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回了乾坤宫,御案上有新呈的奏折。李玄胤上了御阶,落座时?,又黑着脸,冷哼了一声,吓得陈德海脚一绊,差点跪在地上。
“你出去看?着,她若来?见朕,让在外?面站着,等朕气?消了,再让她进来?。”李玄胤伏案批阅折子,寒着声吩咐。
陈德海一脸复杂地退了出去。皇上也快而立的人了,从?韬光养晦的王爷,到如今杀伐决断的君主?,何至于这般小气?,要跟女子计较。
他啧啧两声,这泠嫔确有本事,快过去大半年了,皇上对泠嫔那股新鲜劲儿竟还?没过,反而越来?越享受。
他赌十金子,这厢到最后,还?是皇上跟泠嫔妥协,说不准为了面子,把自己私库里的家底都送去泠嫔宫里。皇上待泠嫔惯是这样,嘴硬心?软,旁人比不上半分。
陈德海去了廊庑下等着,过了约有半个时?辰,打远确实走近了女子的身影,他心?底一喜,正欲迎过去,却看?清那个并非泠嫔,而是江贵嫔。他那张老脸登时?又垮了下来?。
江贵嫔这是干什么?这个时?候来?不是给他出难题吗!皇上刚跟泠嫔置完气?,正眼巴巴地等着泠嫔过来?哄呢。这个时?候江贵嫔来?,谁不知泠嫔跟江贵嫔不和,他若是进去通禀了,皇上念着江贵嫔小产,必会让人进来?。泠嫔自然不敢埋怨皇上,那岂不是把他记在心?里了!
胡乱想的功夫,江贵嫔就已?上了九级汉白玉台阶,“劳烦陈公公通禀,本宫来?给皇上送暖身子的羹汤。”
陈德海讪笑?两声,一脸难色道:“真?是不巧,皇上在殿里批阅奏折,刚把奴才赶出来?,还?发了话,谁也不准进去。奴才不敢欺瞒贵嫔主?子,只是皇上下的令,奴才实在不敢违背。”
江贵嫔似是略有迟疑,微微抿唇,“这样啊。本宫方才得知皇上去了金禧阁,不过半刻就回了乾坤宫。可是妹妹话中惹恼了皇上?”
她边说,边叹息一声,“本宫那个妹妹性子烂漫,最是多话。本宫还?担心?着,妹妹若惹了皇上动怒,本宫好来?相说一番。”
陈德海讶然,嘴角不禁抽了抽,江贵嫔这小产,是把脑子给收回来?了?他可记得当初江贵嫔掌嘴泠嫔时?,洋洋得意的面孔,下手丝毫不留情面,怎的今日仿佛换了个人。终于有了些心?计,知道泠嫔在皇上心?里的特殊,根除是除不掉,便开?始挑拨离间了?
陈德海不敢跟旁人透漏皇上和泠嫔之间的半点事,毕竟江贵嫔虽位份高,可泠嫔在皇上那受宠啊!且这宠爱,只要泠嫔聪明,怕是等到新人入宫,泠嫔都可以在宫里横着走。
他皮笑?肉不笑?道:“这奴才可不知。”
江贵嫔嘴角轻抬,“本宫也是一片好心?,既然皇上忙着政务,本宫就在外?面等等好了。”
陈德海心?底咯噔一声,“天寒,若冻着主?子了,奴才实在罪该万死。”
冻不冻着江贵嫔,陈德海并不在意,只是江贵嫔就站在这乾坤宫外?等着,万一泠嫔这时?候来?,算怎么回事!
江贵嫔微笑?,“自然是以皇上为紧要,本宫不妨事。”
陈德海面上赔笑?,心?里却是在嘀咕,您以皇上为紧要,可皇上现在满心?都是泠嫔,您搁这杵着不是碍眼吗!
站了会儿,殿内皇上传他进去。
陈德海顶着江贵嫔的笑?意,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躬身入了殿。
“皇上。”
李玄胤握着折子在看?,眼也没抬,“是她过来?了?”不等陈德海接话,又冷嗤一声,不紧不慢道:“让她在外?面站着,知道错了再进来?。”顿了下,补了句,“添个炭盆,免得冻着了又哭着跟朕闹,吵得朕头疼。”
话落,好一会儿不见陈德海出去,李玄胤顿了下,眼皮子掀开?睇过去,“不是她?”
陈德海眼瞅着一滴冷汗落到了眼下,尽量把自己埋起来?,恨不得钻进砖缝里,小心?翼翼地回道:“皇上,是江贵嫔在外?求见。”
“啪”的一声,李玄胤撂了折子,吓得陈德海腿一软,险些跪下来?。
“让她进来?。”李玄胤淡淡开?口。
陈德海应过是,忙不迭退了出去。
……
婉芙故意磨蹭多磨蹭了一个时?辰,在眉心?点了梅花雪钿,朱唇涂了娇艳的口脂,镜中女子珠围翠绕,桃花玉面,国色天香也不过如此。
“给皇上裁的寝衣可净洗过了?”婉芙慵懒地对镜抚了抚发鬓,唇角一弯,便让人移不开?了眼目。
千黛将托碟拿了过来?,和秋池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脸无奈。不为别的,给皇上这件寝衣,根本不是主?子亲手所裁,都是她和千黛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当初主?子说要做寝衣时?,她还?颇为吃惊,主?子竟然为了皇上要拿起针线,结果是她高估了主?子。主?子确实拿起了针线,缝过两针,便扎破了手指,嫌累,直接扔给了她和秋池。
而主?子缝的那两针,歪歪扭扭,根本不能穿,还?是她拆了重新裁的。别的主?子为了皇上尽心?尽力,哪样不是亲力亲为,偏到了自家主?子这,能懒则懒。万一日后皇上发现了,主?子又要受一番罪。
婉芙袅袅站起身,看?了眼千黛手中捧着的明黄寝衣,弯了弯眉眼,“走吧。”
……
这时?,江贵嫔已?经进殿好一会儿了,陈德海心?底念叨着这位祖宗可快点出来?,不然等会儿那位小祖宗来?了,知道江贵嫔在里面,还?指不定要和皇上闹成什么样,皇上哪会生?泠嫔的气?,到最后还?不是他遭罪。
想什么来?什么。
没等到江贵嫔从?殿里出来?,倒瞧见那位小祖宗打扮得花枝招展,上了九级汉白玉台阶。
“奴才见过泠嫔。”陈德海见礼都有气?无力,颇为心?虚。
婉芙眼尾一挑,顿时?如一副娟丽的画儿,点染这朴素的寒冬。
“陈公公今儿不想让我过来??”
陈德海心?道这小祖宗眼神怎的这般厉害,他讪笑?两声,“奴才不敢。”
婉芙点点头,“那劳烦陈公公进去通禀一声。”
陈德海心?想,来?了,果真?来?了。得,他今儿是必遭这一劫,左右江贵嫔是皇上开?口问的,也是皇上开?口让人进去的,可与他无关。这两位主?子,还?是交给皇上吧!
内殿,陈德海进去时?,不闻人声。抬眼,只见江贵嫔立在御案后,正挽袖磨墨。
宁国公风流俊朗,看?中的女子必然也是绝色,是以,这宁国公府里出来?的女子,就没有不好看?的。江贵嫔虽与泠嫔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倒底比泠嫔差了下,少了些娇媚的韵味。
此时?内殿里若是泠嫔在这,陈德海可不敢贸然进来?,谁知道皇上又和泠嫔在那张御案上做些什么。他可不止一回,帮皇上捡折子的时?候,瞧见过那上面干涸的水渍,幸而那些折子不是被遣回去的那一批。
陈德海心?里七想八想,面上恭谨秉事,“皇上,泠嫔在外?求见。”
江贵嫔磨墨的手微微一顿,含笑?道:“已?过了晌午,想必妹妹一觉醒来?,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陈德海眼皮子一跳,江贵嫔可真?是会挤兑人,看?似调侃,实则是说泠嫔根本没把皇上放在心?上,睡了一觉才过来?。
他没说话,等着皇上吩咐。
李玄胤嗤道:“让她进来?。”
……
泠嫔待奴才和善,陈德海传完话后,还?是好心?地多添了句,“贵嫔主?子来?了有一会儿了。”
闻声,婉芙怔了下,这才明白方才陈德海见到自己时?,为何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江晚吟还?真?会挑时?候,来?了有一会儿了,不知道在里面怎么挑唆自己。
她敛下心?绪,微微一笑?,“多谢公公。”
泠嫔就是这点好,明事理,从?不乱朝奴才发火。陈德海看?着泠嫔愈发和善,“奴才不敢。”
……
内殿门开?了又关,乾坤宫烧着地龙,一进去便驱走了婉芙身上带进的寒气?。她瞄了眼御阶上的两人,牵牵唇角,屈膝福身,“嫔妾见过皇上。”顿了下,又柔声道:“见过姐姐。”
“妹妹怎这时?候才来?,莫不是又贪睡了?”江贵嫔掩唇而笑?,亲热地看?向她。
婉芙眼如秋水嗔到李玄胤身上,脸蛋含羞,委屈巴巴道:“姐姐还?说呢,还?是皇上欺负得妹妹,让妹妹好生?难受。皇上也忒小气?,嫔妾只不过不理皇上了,皇上倒好,竟掉头就走,嫔妾哭也不心?疼。”
第53章
不就是?做戏么, 她倒要看看江晚吟能演到什么时候。她笃定?皇上不会跟旁人提那件事,江晚吟这般,不过是?在激她罢了。她生气么?当然?不会。不仅不会, 她还会让江晚吟知道, 皇上对她的圣宠,倒底有多盛。
说着,眼圈一红, 倒真掉出泪来。
江晚吟眼角一抽, 她确实不知皇上究竟是为了什么离开的金禧阁,她入了殿, 皇上也没跟她说过话, 便让她站着磨墨。原以为,能让皇上看看江婉芙的真面目,不想竟听到?这番话。江婉芙倒底有没有羞耻心,她也不听听自己在说甚!
李玄胤眸子微眯,指骨叩到?御案上,静静听着下面的女子做戏。即便知道这人没规矩惯了,听到?那些话, 眼皮子还是忍不住跳了下,也就只有她,敢这么编排自己。
说着,婉芙上了御阶, 将江晚吟挤到?一旁,自然?地坐到?李玄胤怀中,红艳的唇讨好地亲了下男人的唇角,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皇上,嫔妾知道错了还不成嘛。”
李玄胤漫不经心地拍了把怀中人的腰臀,“这么重还压着朕,给朕起来。”
“嫔妾哪有皇上重,皇上压着嫔妾的时候,嫔妾有嫌弃过一句嘛!”这女子眼皮秋水,理直气壮。
李玄胤闻言,脸色直接黑了下来,掐住那柔软的脸蛋,没好气道:“江婉芙,朕看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面前男女的亲昵,狠狠刺痛了江晚吟的眼,她攥紧了帕子,嘴唇动了动,竟一时说不出话,此情此景,她不知该说什么。论起资历,她陪在皇上身边最久。因着她的美貌,甚至可以和?宁贵妃分庭抗礼。可如今,这小贱人入了宫,生生将皇上的所有宠爱都夺了去。
江晚吟勉强提起笑?,出声道:“看着皇上和?妹妹伉俪情深,姐姐真是?羡慕。”
婉芙的小手放入李玄胤掌心中,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抬眼看向在一旁站着的江晚吟,微微笑?了下,十分真诚道:“姐姐不必羡慕,皇上待姐姐也很好呀!皇上一向是?雨露均沾,从?不厚此薄彼。”
手心一痛,婉芙哼哼唧唧地嗔了男人一眼,不满道:“皇上做甚打嫔妾。”
李玄胤敲她的额头,“闭嘴!”
江晚吟闭了闭眼,连笑?也撑不住,她只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撕烂这小贱人的装模作样的嘴脸。
“既然?妹妹来伺候皇上,嫔妾就先告退了。”
边说,眼里边泛出了红意。倒底也是?有着七分姿色的美人,这般受了委屈的神情,是?男子都会动容。
偏生婉芙又补了一句,“妹妹不懂事,姐姐即便生气,回宫里也记得,千万别?拿那些奴才?,当成妹妹来出气呀。”
瞬间?,江晚吟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指尖千到?手心里,扎出了血,她才?隐忍着没发?作出来,福了福身,快步出了正殿。
待人出了门,李玄胤才?沉下脸,眼皮子挑开,冷冷睇向怀里的人,“还不给朕起来。”
婉芙瞄了男人一眼,“哦”了声,乖乖地站起来。
李玄胤摩挲着玉戒,冷冷一哼,“朕太惯着你了是?不是??”
婉芙瘪瘪嘴,眸子娇嗔,“皇上何时惯过嫔妾?嫔妾不过说一句,皇上就斥责嫔妾无法?无天。皇上只苛待嫔妾,对旁人却是?好得很。”
“朕苛待你?”李玄胤冷笑?,“好,那你现在就回金禧阁,将朕送你的所有珍器珠宝都清点出来,朕让陈德海派人去取。”
婉芙眸子瞪大,“皇上好歹是?一国之君,送出去的东西怎能收回来!”
李玄胤轻嗤,“不如此,怎能坐实朕苛待你的名头?”
婉芙抿抿唇,讨好地仰起一张笑?脸,眉心红梅花钿如点血,娇艳如花,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男人的衣袖,“嫔妾错了还不成么。”
“再说那句话又不是?出自嫔妾之口,嫔妾已?经责罚过那个小丫头了。皇上堂堂一国之君,江上之主,心胸宽广,跟一个小丫头斤斤计较做甚?”
“嫔妾心里,是?十分不认同那句话的,嫔妾又不傻,怎看不到?皇上待嫔妾的好?皇上宠着嫔妾,嫔妾也打心里敬着,爱着皇上。”
四目相对,李玄胤眼中映出那张过分漂亮的脸。
她不似皇后稳重,赵妃娇艳,应嫔温柔,甚至不能助他任何前朝之事。她像一株娇弱的菟丝花,攀附着他,时而伸出爪子,挠似的抓他痒。时而就像这般,每句话,都说得他舒心。
旁人都不解,他为何会这般纵容这人。却无人知道,他所见不少,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女子,勾着他,胆大妄为,常触他的逆鳞,偏偏又让他牵肠挂肚,思之如狂。
李玄胤久久不语,婉芙开始摸不清皇上的心思。她轻轻咬了下唇瓣,将御案上的匣子打开,“庄妃娘娘送了嫔妾一缎上好的流光锦,嫔妾自己都舍不得用,给皇上裁了一件寝衣。皇上快看看,可还合心意?”
她眨了眨眼,李玄胤睨她一眼,视线看向匣子的寝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