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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所谓防火防盗防外公,一定要作为书坊的核心价值观,每个人都要牢记在心。
    最后还握着他们的手,声情并茂的说:“两位是我手下最得力的掌柜,一定要和衷共济,再创辉煌。”
    许、李二位掌柜荣幸之至,热泪盈眶的说:“承蒙小东家如此看中,我们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浑然忘了怀安手下只有他们两位掌柜。
    ……
    下午,怀安赶在申时之前来到学堂门外,等着赵盼放学。
    等学堂里的孩子们稀稀拉拉的散尽,两人才躲进空旷无人的巷子里。
    “东西带了吗?”赵盼低声问。
    “带了。”怀安环顾四周,小心将一个精致的锦盒拿出来,交给赵盼:“先验验货。”
    赵盼打开锦盒,绽开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们可不是在交易什么黑市违禁品,盒子里装着的是九枚精致的书签。
    作为怀安的好朋友,又是其中四张书签的原型模特,赵盼自然能拿到全部全套。
    不过这玩意近来太过紧俏,怕同窗们羡慕嫉妒恨,所以偷偷摸摸的交接,藏在衣裳前襟底下,鬼鬼祟祟的回了家。
    平时乖巧诚实的好孩子,做这些小动作的时候总是特别明显。如果换了怀安,越是干坏事的时候,越是大摇大摆穿堂而过,反而不太容易被大人发现。
    可是赵盼一路捂着肚子里的宝贝,刚回家就被赵淳看出了端倪,一脸绝望的交出锦盒。
    看到盒子里的书签,还有四张神似他的儿子。赵淳不怒自威的方脸上带着点迷惑不解,似乎完全不能理解现在孩子的兴趣爱好。
    这东西有什么好玩?有什么好藏?
    不就是几张纸片吗,为什么当做宝贝?
    可爱么……是挺可爱的,可它再可爱,还是几张纸啊,添到炉膛里烧把火都不够。
    赵盼小心翼翼的盯着老爹和他手上的盒子,生怕他愤怒之下一扬手,连盒子带书签一并扔进灶膛里。
    赵淳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久,终于放弃了弄明白这件事的念头,“啪”一声阖上盖子。
    赵盼悚然一惊,两只乌黑的眼睛充满哀求。
    “拿去。”赵淳竟将盒子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嘱咐说:“做完功课再玩。”
    赵盼简直惊喜的难以置信,顷刻间笑容飞绽,用力的点了点头。
    小孩子的快乐其实特别简单,大人可以不用理解,只要需要适当尊重。
    ……
    陈甍被接来沈宅的时候,迎春已经绽放,连翘也吐露花蕊,白色的梨花星星点点挂上枝头,和煦的春风吹绿环池的杨柳,朵朵白云将刺眼的阳光筛的细碎斑驳,万物都变得缱绻温柔。
    他先入内宅见姑祖母,陈氏拉着他时哭时笑,许听澜和季氏都对他嘘寒问暖,表兄表弟表妹们精心为他准备了礼物。
    怀铭怀远送了他全套的文房四宝,是哥俩舍不得用的珍品;怀安送的是书坊新书,新鲜出炉带着墨香,怀莹送的是一只笔架,笔架一侧刻了折支的腊梅,歪歪扭扭带着些稚气;怀薇送的是湘妃竹的一柄描金折扇,扇面上还有她亲笔题的诗呢:
    细雨熟樱莺正啼,簌簌梅舟卧浅溪。
    夹岸千丝拂碧水,互道春来由衷意。1
    满堂为之喝彩,纷纷夸赞怀薇是个小才女,才九岁就能作诗了。
    面对一家子男神童女神童,怀安除了高呼六六六,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了。
    直到沈聿来到上房,满室盈喧的笑语声才渐渐停歇下来。
    陈甍正色,并袖再拜,深谢叔父的恩情。
    沈聿看着一身素衣清瘦单薄的表侄,只说了一句:“莫道浮云终蔽日,严冬过尽绽春蕾。2”
    陈甍微怔之后,缓缓点头。
    年轻的生命不畏严寒,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34章
    “好了好了, ”陈氏道,“赶了半天的路,想必饿了。”
    说罢便命丫鬟去花厅摆饭。
    虽说家里仍不能大肆宴饮, 但因为孝期已近尾声,又为着陈甍的到来,还是摆了个小小的接风宴。席上八荤八素十六道菜肴,另有若干冷碟, 都是雅致的当地菜,口味甚至更偏向邻县的习惯。
    许听澜和季氏总是不经意的照顾陈甍,希望他不要过于拘谨, 要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最高兴的莫过于怀安, 他是人来疯, 喜欢人多热闹, 加之一桌子诱人的时蔬和生鲜,饭都多吃了小半碗。
    于是长辈们又让怀铭怀远多向弟弟学,好好吃饭睡觉, 不要总是学习。
    怀安:……
    一点也没有被夸赞的开心。
    他已经七岁啦。在老爹的耐心辅导下, 终于读完了《三百千》、《神童诗》等蒙课程,虽然是忘了背,背了忘, 也算勉强读完了, 除此之外,又学了《孝经》和几首毛诗, 学了简单的声韵和训诂, 手骨也完全长成, 可以正式的练字了。
    其实这个进度,相比寻常人家的学童来说算不上特别慢, 毕竟不是所有孩子都能在四岁五岁开蒙的,就算在后世,七岁的孩子也不过刚读小学二年级,只是相比同年龄段的父兄来说,简直是判若云泥。
    上辈子家里出了一个神童弟弟,按理说,作为哥哥,他应该以此为骄傲,可是弟弟的光芒太过耀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他却被遗忘在黑暗的角落里,除了自卑,还有嫉妒。他时常为此感到自责,觉得自己心态有问题,怎么可以嫉妒自己的亲弟弟呢?
    来到这一世,前世记忆刚刚恢复的那段时间,其实是有些崩溃的。
    这是什么命犯神童体质?上辈子是一个,这辈子是一窝呀!生活在一窝神童中间,这种压力谁懂啊!
    但也是来到这一世,他才知道,原来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也是值得被爱的。
    爹娘也会把他抱在怀里,告诉他:“你很棒,不要跟别人比。”
    他竟然一点也不嫉妒了,甚至觉得爹娘哥哥姐姐身上的光芒很温柔,一点也不刺眼,反而让人忍不住靠近。而这世上的幼崽,也并非只有学习好坏这一条判定标准,好好吃饭睡觉,快快乐乐的长大,一样也是好孩子。
    所以他明明有着十六岁的记忆,心理和行为却依然幼稚,甚至比其他孩子更加活泼,除了体内生长激素的原因,还因为前世压抑的过往。重活一世,有机会享受美满家庭带来的幸福童年,谁会选择拒绝?偶尔小作一下,看着爹娘咬牙切齿又拿他没辙的样子格外有趣。
    饭后,大人们在堂屋打马吊消遣,几个孩子在院子里踢毽子,跳百索。
    怀铭怀远也被爹娘逼着去院子里活动活动,两人不是运动型人才,连弟弟妹妹也跳不过,遭到一顿嘲笑。
    陈甍则一直坐在姑祖母身边,安安静静,若有若无。
    怀安驻足朝堂屋里探头探脑,怀铭问他:“看什么呢?”
    “大人们在等人吗?”怀安道。
    “你还真聪明。”怀铭笑道:“是在等邻县的一位名医。”
    沈家终于请来了万景舟,小厮将他引入内宅,李环媳妇领着他直接进了上房。沈聿和沈录对他十分客气,请他为季氏和陈甍诊脉。
    万景舟不愧是名医,一针见血的指出季氏乃是肺疾,三分治七分养,身体底子又薄弱,讲究用温和的药慢慢调补,而先前几位郎中用药过猛,看似对症,实则适得其反。
    又去为陈甍把脉,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只道这孩子面色晦暗,忧思郁结,问是否食欲不振,噩梦不断,盗汗难醒。
    陈甍一一点头,那惨烈的场面,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他读书一向勤勉自律不出差错,那日却鬼使神差的少做了一项功课,而被先生留堂做完,等他带着书童离开私塾时天色已经擦黑了,他还在奇怪家里为什么没派人来学堂找他时,只见巷子里火光冲天,大街上也突然冒出几股流寇,他们用倭语嚣张的叫嚣,□□妇女、烧杀抢掠。
    书童拉着他躲在一口干涸的水瓮里,二人才勉强逃过一劫,可是他的家人、邻里,一整条巷子的富户无一例外惨遭洗劫。
    他是淌着血水回到家的,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首,祖父倒在书房的案台底下,娘亲是自尽的,爹爹临死前用裁纸的小刀割断一名倭寇的喉咙,与之同归于尽……守孝百日,这些画面夜夜出现在他的梦境。
    万景舟道:“我可以开一副疏肝理气的药,但那只是辅助,心结需要排解,小小的年纪,多出去走一走,与亲近之人说说话。”
    陈甍只是一味的点头。
    “怀安。”沈聿朝着门口探出的小脑袋喊了一声。
    “在呢在呢。”怀安立刻像小狗腿子一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带表哥出去玩。”沈聿道。
    “好嘞。”怀安脆生生的说:“萌萌表哥我们走。”
    陈甍春日里打了个寒颤,什么萌萌表哥……
    还未来得及表达不满,就被怀安生拉硬拽的出去了。
    孩子们都在院子里玩,万郎中开了药方,又交代了几句医嘱,便要赶回邻县。
    沈聿命人去照方抓药,亲自叮嘱车夫一定要将万郎中妥妥当当的送回医馆。再回到上房时,牌桌已经撤掉,一家人围坐着,讨论进京的问题。
    陈氏仍是不想进京的,季氏持无所谓的态度,反正丈夫常年在保定一带驻守,住在哪里都是聚少离多,加之这一两年来身体不好,总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保定距京城更近,二叔空暇时便可回家。”许听澜道:“还有三个孩子,议亲啊,读书啊,还是在京城更方便些。”
    许听澜说的并不委婉,两人稍稍有些动摇。
    季氏平时虽然没什么主见,却也看的明白。眼见两个姑娘一年年的大了,以后从翰林院或新科贡生中为她们择婿,总比在安江县这个小地方要好得多,另外还要考虑儿子读书,沈聿为子侄安排的私塾,也比当地的塾师要有学问。
    念及此,便委婉表示都听婆母的安排。
    陈氏明白她的意思,便点头答应下来,还对许听澜道了声辛苦。
    这声辛苦倒是名副其实的,身为宗妇长媳,家里的大事小情都要她来安排,她本可以只和丈夫带着两个儿子进京,清清静静过日子,但为了丈夫的官声,为了儿子的心愿,不惜大动干戈把全家搬到京城。
    放眼朝中,除了京城本地的官员、蒙皇帝赐宅的高官,谁还有这么大的手笔?
    “那就这么定了。”许听澜是个干脆利索的性子,该拿主意的时候从不矫情谦让:“京城的宅子需要拆墙修葺,除服后才能开始动工,大约半年完工,我盘算着先带怀安、怀铭进京,等新宅修缮好了,再请母亲和弟妹动身,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安排的十分周到,陈氏点头称善。
    沈聿坐在一旁沉默,主要内宅诸事他也插不上话,两年前私自处置孟姨娘的事,现在还被这婆媳俩诟病。
    他默默剥完一个柑橘,掰成两半,半个递给母亲,半个递给妻子。
    许听澜尝了一口,神色如常的说:“甜的。”
    沈聿这才给自己剥了一个,他很怕酸,结果冰凉的橘子瓣入口,疏朗的眉目瞬间扭曲,险些酸倒了牙。
    许听澜好计得逞,别开脸窃窃地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