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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第37章 乐游(中)

    “今日天气晴好,我带你出去转转吧?这乐游原景致十分幽旷,带了些咱们晋地之风。”纪渊道。

    “好啊,哥哥稍等片刻。”纪澄回屋换了衣裳,又去跟沈芫她们说了一声,这才随了纪渊出门。

    纪渊的小厮梧桐就等在静园角门处,身后跟着两匹马,一黑一赤。

    纪澄一笑莞尔,纪渊素来知道他这个妹妹精灵过人,两个人心知肚明,却也不戳破那层纸。

    纪澄道:“哥哥是知道我的,就是个挑剔的性子。你这马我可不想骑。”

    纪渊急了,“这马怎么了?我花了不少银子才买来的。”

    纪澄心想,你银子是花了不少,可惜没花在点子上。纪渊是典型的读书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对这些庶务根本不通,买马也不知被人坑了没有。

    其实并不是纪渊没有将钱花在点子上,马球社自然有人知马懂马,只是好马有价无市,千金难求。

    纪澄道:“我这儿倒是有两匹好马,前些日子遇到人卖,我想着好马难求,就下手买了。哥哥不妨试一试。”

    纪澄那两匹马原本是养在兰花巷的马厩里的。其实自从她从沈芫等人口里听到马球赛的消息时,就起了主意。原也不是特地给纪渊准备的,而是好马用来做人情是极好的,能投其所好,收益绝对巨大。

    哪知道纪渊加入了初阳社,正好能用上,她前几日就让人将马送了过来,说的也是给纪渊和沈径准备的,纪兰自然没话说。

    两匹马很快就牵到了纪渊跟前,一匹是毛色杂乱,灰不溜丢,看着有些没精打采,另一匹则毛色枣红,精神抖擞,但都不是高大的马匹,十分精瘦。

    纪渊第一眼就看中了那匹精神抖擞的。

    纪澄倒也不点名,自己牵了那杂毛马过来,又喂了那马一口马草,抬手在它背上轻轻捋着。

    纪渊则是啧啧地打量那匹枣红马,看了看牙口,又看了看马蹄,他如今对马也算是有些了解了,“这马真有精神。”

    “上马试试吧,哥哥。”纪澄将随意垂在左耳畔的面纱往右耳挂去,这面纱其实也遮不了什么,就是挡挡风,不至于刮着皮肤变粗。

    两人先是并肩骑着走过人群密集的地方,真到了广阔无垠的草原上时,这才渐渐放开。

    这乐游原的草原不像北方的大草原,所见皆绿草,反而是草木间杂,只是树木不高而已。

    两人溜了几圈,纪渊只觉得胯下的马儿骑起来越发得心应手,这枣红马似乎通人性,既灵活又机敏,纪渊骑上去就有一种骑术突飞猛进的感觉。

    纪澄见纪渊喜欢得嘴都合不拢了,不由一笑,拿着马鞭直指远处的山岗,“哥哥,咱们以那山岗为线,看谁先到。”

    纪渊看了看纪澄骑的那匹还没打起精神来的小灰灰,“你确定?”

    “确定得不得了。”纪澄俏皮地笑了笑。

    从他们现在驻足的这个小山坡到远处的山岗之间,途中有几处小树林,若是绕过树林那就远了,但是骑马穿越树林速度就会很慢,纪渊眺望了半天,心里想好了行进线,这才对纪澄道:“准备好没有?”

    纪澄点点头。

    小山坡的脚下就是一片稀疏的林子,虽然骑马也能过,但纪渊衡量之后觉得放开马蹄跑绕过这片林子反而更节省时间。

    纪渊刚刚勒马,就眼睁睁看着纪澄骑着小灰灰像一阵风一般地往山下卷去。纪渊心头一跳,这小灰灰突然一个跃起,速度直接就起来了,简直没有任何过度,他都没能反应过来。

    再看纪澄朝着山下冲去的那个劲儿,压根儿就不像要减速的样子,这样冲下去,眼看着就要撞在树干上,哪怕纪澄匍匐到马背上,也会被树枝刮到。

    结果那小灰灰在撞到树干之前,硬生生以一种前腿往前扑,后腿往后劈开的极其滑稽别扭的姿势带着纪澄从低矮的树枝下滑了过去,这种应变简直灵活惊人。

    纪渊都看呆了,他觉得自己看的不是骑术,而是杂技戏了。

    纪澄骑着小灰灰,三两下就灵活地绕出了小树林,而纪渊还依然骑着马在山坡上发呆。

    纪澄已经很久没有骑过马了,今日正好过瘾,所以即使纪渊的速度对她完全没有任何影响,她也依然玩得不亦乐乎。

    绕过中间那片小树林的时候,纪澄甚至来了个鹞子打滚,因为树枝低矮,所以她直接矮身从右边钻到了马肚子下面,然后再借着冲力从左边又翻身上马,别看她做得轻松写意,其实这个动作格外的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被马蹄践踏而死。

    就在纪澄刚窜上马,冲出林子的时候,突然发现正对面立着一人一马,人在马上,背上背着箭囊,手里还挽着弯弓,纪澄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人是沈御。

    如果纪澄是现代人,心里肯定会冒出“真是哔了狗”这句话。不过在当时,纪澄只觉得懊恼万分,她已经无数次提醒过自己要人前人后言行一致,今日可谓是功亏一篑了。

    更甚的是,纪澄在看到沈御的一瞬间,手下自然地就勒了马,然而小灰灰的速度当时还十分快,骤然间也减不下来,纪澄惯性地往前摔出,因为停顿的力量太大,她握不住马缰,直接就像被弹弓射出的铁弹子一样飞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纪澄的脑子都还没来得及转动,她的身体就自动在空中连翻了三周,落地时瞬间察觉下盘不稳,纪澄又“燕子抄水、轻点浮萍”,就地连着来了三个侧手翻,然后稳稳停住,至于姿态么,在这等危险的情状之下已经堪称完美了。

    若是换个场合,只怕围观的人都该鼓掌喝彩,给纪澄这走江湖卖艺的把式打赏些铜板儿才是,混口饭吃已经不成问题。

    而纪澄呢,在稳稳落地的那一瞬间就后悔得想撞墙了。

    在半空时,纪澄压根儿没担心过自己会不会死,会不会摔残摔死,当时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一定要漂亮地落地,千万别摔个狗啃死。大约是她从没想过自己这样的人会在这里香消玉碎,祸害遗千年嘛。

    但这会儿虽然勉强保住了颜面,可是纪澄把自个儿的底儿也给漏得差不多了。她素日在人前都装得是一副文静娴雅的姿态,现在真是自打嘴巴。

    纪澄心中无比懊恼,亏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千万不要疏忽大意,可自从到了京师之后,她那自控力反而越发无力。且不提她去逗弘哥儿在沈彻面前漏了底,如今又在沈御面前现了眼,纪澄有一种立即打道回府的冲动。

    其实纪姑娘对自己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都说是装模作样了,哪有不显形的时候,何况越是压抑的环境,越让人渴望自由的呼吸一口。

    纪澄自然不会给自己找借口,只在心中将自己狠狠教训了一番,但此时此刻还得先应付眼前人,勉强过关才行。

    得益于纪澄多年来练习剑舞的基础,她站稳后轻喘了几口,就能带着些许颤音唤了声,“御表哥。”

    至于沈御那边儿却久久没有回应。

    沈御此时心头的感触还真是一言难尽,他的喉头轻轻动了动,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眼皮微微垂下,想着他娘请一直催他续弦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从小到大,沈御就自律惊人,他也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自制力,偏偏此刻,天高云阔,野草茫茫,让人有一种野性的冲动。

    比纪澄骑术更精湛的女人沈御见过不少,而比纪澄那“走江湖卖艺”的把式玩儿得更好的女子沈御就见过更多了,但偏偏这样的动作发生在纪澄身上,就彰显出了一种无与伦比的魅力。

    还有一种极其矛盾的美丽。

    浑浑噩噩二十几年,一直觉得女人也不过就那几个模样,有什么值得男人为色昏头的沈彻,至此才发现他有些狭隘和自负了。

    家中女人,沈御一向觉得就该如他娘亲,如他妹妹等一般,端庄贤惠,大方娴雅,娶妻当如是,至于那等妖冶女子,他恶其艳丽轻浮,从来不屑多看一眼。

    偏偏到了纪澄这里,尽管沈御十分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第一眼在扫过纪澄绝丽的容颜之后,很快第二眼就会挪到她的身体上。

    胸脯、腰肢、长腿,无一不让人的视线流连忘返。

    其实纪姑娘的身段跟真正的成熟女人一比,还是相差很多的。既无暴凸的胸、脯,也无浑圆的丰臀。

    可是入了有心人的眼之后,他自然会将眼前的一切美化。更何况纪澄身段的比例和曲线也的确堪称完美。

    刚才纪澄活泼泼的“燕子打滚”,已经凸显了她腰肢的纤细和惊人的灵活,还有那双比平常人都更为修长的腿,既结实又弹力惊人,然跟忍不住浮思偏偏,若是那双腿……

    纪澄等了片刻,不见沈御回答,小心脏越发突突跳得厉害,她抬起头又叫了一声,“御表哥。”

    声音柔靡,就好似那玉葱一般的手指轻轻挠着人的耳廓一般,沈御回过神来,只觉得惊恐,惊恐于自己居然有了那般大的反应。

    第38章 乐游(下)

    轻咳两声遮掩自己的失态,沈御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纪澄道:“表妹先才的动作太过危险,今后还是少做为好。”这自然也是实话,沈御是真心为纪澄着想,他到没有如纪澄想的那般觉得她表里不一,只是觉得原来这小姑娘如此活泼。

    其实是早生了好感,看纪澄如此举动就是活泼,若是早蕴恶感,那纪澄这就是鲁莽且失女子之贞静了。

    人之好恶,如斯之不公。

    纪澄闻得沈御如此说,自然直连连点头,表示一定遵从。沈御见纪澄如此,又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严厉了些,这乐游原避暑本就是小姑娘等难得的消闲时光,切莫吓着她,让她后来的日子太拘束了才好。

    一句话之后,两人又是沉默,只听得有脚步声靠近,因踏着树叶所以发出了有节律的“嚓嚓”声。声音如此单调反而让人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纪澄抬起眼皮就看见一身青袍的沈彻从林子里走了出来,手里还带着一只中箭的山鸡。大概是沈御给她的刺激已经很大了,这会儿看见沈彻,纪澄的心反而一点儿浪花也激不起来,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大约就是她现在这个状态。

    “彻表哥。”纪澄笑靥如花地叫了一声。

    沈彻此刻也正看着纪澄,然后唇角弯起一个微笑的弧度,“纪表妹的骑术……有点儿意思。”

    纪澄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沈彻这个停顿后的“有点儿意思”是个什么意思。只是她此刻也没法儿细想,都说女色惑人,其实男色又何尝不撩人,无怪乎王四娘姐妹一颗心都系在沈彻身上,连家中苏、卢两位表妹也都待他格外不同。

    沈御闻言倒是扫了沈彻一眼,“有点儿意思”这句话他可不是第一次听沈彻说了。上回他和沈彻出门,街边二楼的豆花西施拿系着金簪的手绢儿抛下打他时,他也说“有点儿意思”。

    纪澄如此好颜色,沈彻觉得她有趣儿这是自然的。沈御问纪澄道:“表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纪澄赶紧道:“我同哥哥赛马来着。”这一句话就解释了她为何会有先才不闺秀的举动了。

    沈御点了点头,沈彻却开口道:“我们过来时,瞧见你哥哥同四弟一处,就在东北边儿那山坡上,你一个姑娘家单独在外太过危险,赶紧去找他吧。”

    要说沈彻这话说得十分的正常,也是对表妹的正常关心,可此刻说出来,明显就是委婉地在点明纪澄说谎。

    既然是同纪渊在赛马,为何纪渊又停在那山坡上同沈径叙话。

    纪澄心里那个冤啊,明明说的是实话,却被自家哥哥坑了个底儿朝天。不过此时再说其他的,他们也只会当她是辩解了,所以纪澄只能淡淡一笑,硬生生把涌到胸口的血给吞了回去。

    却说沈御和沈彻并肩而行,沈御又侧头看了沈彻一眼,沈彻回以一笑,彼此都了然了。

    沈御心中轻叹一声,他虽然不喜欢沈彻这种游戏风尘的做法,但对那些被他“祸害”的女人也提不起同情心,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是她们自己不够贞静。

    至于沈彻,在讨得女人欢心这件事上也从失过手。沈御也绝没有和自己弟弟争夺女人的喜好。只是到了纪澄这里,沈御难免有些遗憾。

    不过纪澄于沈御也不过是刹那惊艳,在最初的悸动之后,沈御也就将她置诸脑后了,毕竟男女情爱在他的心里不过只占了冰川一角的位置而已。

    而远远看着沈御和沈彻背影的纪澄小脾气也上来了,依旧去她和纪渊约定的地方等他,倒要看看她这哥哥最后还记不记得来找她。

    纪澄抱着双膝靠坐在山坡上的树下,如今她再不敢有丝毫放松了,即便四周无人,也不能将手枕在头下躺着仰望天际的流云了,虽然这时她以前最爱做的事情。

    肚子饿得咕咕叫,斜阳已经落下山坡只剩一缕橙光了,依旧不见纪渊身影。纪澄身上的薄衫已经抵不住黄昏的凉意,她打了个喷嚏,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她这是跟自己叫什么劲儿,她又不是不了解她大哥那个人。

    纪渊是纪青的长子,也是将来要撑起纪家的人,不过商人的圆滑与周到他是几乎没学到的,文人墨客那股子清高以及晋地男人瞧不起女人的习性他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赛马输给男儿没关系,但输给女子于纪渊来说实在有些无法接受,但他又不愿在自己这个妹妹面前低头,只好中途溜号,到时候再寻个借口,就皆大欢喜了。

    纪澄毕竟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用手指擦了擦微微湿润的眼角,蔫耷耷地正准备起身回去,却听身后有人欣喜地唤道:“澄表妹,你果然还在这儿。”

    “径表哥。”纪澄回过头就见沈径一脸喜色地站在不远处。

    “可总算是找到你了,我想你肯定还在这里。”沈径略显激动地走上来。

    原来今日老太太见沈御、沈彻这几个平日里忙得人影儿都不见的孙子居然都来了,心里头高兴就在静园的园子里设宴,想要老少同欢。

    沈萃去寻纪澄时却不见她,她也不伤心,等大家都入座了,老太太没看见纪澄开口问时,大家才知道纪澄还没归家。

    沈萃忍不住跳出来道:“渊表哥,澄姐姐不是跟你出去骑马了么?怎么她没跟你一块儿回来啊?”

    纪渊此时也有些着急了,“阿澄还没回来么?”他以为纪澄久等不到他,肯定自己回来了。只是这儿他才意识到纪澄是一个人出去的,一个姑娘家身边连丫头都没带,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办?

    只怪他大男子的颜面着怪,纪渊不想和纪澄照面,凡事都往好处想,也不想想这里不是晋地,不是纪澄从小长大的熟悉的地方,而是陌生的京师。

    “渊表哥,你和阿澄是怎么分开的啊?”沈芫也关切地问道。

    纪渊胀红了脸道:“我同阿澄赛马闹着玩儿,结果半途遇到了子通被他拉了去,我想着阿澄等不到我,自然会回来的。”就像在晋地时,纪澄经常一个人出去玩儿一样的。

    “哎,你怎么能将她一个小姑娘独自留在原上呢?”老太太一向爱护小辈,这会儿也着急了,“这天都要黑了,赶紧派人去找,她一个人在外面肯定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