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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节
    先前台省与各家虽对李氏封邑颇有物议,但也因杨宁对永宁殿的血腥镇压颇有收敛。对方骂已经骂了,自己这边人也杀了,中间又收到了各种抨击乃至于污蔑,拿下来的好处总不能再白退回去。李令仪的封地在新平,总共有三乡之大,且是实封。虽然与陆昭的裂土封相比她没有直接的经营管控之权,但是可以问责地方长官,以此来插手新平事务。因此在她拿下这个封邑之初,便将大部分产业划作私土。
    小封地有小封地的玩法,李令仪围绕此处经营,几乎是照搬了保太后贺氏的套路。在地方官员上设置自己的亲信,而后将当地的部分民户先转为吏户。吏户之于地方官与荫户之于世家,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至此之后,封山锢泽,掘湖造田,只要不引起当地的民变,自然是怎么赚钱怎么来。现在,想到这一片自留地也要拱手送出,李令仪的心情可谓跌至谷底。
    在一连几日的宴饮后,那些关陇世族们陆续离开陆家的庄园。此次这些人收获颇丰,而新平的三乡之地,陆昭也以南北人家对半分的方式,散与了众人。不过还是留了不少田亩,只派人接管,产出所得依旧命人送到李氏那里。如今,除了褚潭这个新平郡实际长官外,南人与关陇世族的力量也渐渐渗入到了这片乡土之中。相较于之前新平郡如同安插在陆归胸口的一枚钉子,如今看来反倒是被群狼环伺的羊圈。
    而薛家在京畿的土地私产也未得幸免,被众人悉数瓜分,薛家实力大损。门阀政治之重是政治结构稳定,要拔起一颗百年的参天大树,
    枝叶会震动,根系会缠连,只为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薛家与贺家一样,在关陇盘踞了那么久,先帝时期就是执政之家,姻亲、师徒、朋党,太多人的利益都是跟薛家绑定的。如今已无贺氏逼宫、崔谅之乱这样的大变局,通过武力短时间内彻底清除一方的手段已经不再适用。陆昭明白,要除掉薛家,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关陇世族内部自己动手。
    最强烈的怨恨永远来自于同道,此次事件也是深刻地说明了这一点。在所有事情平息之后,仪曹与太常等人也拿出了迎接行台归都的议案,即可付诸实施。
    陆昭送走宾客后,独自回房,却见房间门还是开着的,院子里也不知何时多出了数只箱笼。雾汐守在门口侍奉,见陆昭回来才道:“汧县太子那里送来的礼货,说是送给娘子赏玩,现下还没有搬完。”
    果然,见陆昭入内,几个搬运箱子的人便顿下脚步,分分行礼。陆昭亦点头微笑道“有劳”,旋即跨门而入。
    这片庄园乃是家里新购置的产业,记在她名下,她的兄弟姐妹也都各有一套。陆昭的居所空旷,陈设整洁素雅。整个房间以银白色的帷纱步障相隔,分割出居室、就寝处与读书的地方,每处都有书阁。如今竹简仍是书籍主流的传抄方式,但陆昭此处只用纸本或绢本,十分轻便。这些书籍大多也跟着陆昭走动。后日陆昭要回到宫中,这些书籍在当天就可以打包完毕,装入防水的箱笼中一同入宫。
    陆昭依榻闭目小憩,睡前饮一杯梨花酒入眠。有着淡淡梨花香的新酒温柔好吞,清白的酒泽沾染唇上。陆昭小睡总喜欢有些声音,门外衣裾摩擦的声音与春风一道钻入了窗,安抚着她每一寸感官,那温度无孔不入。
    不知什么时候,门被关上了。
    陆昭几乎是醒了,却没有睁眼,依旧歪在榻上。她以为是雾汐,便抬手将只剩一丝残酒的酒杯推了推,示意对方拿走。
    外面的侍从退下,正是元澈入内。他先解下氅衣,替陆昭披盖上,旋即取了那只酒杯,就着她淡淡唇印将残酒饮净,随后跑到步障后取水净手。他回来时,那件氅衣已滑落在地。陆昭的长发挽至脖颈,几缕发梢坠落,滑到胸口上来,勾勒出一片幽暗的密室。他的手熟练地掀开那片春衫,用他刚刚被春水沾湿的手,将她的肌肤捕获。
    “凉。”陆昭起身躲开,见是元澈,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元澈弯腰将氅衣拾起,搭在臂弯里,说:“汧县太小,哪有你们世族的大庄园好玩,顺便来讨杯酒喝。”说完用刚刚饮过那浅浅一盏梨花白的嘴唇沾了沾陆昭的脖颈。
    “回了趟行台,殿下变得轻浮了。”陆昭轻轻点开元澈的额头,指着案头那两卷多出来的东西问,“那是什么?”
    元澈这才想起来正事,起身将两副长卷取过来,与陆昭同榻斜对而坐。他将卷轴的一端交至陆昭手中,纸光与墨色徐徐展开,沿着陆昭的小臂、腰跨、乃至微弧的曲线哗啦啦地颤抖着。至此,她的怀抱中物与他的怀抱中人一样,丰处使益其媚,瘦处使益其清。元澈怔忡而顾,不觉叹美。
    “太贵重了。”陆昭将长轴往元澈怀里推了推。
    元澈却就势握住她的手道:“原想添在聘礼中,但我问过了,聘礼虽然送出,名目却立在少府名下,你摸也摸不到,看也看不着。来日若我欺负了你,你要和离,这些东西也随之收回。倒不如作为私礼,直接添到你名下,来日你若想赏玩也方便。”
    “先挂上吧。”元澈也不待陆昭回绝,先挽了她起身,左右顾视,自寻了一处空白的墙面。
    纱帷半透,宽阔的肩膀与瘦削的身形一纱之隔,彼此隐约可望。元澈负责挂字,陆昭站在纱帷步障后,一双眼睛不知安放何处。他今日穿了新衣来,剪裁得体,趁得他的肩削挺而坚厚。隔着细雾般的纱,陆昭的脸不禁贴近了半寸。她的呼吸冰凉而湿润,带着一丝梨花酒的甜,仿佛气息早已沿着元澈的脖颈滑至衣襟的开口处。
    元澈也不知为何,手臂一滞,明明没有被触碰,可是他的脖颈乃至后背都徒然窜起了一丝被轻抚的温热。
    他忽然回过身来,却见陆昭轻轻咳了一声,双眸微微闪开,用手向左指了指:“歪了。”
    永宁殿内,魏帝卧在榻上,正由褚胤做着艾灸。他腹痛,内有积水,挨了一夜。在听完李氏的汇报和对顾氏的怨恨之语后,叹了一口气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你和杨宁先接手这些人。至于顾氏,即便需要有什么动作,等到太子大婚或是太子妃有孕之后吧。
    第274章 威慑
    在确定太子与行台归都的告日当天, 苑中御池边开了两株桃花。如今已不是桃花开的时节,便有人说是异兆不祥。后来又有人想起再过几日便是薛美人的生日,又是小公主的满两周岁, 两株桃树是为大吉兆。因此魏帝便定下日子,于宣曲宫开宴为薛氏母女做寿。
    宴会定在午后, 魏帝才下了早朝, 却取消了后殿听政。魏帝并非贪图肢体之安之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勤政的英主早早散了朝会, 由刘炳侍奉向永宁殿走去。
    走到半路的魏帝忽然想起一事,便命刘炳道:“去让杨宁和绣衣监的人来永宁殿。”
    刘炳侍奉年头已久, 自然明晓皇帝话中的意思,但也实不知为何要动这样大的干戈, 将两人全都请来。卫尉杨宁领卫尉属,如今却被架空, 原本统的武库、公车如今在冯谏和司徒吴淼的手中。而各殿、阙卫士、乃至诸冶等令,则由殿中尚书陆昭长官。而所谓绣衣监的人, 则是指由皇帝直辖的绣衣直指。绣衣所指, 冀以清肃,绣衣监名义上所属于卫尉,其下任职, 贵虽未必,但职权却大。汉武帝天汉年间,民间起事者众, 地方官员督捕不力, 因派直指使者衣绣衣,持斧仗节, 兴兵镇压,刺史郡守以下督捕不力者亦皆伏诛。到了魏帝这一朝,以军兴从事,诛二千石以下已是常理,更可绕过三公,行令几乎不受制约。
    说虽是这样说,但是门阀执政之下,哪一任绣衣御史也不敢真这样干。这一份权力不过是皇权微弱时皇帝最后的威慑,这种威慑是不能如真正的筹码那样打出去的,而是要时时刻刻揣在怀里。
    卫尉属和绣衣监离内宫不远,刘炳抄了近道,亲自传话,所费不过二刻。卫尉与绣衣御史一并行至玉墀之上,侯在永宁殿前,刘炳通传之后,方才入殿。新任的绣衣御史乃是韩任的副手汪晟,汪晟如今尚未转正,待遇亦是有差,但其入殿时却与杨宁并列,就连叩头行礼时说的话,也是汪晟的声音大一些。
    魏帝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确切地说,他要的正是这样的效果,卫尉虽然是正经的九卿,但是他的头上还是有一层天,三公亦然。
    卫尉与绣衣御史因职权之故,皆是魏帝亲信中的亲信,入永宁殿后,魏帝按例命人安置坐榻,又赐予茶水,一番君臣之礼暂且不提。刘炳见势正欲退出殿外,却听魏帝止住道:“你且在内侍奉罢。”
    刘炳听了先是一怔,只觉今日皇帝对自己实在太过恩宠优渥,道了一声“是”后,还未细想个中缘由,便听魏帝向杨宁问起渤海王元洸在金墉、洛阳布置一事。
    按说洛阳战乱,其势已被王子卿扑灭。而元洸废弃金庸、洛阳,直接赶往长安,至于日后是否还有回去的名分也是存疑。毕竟论军法,将士擅离职守也是死罪。若是两个月前,司州的实质掌权者是渤海王元洸、国相王叡与河东薛家、陈留王家,那么如今随着元洸擅自归都,薛琰仕途陨落,那么司州三分之二落入王姓之手,已有逼近二关之势。且王叡身为渤海国相国,在法理上也拥有绝对的主导权,贸然让元洸回到司州必有安危之患。
    魏帝这几日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一股力量在他身后步步紧逼,但他今日始知,这种不安全感并非来自于陆家。
    这是一个太过微妙的时间点。在渤海王离开洛阳的窗口,看似中枢势力交锋火热,但以中枢的视角来看,最终的结果仅仅是消失了一个薛琰。但是若放眼全局,司州最大的一支势力受到了最大的重创。
    有藩国且领兵的皇子无令不得擅入潼关、函谷关,不得私自进入洛阳城、金墉城等地。元洸的郡国兵如今脱离了掌控,这还会导致日后元洸回到封地的时候,事务上难以交接,处处受当地世家的掣肘。而按照目前的情况,元洸还要与楚国公主完婚,一时间更不可能东归。目前派往楚国的使臣连第一礼还未完成,等到元洸可以回封地至少要一年之后了。这一年时间,王子卿是可以自由出入各关的,等到一年后,司州会成为什么样子,他实在不敢想象。一旦西蜀有兵事,汉中王氏便可借机举兵,与西北世族作以呼应,继而关东响应,继而整个魏国将会面临一个四分五裂的局面,于此时诏杨宁与汪晟商议此事,便是正理。
    杨宁将魏帝之意掂量一番,摸透了其中的轻重缓急,遂和拳道:“臣以为应即刻率精锐骑兵前往司州,护送皇子回都,越早越好。人数也不必很多,但都要精锐,沿途抄近路入关,也不必太讲究仪仗。王子卿如今尚在都中,此行不宜动静过大。五皇子一旦被挟为人质,不论以何种方式,都会于大局不利。若五皇子身死,中央也是有借口出兵,收回司州之权的。”
    杨宁是魏帝的左膀右臂,又兼任卫尉之重,皇子的安危不是他所着重考虑的,他亦无此义务。他只对全局与皇帝的安全负责。而这种兵者的冷漠,在魏帝听罢冷静地点头之后,达到了极致。
    刘炳听完只觉内心惶惶,这哪是护送皇子回都,分明是挟持皇子回都使其藩国安分自守罢了。还未慨叹又听汪晟附和道:“卫尉所言甚是,若能急诏五皇子东归,其旧藩僚属便无生事之由。若外无藩主主持,内无大义倚仗,岂非任由王叡拿捏。”
    汪晟虽然宦官出身,但家里是读书人,从韩任对其爱重便可度之一二。其人面目清秀,亦不效仿寻常阉宦们傅粉之举,一扫腌臜之态,再加上腹有经纶,文气傍身,虽然才新上位,但旁人未敢轻慢分毫。且他也原与韩任一样,自先帝起,选入御史属,虽为韩任副手,但如今无论是资历还是资质,都有进言的分量。
    魏帝见利弊分明,便点头对杨宁道:“那此事由你筹备罢。”
    “臣领命。”杨宁应下之后,刘炳遂将杨宁送出。待刘炳离开大殿后,魏帝才对汪晟道:“先前靖国公府的内应离散颇多,回头朝廷赏赐陆家,这些人可以再趁机安排进去。”
    汪晟问道:“不知陛下可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如今绣衣属人手也不多,贸然安排只怕会出事,奴婢想着先捡着要紧的位置来。”
    如今陆家的权势之重已经有所偏移,先前魏帝更侧重于靖国公与其夫人。如今,陆家的当家人已然是陆氏兄妹。
    大殿的阴影下,魏帝目光幽微,寂静片刻后方才开口道:“朕希望在需要的时候,确保国公府可以发丧。”
    宣曲宫临御池而座,大殿四柱窗棂皆由香樟木精雕细琢,隐隐含香。因着宣曲宫梁顶开阔,邻水而建,极适宜雅闻琴奏,故以此为名。此时正是初春,御池畔一蜒团雪团白的梨花,倒映在池中,与那汪天光云影共成一璧之晖。两株桃树衬在其中,犹如绮霞向晚。又有宫女泛舟池中,张凤盖,建华旗,作濯歌,杂以鼓吹,一时间丝竹袅袅,一派盛世之景。
    魏帝封了薛芷之女为隆虑公主,赐名嫣婉,又晋薛氏为贵嫔。在座的除了皇室血脉和宫中妃嫔,亦有薛贵嫔的堂妹薛无鸢,还有舞阳长公主的女儿秦姚。
    皇后陆妍一如既往的茜素红,姜昭仪的梅花妆明艳动人,然二者面对薛贵嫔之姿终归稍逊一筹。薛贵嫔一身天青色银线绣千瓣菊的齐胸襦裙,以月白色蝉翼纱做大袖,原本就是倾国倾城之姿,其眉眼间淡然更让她人美貌泯然于自己的芳华之下。而薛无鸢样貌原本酷似薛贵嫔,一身玫瑰紫绣流云氅衣配以妃色鸢纹大摆,十字髻灵动柔美,倒是与自家堂姐难分伯仲。秦姚则颇有将门风范,如今年仅十六,虽说已经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但终究是天真无邪,说话和笑声都朗朗的,很得魏帝的怜爱。
    薛琰被禁锢夺之,在众人眼中与死无异。薛琬又称病不出,其余朝中各人,皆有心思,不愿在此时凑这份热闹,或称病推辞,或因事谢恩,且此次家宴成分大,外臣之中出席的贵介只有司徒吴淼,任羽林之职并加散骑常侍的陆冲,因此席面上也冷清许多。只有长公主却如无事一般,带着自己的女儿赴宴,说笑毫不拘束,席间气氛尚可。众人又围着两株桃树吟诗作赋一番,待歌舞丝竹停毕,宗正丞并一众捧着托盘的宫婢们进入大殿内。托盘内是各式器物,有湖笔、金锭、绫罗,还有马鞍、小短剑、宝印,除此之外,还有些水粉钗环之物,并加饮食及珍玩美服。
    众人瞧着新鲜,长公主倾华见此情形,立刻机灵地转了话头,道:“陛下到底是宠爱薛贵嫔。我们家姚姚的及笄礼因这战乱落下了,至今都没补上呢。”
    魏帝听罢笑意溶溶道:“今年朕亲自替姚姚补上,再给她添一个大封。”说完又对宗正丞道,“长公主之女的及笄礼,宗正也要上心、不过朕瞧着你怎么这么面生?可是是新官上任?”
    宗正丞刘劭听罢,立刻叩谢道:“臣劭曾为吴国宗正少卿,承蒙陛下圣恩,不计前嫌,委以此职,臣自当尽心尽力。”
    “吴魏两国血浓于水,如今更是化为一家,自然无前嫌之说。”魏帝肃了肃神色,“想来司徒命你担当此职,必是因你为人细心周详。既然抓周是江南习俗,想必原来吴国也流行此法?”
    宗正丞道:“正是。臣任少卿时也曾主持过郡主的周岁宴,抓周也算是前吴的老例了。”
    魏帝促狭一笑:“如今吴国的郡主就在这里,你可还记得皇后当年抓的什么?”
    第275章 道理
    魏帝说话时, 揽着皇后的手。然而陆妍却不自然地将手往宽大的袖口中缩了缩,但是魏帝却握得更牢。
    宗正丞稽首道:“皇后满周岁时,臣还未做到少卿之位, 哪能见过如此大的场面,倒是前吴会稽郡主周岁时, 臣记得郡主当时抓了一只小机杼, 爱不释手。”
    魏帝略一沉吟,脸上带有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机杼,胸中之经纬也。经纬天下, 秉国权衡,殿中尚书加录尚书事, 如今当应此言。”
    陆妍却只含笑答:“不过是小孩子随便抓着玩罢了,博个吉祥意思, 作不得数的。”
    魏帝听后也一笑作罢,便让乳母将嫣婉放在席上, 任由她抓取。
    抓周宴是补办,如今嫣婉已经可以自己走向前。名贵之物, 琳琅满目, 粉糯糯的小手刚刚抬起,却又放下,犹豫几番之后, 只觉无趣便回头去寻母亲。乳母只当她年幼害怕,正要上前安抚,却见小公主转了个身, 走了御座上的魏帝, 拽着金线绫罗的袍角软顽。饶是旁边的刘炳也看怔了,缓了片刻, 方才含笑道:“小公主这一抓,可是抓了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物啊。”
    魏帝见嫣婉如此乖巧可爱,亦不由得笑弯眉眼,道:“嫣婉如此仁孝,当是耳濡目染。漪澜殿上下的宫人,各赏钱五贯,帛一匹,乳
    母另赐帛五匹,缎五匹,钱二十贯。”又对薛芷道,“你身为母亲,想来亦是仁孝之人,以身作则,更是当封赏。只是朕上月才晋封了你,如今不便再晋封。这样,想要什么赏赐,你自己说罢。”
    薛芷莞尔一笑,更显风华绝代,只见她低眉臻首道:“妾身为人母,这些皆是分内之事,不敢言功,且父女天性,当心有灵犀,此乃人伦自然,何用旁人教导。若嫣婉幸得陛下格外垂怜,来日烦请陛下为她择一位好夫婿罢。”
    魏帝十份开怀,笑着道:“那是自然。嫣婉的夫婿,日后必是貌比潘岳,才倾陆海,非人中龙凤不可娶之。”
    不远处,倾华正为秦姚打理钗环,听至此处,柳眉微挑,语气颇含酸捻醋:“这抓了个机杼便嫁皇子,抓了个皇帝便嫁龙凤。呵,到底是咱们命苦,周岁宴也没有刘劭这样的能臣,且守着拙夫呆汉过罢。”
    魏帝很是熟悉自家长姐的脾气,放下嫣婉,笑着劝哄道:“逸伦好歹也是我大魏第一儒将,当年朱雀门的武演,也是你看中的,还给人家起了个北军卫玠的浑号,如今反倒不认。怎么,人家是家世配不上,还是才貌配不上?”
    倾华听罢,亦转身笑言:“且凑合着罢,莫让我晚生二十年。”
    魏帝原想长姐不过是玩笑之语,听至此处,也隐隐觉得对方意图似乎并不在此,只得继续顺着倾华的话,接道:“哦?倒不知是谁得长姐青眼?我大魏虽无休夫之说,若真是绝佳人才,朕可为长姐开个先例,长姐也可免去扼腕惋惜。”
    倾华见话递了来,方摇扇道:“倒不是旁人,曾听说逸伦长兄秦威其下子女数人,但唯幼子秦鲲甚为钟爱,虽不过六岁孩童,却聪颖早慧,又有时人道,如珠如玉,郎然照人。我如今怕是赶不上这一趟,且作个媒如何?”
    话音甫落,众人心下暗惊,其中几人面面相觑,但或无关自身利益,只当隔岸观火,或是宦海沉浮已久,早已定力甚佳,无论心里如何想,面上倒还泰然自若。薛芷却先是一怔,她家早已如履薄冰,此时秦家愿意接纳薛家,无异于将重振薛氏在河东的力量。
    魏帝却是一副只顾宠爱幼女的模样,拾了一把糖饴放在嫣婉手里,漫不经心道,“倒是门当户对。”然而随手指向了旁边的吴淼,语气慵懒问,“朕记得临济公主的驸马是你诏对的,按礼制怎么弄,你先说说看。”
    吴淼抬头见魏帝面色平和,反倒有祸水东引之感,心中惴惴,却也迅速反应道:“诏对礼仪繁琐,不若先让秦家上表一份阀阅,宗正也自有章程。”
    长公主人精一般,知道吴淼在为皇帝缓和,冷哼了一声以作不满。魏帝却假装没听见,一面命刘炳取来装甜食的攒盒,全都塞给嫣婉,一面慢慢悠悠道,“公主的婚事本就是大事,朕虽登位多年,却还未曾为爱女备办过下嫁之礼,朕的妹妹临济公主下嫁还是皇考在位时办的,都是旧事,过了这些年,礼仪制度朕也不大记得了,你且说说看罢。”
    吴淼听罢,遂和靖笑言:“历来驸马都是由宗正备选,各家上表阀阅,最后再由陛下皇后亲裁选定。秦氏一门,家世显贵,长孙秦鲲,资兴明敏,如今虽然年纪尚小,但若来日加冠,有了郡评乡举,也可以提上日程。”
    “那是久了点。”魏帝双目沉静,面含微笑。
    吴淼又道:“快也不是没有快的法子。不过高门贵胄并非可与皇室并论,故曰下嫁,而驸马一朝登入皇室,可谓荣华骤得,休祚幸偶。秦鲲年纪尚幼,只恐骄心矜肆。不如先从冀州迁居而入长安,再拜入太学,请大魏有学之士为其讲解明居,论以处义,平日由孝廉敦厚之人加以辅佐亲近,届时心性德望俱并,入朝可为国之栋梁,居家可为陛下良婿。”
    听之此处,长公主不由厉色道:“司徒所说,并不是陛下所问的所谓礼制吧。”
    司徒词锋雄健,席间大多数人还未从那些引经据典的义理中回过味,便被这两位同与五皇子有牵连的鼎臣之间的战火气息吸引了注意力。最终却是魏帝言笑晏晏道:“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吴司徒所言,正是如此,这也是为了秦鲲好,长姐何须计较。”
    说完,魏帝也不管长姐是否还真的在计较言辞,便对坐在不远处的吴淼道:“既如此,司徒拟个议案出来,长公主去说媒也好有个凭据,如此各自安心。另外,雁凭公主的婚事也该筹备了,让宗正把各家的阀阅送到朕这里来。皇家选婿择妃,一向都是南北并重,冀州得选快婿,此次就不必再遴选冀州人家了。”
    皇帝撂下此话,众人却并不安心。皇帝借嫣婉公主婚事破局,命冀州秦氏送子为质,来日雁凭公主的婚事,只怕也要以此为援例。
    薛芷自筵席散去后,径直回到了寝殿,见嫣婉玩困了,便将她安置妥当,之后倚在榻边,纨扇轻摇。夜晚香风细软,偶有小虫飞扑,却被纱帐绫罗隔开,象牙团扇驱赶,不能接近分毫。但是面对突如其来的指婚与皇帝的弹压,薛芷几乎无能为力。
    她从不羡慕长公主,虽然生于皇室,权势熏天,但婚姻亦不由己,平衡与舞阳侯与弟弟之间,个中苦楚,自不必说。她也不羡慕姜昭仪,虽然其叔伯兄弟皆列内朝为官,但一世背负遗族之名;皇嗣又值壮年,却并非太子;且皇帝多疑,日渐衰老,姜昭仪的向死而生,便是命中注定。
    说到头来,她最羡慕的就是皇后。纵没有赫赫权力,但是身份名分俱并,皇帝即便面热心冷,在皇后面前,却也得做做样子。保太后曾经的心腹,强臣的纽带,父亲爵位与三公无异,族侄或居于中枢,或在外领兵。谁想和她翻脸,讨她的便宜,也要自己掂量三分,就是这么痛快。而这样在皇帝面前痛快地说一句话,恰恰是自己无能为力的。
    羡慕无用。因此薛芷慢慢抚平心波,阖上双目,细细将白天之事思索,长公主的提亲她是没有料到的,但这的确对家族有益。而皇帝更是手段狠辣,三言两语便将秦氏的长孙调入长安为质,更直接引入了司徒与舞阳侯的对立,甚至连那位殿中尚书面对此事都不愿称美。日后那位秦鲲小郎君的路也必然会更加坚信。这不过是推杯换盏的功夫,长公主原本计划如今看来却是太过草率了。但那又如何,再草率也草率不过皇帝为自家小女定下婚事。
    似乎是殿内的火光太亮而刺痛了双目,薛芷转身吹灭了身后数盏明烛之后,便垂眸看着纱帐内熟睡的女儿。她还那么小,那么软,她是否知道她的父皇为了制约强臣,在她两周岁时便指给了一位注定在政治生涯中走不长远的小郎君?那个远在冀州的小郎君,是否也知道自己已坐在百尺危楼之上,是否知道自己口中诵熟的蒹葭美人,对于他和他的家族来说,无异于鸩酒毒药?即便他本人会因为迎娶一位公主而日后免于灾厄,但当家业凋零,家人身陷囹圄,甚至身首异处的时候,他还会爱着公主吗?她的嫣婉会不会被打骂,会不会承受夫君怨恨?而这样的怨恨,让嫣婉来承受,公平吗?
    美人的绝世容颜上,渐渐露出苦涩的笑容。公平,这种东西本身就不存在,也不是一个帝王所需要考虑的。薛芷想,这或许是幼时闻命奉教、读书知史所要教给她的唯一一个道理。可悲的是,这个道理也不是为了帮她获得什么,除了开解,它一无是处。
    “贵嫔。”唤她的是她的贴身婢女芙蕖,“度支尚书求见贵嫔。”
    第276章 北军
    大魏礼制虽依汉制, 但个中细节受胡族影响颇多,这与元氏的血统渊源不无关系,所以内宫妃嫔接见亲眷既不避亲, 亦不避嫌。因此薛芷略整衣容后,便令侍女准备在正殿会见父亲薛琬。而杨真宝则执纨扇走到公主的榻前, 继续替薛芷来做驱赶蚊虫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