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伍桐不愿再回想高中生活。
整个高三,她都在起起伏伏的抑郁中度过。导火线是高二暑假的夏令营,她因在无领导小组中不擅发言、单人面试发挥不好,自招第一个环节便落在五百“精英学生”的末端。
开学三个月后的自招笔试,她虽然考了目标专业第一,但“作品集不够漂亮”“没有灵气”“夏令营表现差”,最终被刷下。
后来沉泠把北京五所艺术理论专业评上A+、A的学校自主招生资料递到她面前,她身心至疲,不愿再尝试。且这几所学校也并无策展专业。
“前面既然只是试水,习得有效经验就是最好的结果。”沉泠将入选名单资料翻给伍桐看,鼠标滚动,“那几位最后竞争上去的,都是S市几位美术名家和相关专业教授的亲戚子女。他们先前都有丰硕履历。只能说明落选是资源问题,与你能力高低无关。你已经利用有限资源做到最好了。”
伍桐正诧异他提及的“试水”,才恍然:沉泠不知道她想去F大,而以为,她会去北京。
她并未多做解释,只是感谢地收下他的资料,尝试这些北京院校。
但最后拿到的两个降分offer,都是她高考正常发挥便能上的学校。
后来一年噩梦缠身,她总会回想起周烨那句挑衅:
——你以为高等学府都很干净么……你这样的家庭,拼尽全力也够不到的学历、名誉、财富,我轻而易举便能得到。
她想自己是无法抵抗击垮她的失败感,恐惧到一蹶不振。
为了准备自招,她的时间都被学习侵占,直播频率折半,实际收益也大幅下滑。随着平台其它同赛道创作者做出账号,她的粉丝增速也越来越慢。数据最客观地告知她,大学学费与生活费离存够还很远。
拼尽全力也只如微末蝼蚁,伍桐自知天真,难与命运抗争。
她保持着每月一次去陈苇杭那里看病的频率,检测结果一直是中度抑郁。
连抑郁症都有阶级,陈苇杭不建议她吃药。
伍桐说:我如今就像身处在迟日旷久的梅雨季中,雨水密不透风,将空气填满。处处闷潮,我的心也被蒸得烦闷。不畅快,不解脱。
“也许这正说明,你现在需要一场畅快的解脱。”陈苇杭鼓励道,“什么是解脱?要在精神维度上做到,总得先解决底部的问题。你要承认,你渴求物质世界的成功,因为那才会给你生活保障,给你回身也不会失足落崖的安全感。有野心不可耻,我相信你也不会放弃理想。”
“伍桐,加油,你一定是要靠自己的意志,去迎接曙光的人。你也必然会迎来曙光。”
伍桐不知道自己能否熬过暗夜,迎来曙光。健康对抑郁症病人来说才最难奢求,她失眠到头痛欲裂,到无法呼吸,甚至会想要寻死。一个量表根本无法称明她生命的沉重。每一次短暂转好,拐弯又见崖。
她知道,这暗夜不仅是一场考试,或者所谓跨越阶级的应试机会。她是产生了欲念和我执,曾无所有而盼来日拥有;她筑起的破烂小屋里,还有她保护的一抹烛火,这烛火虽不再是妈妈、不再是沉泠,却未曾消失。
哪怕追逐的“我”也只是妄念,哪怕火最终将在尘世湮灭,断念灭火的人,也得是她自己。
在感受到如此强大的主体性后,伍桐才发现自己真的改变了,不再“不敢要”。于是欲火越烧越烈,她更想上F大,更不愿再淋雨。
那火难控,便燎原一般,烧过了防线。
伍桐变得想要掌控,尤其是掌控人。
她无端地,更能分辨男人眼中的欲望。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不经意的对视、皮肤擦触便能将两人迅即燃到一起。性器官像得到了某种神性的触发,在彼此抚摸碰撞融合的瞬间,那长久的战栗带来无法描述的快感。她像来到天光幻境,周围纯白一片,性的最高潮带给她无尽的洁净。
而此洁净,似是因为,她在性爱关系中完全占了主导,获得了最高权力。男人们尽力取悦她,扮演她乐于游戏的角色。
陆梓杨依旧是她首选对象。他训练营回来后,说服父母,在学校附近租房。伍桐初次被他黏着带去时,不过引诱了他几下,两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陆梓杨不再是楞头小子。他无限的探索精神被伍桐激起,促使他们尝试着不同姿势和情境。空气里总是弥漫着膻腥味,陆梓杨在她身上身下一次次失控,客厅的有两把椅子坏了,杯子碎了好几个。
伍桐总会在兴尽后自他怀中钻出,轻柔地抚摸他的发,说:“做得真好。”
温存骤离,她又会马上洗澡换衣服,说要回家。
陆梓杨求了她许多次,要她留下,都无作用。
“你从来不带我回你家做。”某日他憋屈道,“我不信沉泠的技术比我好,轮体力,他又算什么。你就这么急着回去找他。”
伍桐开门的手一顿,解释道:“我很早开始,就没再和他发生关系了。陆梓杨,你才是我接触最多的。”
陆梓杨马上在她脸上亲了口,灿烂笑道:“那我努力,变成你唯一的。”
伍桐见他脸微红,幸福的期待快要溢出双目,那句“因为和你做没有负罪感”卡在了吼间。
那瞬间,伍桐第一次意识到,她在性中得到的权力,本质上不是性权力。
而是爱的让渡。她能主导,是因为陆梓杨爱她。
可这个清晰无比的结论竟让她恐慌起来。因为她最初是为了逃避爱而与多人纵欲。这种感情对她来说,是麻烦。
于是在她不知第几十次在家楼下见到周烨的车后,敲开了周烨的车门。她坐进去,将他引到陆梓杨家。
三个人的性爱像动物派对,周烨与陆梓杨心中的不平与愤怒都在竞争中,投射到对方身上。
伍桐坐在陆梓杨身上动腰,欣赏周烨不情不愿却在她手中失智的神色。那次结束,周烨有整整一月没给她发任何消息。
再联系,周烨只说:让他来我家。
伍桐回道:不是教过你了吗,要用疑问句。
过了一会儿周烨才说:可以让他来我家吗?我不想在他那里做。
伍桐可以对他们肆无忌惮,却无法再与姚景无所顾忌地发生性爱关系。
他很忙,每月他们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但姚景就算累病了,也要来见她。
伍桐无法遮掩心中的期待。两人赤裸相对,姚景会将她身上所有他人痕迹覆盖着吻遍。不知为何,与姚景做爱,伍桐反而达不到那种纯白幻境,她的心神总牵在他身上,牵挂让她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灵魂实在地存在于肉体中,无法自出口逃离。
肉体欢愉,灵魂也会震颤。
姚景甜甜地笑说,自己好像每天都在吃醋,伍桐能从他眼中看见隐约闪烁的泪光,自己心里也划过一丝疼痛。
终于,有日她又被宋清华请到家中。
宋清华关心完她的学业,两人一并看了许多公司网红近期的活动视频。伍桐才知当年宋清华的公司已在MCN机构排名中拼进前三。
宋清华给伍桐看姚景的行程,又说:“明年我们的计划是输送几位KOL去演戏,进娱乐圈。小狼毕竟是我们的一哥,我们好不容易给他签上剧,他却不肯演。说自己没时间。上个月他推掉的活动,也为我们损失了几百万营收。”
宋清华旁敲侧击,伍桐才听明白其中含义。
“他压力大,但又总是憋在心里不肯说。工作上的事,我们能帮他排解,可感情就不同了。妹妹,你没有考虑过定下来吗?”
是啊,姚景想要一段确切的亲密关系,伍桐一直知道。
每次该狠心断掉,让他知道她无法给出这种关系时,她又舍不得,再次将他拖入欲壑。
那晚回家,她在楼下意外看见沉泠站在阳台上。
烟缭缭,将他不知喜忧的神色遮掩。
回到家,沉泠已经掐了烟进来,他身上溢出清淡香味,寻不见烟的痕迹,应当是喷了香水。
伍桐问:“沉泠,你想不想吃阳春面,我做给你吃吧。”
沉泠愣了愣,温柔地看着她,说好。
吃完面,沉泠去洗碗。他们一直默契地分配家务。
他洗完,见伍桐坐在沙发上蜷着身子发呆,便走近,抚过她颊侧的碎发:“你不开心?”
沉泠已经可以轻车熟路地瞥过伍桐领口脖间,寻找某些痕迹,并在短暂窒息后恢复如常。自医院他失控那次以后,伍桐一直防着他。这么久他不是没有引诱过,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最可悲的是,他还会失智地想,会不会,这才说明,他在她心里有一点点特别。
毕竟她只和他约定了三年。
她要他远离贺绒,没有真的将他推离她身边。她还时时刻刻关心着他。
女孩忽然抓住他的手,抬眼望着他,问:“沉泠,你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伍桐问得没有由来,沉泠却不敢因放纵而失他。那个“你”字,被他埋进灵魂的幽深之处。他总有预感,一旦她看见这层底色,就会将他抛弃。
那对于她来说,过于沉重了,与她现在努力学习、看病、生活最终的目标,都背道而驰。她一定是想要轻松畅快的人生。他不忍心将一己之私施加于她。
沉泠牵了牵唇角,说:“没有什么想要的。也许想要吃你做的春面,但也已经得到了。”
伍桐静静望了他许久,最终合下眼睑,放开了他的手。
高考比想象中轻松,只有等待的前几天煎熬。
撕破的试卷与书本自教学楼上丢下,在炎日之下,散成一场暑雪。
伍桐走出教室,隔着雪白的落纸片,望见沉泠自走廊尽头向她走来。
高中平安结束了,伍桐替过去的她,完成了在这所学校保护自己的使命。这一瞬伍桐兴奋得毫无芥蒂,拥抱完怪鱼与阿囧,便疾步向沉泠走去。
她走得急,慢慢变成了跑。
沉泠见伍桐隔着重重人群而来,眼睛始终牢牢盯着自己,不再怀疑,她是来找他的。
在这所她不肯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相识的学校里,她愿意与他打照面了吗?
沉泠感觉手微微发麻,还未思考,脚已动了起来。
惊喜总是意外来到,女孩带着冲劲扑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背。周围都在自娱,没有人注意他们。他们好像一对恋人,享受着彼此静谧的情谊,当然,只在沉泠的想象中。
伍桐冲得确实太快了,差点崴脚,竟然不小心撞到沉泠。但她心中兴奋之意太甚,只顺手拍了拍他的背,用能盖过周围喧嚣的声音,真诚地呼喊道:“谢谢你!数学和理综的大题,都压中了!”
她说完,才发现自己垫着脚,几乎埋在沉泠胸膛里,隔着衣服,他左心腔心跳如鼓。
咚——咚——咚——
比疯狂高三学生们的呐喊,还要响。
????????????
不愧是我,又估快了,抱歉老婆们,下章校园真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