。
    她怕只怕阿棠这狠厉性子得罪了长舟,长舟那孩子的心肠,祝阿孃养大他一场,到现在都摸不透。
    傅绫罗垂眸,乖巧应声,“是,阿棠记住了,定不会惹王上生气的。”
    “好听的话就属你会说,别光嘴上甜!”祝阿孃翻个白眼轻哼。
    卫明就是这时候挂着笑进来的,祝阿孃拍拍傅绫罗胳膊,叫她先回前头,好跟卫明说说话。
    傅绫罗笑着跟卫明打过招呼,才出去。
    半个时辰后,她在二门外往墨麟阁拐的廊子上,碰见了卫明。
    这地方四面通风,站不下人,宁音远远在二门上看着,防止廊顶有人,说话不怕被偷听。
    傅绫罗盈盈福礼,放轻了声音,俏脸认真看着卫明,“明阿兄,今日阿棠想问你些事儿,许是碍着对王上的忠心,你愿意回答,罪责阿棠担着,你若不愿说,阿棠绝不强求。”
    卫明面上笑意不变,“咱们之间还用计较这些,只要不是与王上性命攸关的事儿,我都会告诉你。”
    如此,傅绫罗也就开门见山了,她目光灼灼,看着卫明眼睛问:“王上是不是让暗卫盯着我?”
    卫明愣了下,笑吟吟的表情变成了苦笑,他还以为阿棠要问的是王上的心意,结果阿棠比他预料的还要细心。
    “你怎么知道的?”他有点好奇,暗卫的功夫若是叫个小女娘都能察觉,该回炉重造了啊!
    傅绫罗坦诚回答:“乔安说漏了嘴,我才提及要去山清水秀的地方置宅院,他就提了山里的河鲜。”
    “说话时候,只有我和宁音在,还敞着窗,除了功夫了得的暗卫,也没旁人了。”
    排除乔安脑子蠢得格外新奇这种可能,只能是暗卫盯人。
    卫明思忖片刻,带着笑缓声解释,“墨麟阁心思多的人不少,王上所在的地儿,连同勤政轩在内,暗卫都盯得紧。”
    “你对王上又格外特殊些,王上也是怕叫人钻了空子,特地令人护着你,并非是不信任。”
    傅绫罗听得胸口发闷,心底那根弦绷得更紧,声音都有些干哑,“我为何特殊?”
    卫明扫了眼墨麟阁方向,轻声道:“你该知道王上的病症,但在你面前,王上跟一般儿郎无二。”
    傅绫罗瞳孔猛地一缩,“不可能,我靠近王上的时候看得分明,他有时甚至会疼得恶心。”
    所以她一直不愿意相信,王上对她起了旁的心思。
    卫明叹了口气,“以前是这样,我也不知详情,只知王上从庄子上回来后,突然就好了,你没发现这些日子伺候王上时,王上心情都不错吗?”
    傅绫罗再说不出话来,哪止心情不错,偶尔她还有错觉,那目光像能烫到衣裳里去似的,令她心慌。
    原本怎么都想不明白的事情,突然就摊在了这灼灼烈阳下。
    因为她的靠近王上不会厌恶,她的存在能让王上做个正常儿郎,所以,王上确实想要她。
    这份特殊,因她而起,也与她也一点关系都无,换其他任何人能特殊的话,都可以。
    卫明见傅绫罗怔忪看着外头被日头晒着的地面,细嫩眉头紧蹙,心里有点担忧。
    他心知,有时候阿棠心思比较重。
    走近几步,卫明压着声儿劝她,“这世道什么情形,你当是清楚,即便能离府,若天下大乱,我们都不放心你自己在外头。”
    “王上是个做大事的人,而且……说句僭越的话,你对他而言是解药,他身边不会再有旁人。”
    “只要你在王府一日,王上待你如珠如宝,你就安全一日,忠心伴着王上,待得天下大定那日,你们携手并肩,逍遥自在,也算是天作之合。”
    闻言,傅绫罗眸中闪过一丝讥硝,但她什么都没跟卫明说。
    卫明仔细打量她的表情,“若你真的不愿意,王上不会勉强你做什么,但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都别一个人独自决定可好?”
    “我听明阿兄的,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我不会任性。”傅绫罗面色浅淡道。
    “时候不早了,今晚还要安排夫人侍寝,我先回去。”
    迈入墨麟阁的时候,傅绫罗才将将想明白。
    这事儿不是卫明一个人的主意,刚才他说‘他们’,祝阿孃甚至卫喆也是这么想的吧?
    她甚至能理解他们,是真真竭尽心思为她好,心疼她,才会如此,这令她连脾气都没处使。
    “娘子,您不去书房吗?”见傅绫罗直接回自己屋里,宁音不解道。
    今日傅绫罗与卫明的谈话,没跟宁音多说,毕竟到处都是耳朵。
    她只将脑袋枕在胳膊上,由着自己下气片刻。
    但说话时,傅绫罗声音格外娇气,“今晚接廖夫人过来,我不想看她那张脸,你去吩咐武婢,将熙夫人也接过来。”
    她看着窗外,眼神冷静,语气却仍然软甜如蜜,“左右前几次夫人们都是娇弱无力被抬回去的,夫人们不堪挞伐,两位夫人一起伺候,更容易叫人相信王上的勇猛。”
    宁音:“……”您就不想想,王上会不会勇猛地过来揍你?
    “去吧,熙夫人比我精通房中术,王上会给我这个脸面的。”傅绫罗将宁音催出了门。
    过了好一会儿,她鼓着脸颊将脑袋埋进胳膊里,偷偷吸了好几口气,压下泪意。
    阿爹待阿娘也如珠如宝,阿娘一辈子真的开心吗?
    若她成了王上的解药,成了说不准还有没有意外的特殊,与依靠阿爹而生,没了阿爹就活不下去的阿娘有何区别?
    也许,将来若那个要干大事的男人出了岔子,她也活不下去,她的孩儿在乱世中会比她更苦。
    再大的富贵,她也不愿意!
    傅绫罗很快冷静下来,乔安不会无缘无故提及临南郡,大致是王上以后想要圈养解药的地儿?
    回头叫杨媪选地方,要避开临南郡。
    傅绫罗细细思忖着,王上待她不同,那她不利用多不礼貌。
    这回竹挠都不撑,只要爬上天,她就不信找不到个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