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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董婆婆皱了皱眉,还未张口,就见蔚姝冲她摇头淡笑:“婆婆,温九也是为了救我又伤着了,我理该扶他回去的,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些。”
    见她如此,董婆婆只好作罢。
    蔚姝走过去,正要伸手搀扶温九,对方却是将手负在身后,声线清冽冷淡:“不必了,我自己会走。”
    谢秉安越过她朝后院走去,时不时的浅咳两声。
    男人清隽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前院拐角,只留下空气里还未散去的药香。
    蔚姝:……
    这个小奴隶除了脾气不好,性子冷以外,还没有人情味。
    不过,她还是谢谢他,为她赶走了春雪她们。
    宋大夫没过多久就来了,来时背着药箱,在罩房待了一会就走了。
    云芝回到前院,为蔚姝换了一件淡黄色的外衫:“小姐,这次多亏了有温九在,哼,活该春雪断手腕,最好连另一只也断掉!”
    蔚姝笑了笑,问道:“宋大夫怎么说的?”
    云芝道:“宋大夫说温九这一来一回的走路,身上的伤没大事,倒是牵扯了肺腑的伤,这才是咳血的原因,让他好好静养,别再乱动了。”
    蔚姝闻言,心里愈发内疚了。
    这次付了宋大夫的诊金,手里再没多余的银钱了,温九的药还需好些时日。
    她去了杨氏房间,不舍的看了眼拔步床与妆奁:“云芝,下午就让当铺的老板拉走吧,免得夜长梦多。”
    云芝点头:“奴婢现在就去。”
    当铺的人是下午从后门来的,来了四个身强体健的壮汉,抬走了杨氏房里的紫檀雕花拔步床,也带走了镶嵌着珠宝的妆奁。
    掌柜是长安城本地人,知道蔚姝的身份,也知道尚书府里的那些破事,给蔚姝银子时还是忧心的问了一嘴:“大小姐,小的冒昧问一句,卖掉拔步床和妆奁是夫人的意思吗?”
    蔚姝垂下眼,如羽的长睫掩去了眸底的悲伤思念。
    她抬头笑了笑:“掌柜的放心,东西卖了我便不会再要了。”
    她最多也就再活两个月罢了,娘的东西留在府里也守不住,最终还是便宜了范姨娘母女,倒不如换成银子,给云芝和董婆婆一个安生的后路。
    她想,娘定不会怪她的。
    掌柜的听她这般说,心也就放下了,带着四个人抬着东西从后门出去了。
    娘的拔步床和妆奁当了一百两银子,掌柜的说,值钱的不过是拔步床上镶嵌的两颗血色玛瑙和妆奁上的两枚珠宝,他知道掌柜的是故意压价。
    她记得舅舅曾说过,外祖父给娘的两颗血色玛瑙和两枚珠宝是从入侵大周朝的番邦敌军手里抢来的,一颗就值千金。
    绯月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蔚姝早已做好了被爹兴师问罪的准备。
    她现在唯一能与爹抗衡的,也就只有自己这一条命了。
    她若是死了,整个尚书府也难辞其咎。
    暮色已至,檐角下的纸灯轻轻摇曳。
    快入戌时末刻时,天边起了风,没一会就下起了小雨,窗户半开,淅淅沥沥的雨声从外面传进来。
    谢秉安临窗而坐,看着嫩绿的树叶上挂着晶亮的雨滴,想起了晌午在前院,蔚姝哭的通红的眼睫上也挂着一滴欲落不落的泪珠。
    许是因为想起那个女人,男人眉头紧皱,上挑的眼尾尽是清冽。
    东冶推门进来,屋内没有点油灯,漆黑一片。
    他取出火折子点燃灯芯,灼灼的烛光映在谢秉安半张冷俊的侧脸上,更显冷漠凉薄。
    东冶抱着一沓奏折走到床板前,将奏折一一归类好:“主子,这边是言官写的折子,这边是燕王一党的,奴才偷偷从巡监司偷出来的,潘史在东厂盯着,有任何异样随时与奴才联系。”
    谢秉安收回视线,拿起奏折翻看着。
    东冶垮着个脸,将这几日宫里发生的事一一告诉谢秉安,临了又哼道:“这些狗言官,平日里对主子阿谀奉承,恨不得一个个把主子捧上天,现在主子下落不明,他们跑得比兔子都快,一个个全都倒戈燕王。”
    谢秉安神色平静冷淡:“意料之中。”
    朝堂上的虚与委蛇最信不得,这一点他自小便知,能信的只有自己。
    他翻过几本奏折,内容写的都差不多:“燕王安插在巡监司的暗桩查的如何了?”
    东冶挠了挠后脑勺:“我在巡监司倒是发现了两个行为鬼祟的奴才,已经派人跟着了,潘史那边还没动静,不过他跟奴才说,燕王这几日常去东厂,让奴才跟您汇报一声。”
    谢秉安凤眸微眯,唇角噙着冷佞的弧度:“他们快沉不住气了,传我的话,让潘史找一具身形与我相似的尸体丢在护城河里,暗地里再推燕王一把。”
    东冶领会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奴才明白。”
    奏折写的大都一样,都想着让燕王掌他的权。
    这些年他身为陛下钦定的司礼监掌印,掌的是监察百官的职责,干的是替陛下披红的差事,从内阁到后宫,从巡监司到东厂,都由他一人拍板说了算。
    朝中的官员最是趋炎附势,见他生死不明,便都投向了燕王那头。
    谢秉安合上奏折,慵懒的靠向窗牖旁的墙壁上,手指微曲在窗沿上轻轻叩击:“你先去办件事。”
    东冶来了精神,问道:“何事?”
    谢秉安看向前院的方向,眉头微皱:“给蔚昌禾的小妾一个教训,省的她又来寻蔚姝的麻烦,让我也不安生。”
    东冶:……
    让他去教训一个宅内妇人,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
    撇了撇嘴,叹道:“是。”
    东冶装好主子审阅过的奏折,临走前突然想起一件小事,犹豫着要不要说。
    谢秉安:“有话就说,别憋着。”
    东冶往前凑了一点:“主子,奴才来时经过绯月阁,瞧见蔚小姐把她娘的拔步床和镶了珠宝的妆奁卖给宝隆昌了,奴才可都看见了,那拔步床上镶嵌了两颗血色玛瑙,一颗最少值千金,宝隆昌的老板就给了蔚小姐一百两银子打发了。”
    谢秉安乜他一眼:“与我何干?”
    东冶:……
    他挠了挠后脑勺:“奴才只是在想,蔚昌禾和范妾氏就算苛待蔚小姐,也不至于在吃穿上苛待她,她怎么会想不通贱卖掉她娘的物件,杨氏就由着她胡来?”
    “咦,不对!”东冶忽地瞪大了眼:“主子,这几日奴才来回经过前院,好像一直没见过杨氏。”
    谢秉安掀起眼帘,看向窗牖外的台阶,叩击着窗沿的苍白手指也倏然停下。
    屋檐下一截纯白刺眼的裙角跃入眼帘,主仆二人那日在屋檐下的对话再次浮现脑海。
    ——夫人生前药没吃完的药换成他的药。
    ——后续的银子她来想法子。
    谢秉安眉心紧皱,幽深清冽的凤眸里涌上一抹复杂,随即被无边的冷意覆盖。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
    初晨的日光穿透窗棂格子,零零散散的洒在床幔上。
    蔚姝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睛,起身穿好衣裳,在董婆婆的侍候下洗漱完,坐在院中的花藤架下心不在焉的用着早膳。
    她昨晚待在娘的灵牌前,一直在等爹和范姨娘过来兴师问罪,直到后半夜也不见他们过来,这才回房睡下了。
    蔚姝心里很是疑惑。
    这若是在之前,春雪前脚吃瘪回去,范姨娘后脚就会杀过来,哪会像现在,安静的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越是风平浪静,蔚姝心里就越不安稳。
    董婆婆也一夜未睡,和云芝守在蔚姝屋外,时刻注意着绯月阁的动静,结果等了一晚上,连个芝麻大点的动静也没有。
    蔚姝用过早膳也没见云芝的影子,问道:“婆婆,云芝呢?”
    董婆婆道:“云芝去——”
    “小姐!小姐!出大事了!”
    云芝响亮的嗓门从绯月阁外传进来,两人抬头看去,便见云芝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她靠在花架木藤上,大口的喘气,喘了一会才道:“是、是范姨娘那边出大事了!”
    第7章
    一听范姨娘那边出事,董婆婆皱起的眉头顿时舒展,幸灾乐祸的问:“快说说出什么事了?”
    云芝道:“我躲在碧霞苑里,听院里两个丫鬟说,范姨娘昨日下午去庙里祈福,天黑才赶回来,回来的时候是被侍卫用轿子从后门抬进来的,淋成落汤鸡不说,嘴里还神叨叨的喊着,说是亲眼看见杨老将军和杨小将军的魂魄了,到后半夜起了高热,人到现在还没醒呢,怪不得奴婢和婆婆昨晚守了一夜也不见碧霞苑有动静,原来是出了这档子事。”
    董婆婆听后,痛快的吐了口恶气:“她这是自作孽!活该!杨老将军和小将军在天有灵,看不惯她欺负小姐,也帮小姐出这口恶气了!”
    蔚姝怔了一下,眼眶里渐渐浮出水雾。
    她知道外祖父和舅舅一向都很疼她,但这种极为玄幻的事她却难以相信。
    如果真有魂魄现身一说,为何这三年他们不曾来看娘和她一眼?在世人唾弃冤枉杨家是谋逆之臣时,又为何不现身说清当年的真相?
    蔚姝垂下眼,努力敛去眸底欲落的眼泪。
    算一算日子,今日是娘的头七。
    三年前外祖父和舅舅死后的第七天,娘在院里坐了一整夜,说要等外祖父和舅舅回来见他们最后一面,她当时悄悄躲在屋后陪着娘一夜未睡,可是熬到天亮都没看见他们回来。
    不知道她今晚坐在院里等娘,娘会不会来看她?
    院外陡然间传来纷沓的脚步声,跟着便是蔚昌禾愤怒的声音:“我昨日不在府上,你竟给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与我商量就卖掉你娘的东西,还敢私藏外男,唆使他打断春雪的骨头!”
    蔚姝刚站起身就挨了蔚昌禾一巴掌,这一巴掌承载了他全部的怒火,蔚姝被打的朝一旁摔去,若不是云芝及时扶住,就要一头栽到地上。
    半边脸又麻又疼,耳朵嗡嗡直响,眼前都晕眩了好一会。
    云芝急的叫喊:“小姐,你怎么样?”
    董婆婆也着急过来查看,看到蔚姝半边脸红肿起来时,心疼的眼睛都红了。
    这可是他的亲生女儿,下手竟然这么狠,一点情面都不留!
    这哪是把她当女儿,简直是视作仇人!
    蔚姝缓了好一会头才没那么晕眩,嘴里充斥着铁锈味,血从嘴角流出,被她用手背重重擦掉。
    半张脸如火烧的疼,却抵不过心底弥漫上来的失望与心死。
    她想到了爹来兴师问罪的所有场景,唯独没想到他会不问缘由,先上来打她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