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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怀安眼巴巴的张着嘴,直到下巴都酸了,拿手一托,手动合上。很想引经据典的称赞一番,奈何胸无点墨,直呼“卧槽”又有可能被扁。
    正在搜肠刮肚,却见沈聿已提剑收势,剑锋入鞘,利落干净。
    满腔兴奋只能化作掌声,拎着小木剑屁颠屁颠的上前:“爹,大哥也练剑吗?”
    “大哥不乐意学。”沈聿道。
    “怀安愿意学!”沈怀安激动极了。
    沈聿闻言,眉目舒展,从最基本的握剑和步法开始,手把手的教他。
    未过多时,几个粗使婆子抬着一张春凳,后面跟着好些个低眉敛目的丫鬟,轻手轻脚的从旁经过,春凳上趴着个气息奄奄的人,衣衫凌乱,下半身满是血污,想必是她们趁着阴雨天天色暗,要将孟姨娘送出门去。
    沈怀安正在琢磨招式,收步转身,忽然被沈聿揽在了怀里。沈聿假借纠正他的姿势,用高挑的身躯严严实实挡住了他的视线。
    “怀安,看前面。”沈聿有意往另一个方向指去:“习武跟读书一样,都是要下功夫的,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爹。”怀安出声打断。
    “嗯?”
    “您教我一些花拳绣腿的招式就好啦,看起来很厉害,不用下功夫的那种。”怀安十足认真的说。
    他是真心求教。
    沈聿:“……”
    他是真想揍人。
    半是教剑法,半是陪着儿子胡闹,玩了个尽兴,回到东院时,爷俩的衣裳都快湿透了。
    麻衣本就不挡风,还在外头淋雨。许听澜想骂人,又见儿子正在兴头上,不忍扫了他的兴,索性丢下他们爷俩回房去了。
    眼不见心不烦。
    沈聿麻利的帮儿子换下一层层衣裳,怀安此时也注意到自己的衣裳和老爹的有什么不同:他的麻衣缘边是锁边的,缝纫整齐,称齐衰;而老爹的麻布是更粗的生麻,边缘部分没有缝纫,带着毛边,称斩衰,是五服中最重的丧服。老爹和大哥作为宗子长孙,须斩衰三年,而自己和家里的其他孙辈,只需齐衰一年。
    古人礼仪之繁缛、宗法之严明,便可见一斑。
    饭桌上,陈氏责怪儿子带着孙子胡闹,才是大病初愈,再着了风寒可怎么好。
    沈聿垂首听着,许听澜在一旁忍笑,有句老话这么说来着?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怀安今天胃口倒是很好,桌上依旧全是素食,却难以抵挡他的食欲,藕片嚼的咯嘣脆,两个小堂姐看在眼里,都跟着多吃了半碗饭。
    沈聿不敢反驳母亲,转头就去欺负两个大孩子:“瞧弟弟妹妹吃得多香。以后每天去院子里活动活动,别整日坐在屋里读书,回头把眼睛熬坏了,个子也长不高,有你们哭的。”
    怀铭怀远诺诺称是。
    沈怀安努力炫饭的小嘴一停,好家伙,原来学霸在家里也会挨骂,原因居然是太用功了。
    嘴里的莲藕突然就不香了。
    正当怀安感叹命运弄人之时,又一场大戏开锣上映。
    李环媳妇进来禀事,偏院捉住一对小贼在偷东西,怕惊着女眷,被李环下令捆到前院去了。
    在场众人无不惊讶唏嘘,陈氏抬头问:quot;是什么人?quot;
    quot;一男一女,生面孔。quot;李环媳妇道。
    quot;想必正是怀安那日见到的小贼。quot;沈聿用手帕擦了擦嘴,起身道:quot;母亲慢用,我去前头看看。quot;
    quot;爹,我也去!quot;怀安追在后头。
    全家最惊讶的人就是他了,在小怀安的记忆里,正月初九分明听到有人在偏院偷情,怎么摇身一变真成了偷东西的小贼?
    quot;慢点慢点。quot;陈氏迭声叮嘱沈聿:quot;你牵着他,别叫他摔了!quot;
    沈聿顺理成章的牵住儿子的小手,跨过高高的门槛,沿着回廊穿过二门。
    前院里灯火通明,澄黄黄的光线将父子俩的影子拉得修长。一男一女被五花大绑,堵着嘴跪在院子中央,蓬头垢面,鼻青脸肿。
    李环拨开一众小厮上前,将一张供状奉上:quot;大爷,他们是县里的惯偷,翻院墙进来偷东西的,来过不止一次。quot;
    怀安站在台阶上,抬头看看老爹,又抻着脑袋仔细看去庭下的quot;贼quot;,根本看不清二人的相貌。
    他故意指着其中的quot;女贼quot;问:quot;你们明明是人,你为什么叫他'死鬼'?quot;
    李环揪出女贼口中塞着的布条,女贼一阵干呕,举头看向李环。
    李环因斥道:quot;少爷在问你话,看我做甚么?quot;
    女鬼张口结舌道:quot;死鬼是……是……是行话,我们这行当,称呼同伴都叫'死鬼'。quot;
    怀安将信将疑,还要再问,只听老爹抢先一步沉声道:quot;送官吧。quot;
    quot;是。quot;李环一摆手,一众小厮将quot;贼人quot;叉了下去。
    quot;爹,我还没问完呢。quot;怀安一脸郁闷。
    沈聿不容分说的牵着他往后宅走:quot;县衙里的小吏会替你问清楚的,再耽搁,饭要凉了。quot;
    quot;……quot;
    他几乎可以确定,两个毛贼多半是李环找来的群演,演了这样一出捉贼大戏安他的心。
    沈聿又捏捏他的小手,道:quot;贼抓到了,往后就不用再害怕了。quot;
    怀安点点头,脆生生的答应下来。有这样疼爱他的爹娘和家人,还有什么好怕呢?
    其实怀安猜得不够准确,那一男一女不是群演,是戏台子的伶人。不是专业演员,哪有这么好的临场反应?
    李环带着小厮将他们押着出了大门,在街巷转角的黑暗处,掏出一角碎银递给他们。
    伶人不干了:quot;之前谈好的没有词,有词是另外的价钱。quot;
    李环无奈,又添一角银两,将他们打发走。
    ……
    次日天晴,午后阳光透过窗格洒在暖阁的罗汉床上,暖融融的一大片。
    怀安在床上背书,时而躺在床边大头朝下,时而箕坐摇头晃脑,时而整张脸埋进书里,巴不得一页页撕下来吃了。
    他一向没能掌握什么背诵方法,上辈子因为记忆力差而选择理科,这辈子显然也没好到哪去。
    有人推门进来,是沈聿。怀安飞快的一骨碌坐了起来,否则就凭那四仰八叉的姿势,不挨揍就奇怪了。
    沈聿其实早就看到了,乜他一眼,不屑与他计较:“爹给你看样东西。”
    怀安这才注意到老爹手里拿了本书,他趿拉着鞋子下床,走进暖阁里的书案旁。
    原来老爹将《千字文》画成了栩栩如生的小人书,每个典故都配以插图和注解,线条轮廓带有几分稚趣,既可爱又传神。
    这恐怕是史上第一本幼儿图画版《千字文》了。
    “爹,您短短几天为我画了本书?”怀安震惊到声音发抖。
    沈聿云淡风轻道:“这有什么,你快快读到经学,爹可以把《四书》、《五经》都画出来,若是出了服,回京上任,怕就没有时间了。”
    怀安咽了口唾沫,感动之余,欲言又止。
    沈聿瞧他憋的满脸通红,无奈道:“有话就说,爹娘面前,没什么话是不能直说的。”
    怀安犹犹豫豫地说:“我这么笨,半点也不如大哥聪明,爹何必为我费这些功夫?”
    沈聿一愣,他没想到一个五岁孩子会有这种奇怪的心思。他将儿子抱在腿上,认真的说:“爹娘生了你,就有责任将你教养好,与你聪不聪明有什么关系?“
    沈聿顿了顿,又道:“再说了,谁说怀安不聪明?最近背书不是长进多了?咱们只跟自己比,把份内的事情做好,就是最棒的孩子。”
    怀安点点头。
    只是不知为什么,眼里突然雾蒙蒙的,不想被看到,扭过身子,一页页的翻看那本图画书。
    后世人们都说,鸡娃不如鸡自己,做父母的自己不会飞,下个蛋让蛋飞,那是很不合理的。
    可他的爹娘是鹰、是鹤、是搏击长空的大鹏鸟,大鹏鸟下的蛋不会飞,显然更不合理。
    怀安暗暗立志,他要洗心革面,他要努力读书!
    想着想着,倦意袭来,就抱着沈聿的胳膊打起瞌睡来。
    第10章
    正是贪睡的年纪,沈聿不忍叫醒他,只好压着火气,用空着的那只手盘佛珠。
    作为一个慈祥的父亲,他不断提醒自己要多想想孩子的优点,譬如他的睡眠就很好,好到令人羡慕的地步……
    等怀安午睡醒了,发现自己裹着柔软的锦被躺在暖阁里的罗汉床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抱过来的。老爹就在旁边,撑着床桌看书,他团团的小身体一骨碌爬了起来,坐在床沿醒神,赤着两只小脚晃呀晃。
    无论前世还是现在,他在屋里向来穿不住袜子。
    沈聿无奈,将藏在榻桌底下的小袜子掏出来。
    郝妈妈端来点心和水,见状搁下茶盘:“大爷,让老奴来吧。”
    沈聿推说不用,亲手给儿子套好了袜子。
    怀安继续晃荡着小脚吃点心,一边偷瞄老爹的神色,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沈聿依旧只是的看书,既不生气,也不急燥。
    这种不温不火的态度搞得怀安心神不宁,吃完手里那块点心,擦净小手,自觉的捧起自己的“新绘本”——《千字文》。
    图文并茂,生动有趣。
    他毕竟有着高中生的理解能力,又已背过很多遍,结合画面串联起来,背的快多了。
    沈怀安没觉得怎样,沈聿倒是深受鼓舞,从这天开始,对他读书的事愈发上心起来。
    人在付出心血之后看到一丁点微光,都会当成是炽热的太阳。何况沈聿作为亲爹,更不会将这一巨大进步当成熟能生巧的必然,而是想当然的认为:我儿颇具潜质,孺子可教。
    幸运的是,沈聿教子,一向不卷儿子,只卷自己。哪怕沈怀安气的他咬牙切齿,也至多是盘着佛珠默念:“行而不得,反求诸己。”1然后换个法子再教。
    他自己考进士都不似这般煞费苦心。
    怀安学着学着,突然一脸认真的说:“爹,沉香木是用来闻香的,不是盘玩的,盘出包浆就没有香味了,毁了这上好的料子。”
    这还是祖母从前讲给他的,他倒记得清楚。
    沈聿斜睨着他,眉峰一挑,你在教我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