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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9节
    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抱了起来。

    是一个笨手笨脚的年轻人。

    他本不该记得初生时的记忆,此刻却一股脑想起来。年轻人无亲无故,在荒野里捡到一个弃婴,乡民们都吃不饱饭,年轻人没办法让人收留弃婴。

    只能自己留下了养。

    养的甚是艰难,省下自己的口粮,用高粱换小米熬成粥喂给弃婴。

    走街串巷行医时,遇到尚在哺乳期的妇人,舔着脸替弃婴求一顿奶水喝。弃婴喝过米糊糊,喝过百家奶,吃过菜粥,还有年轻大夫顶着被野蜂蜇出的满头包取回的蜂蜜,艰难长大。

    年轻的大夫医术也不算顶尖,又最是心善,时常将诊金接济乡邻,日子本就过得艰难,再拖上一个孩子,十里八乡的姑娘,谁敢嫁过去照顾一个拖油瓶?

    拖油瓶渐渐长大了,跟着年轻大夫学医。

    他学着辨认药材,学着炮制药材,小小人儿就学会了煮饭洗衣等家务,就是想让师傅多休息不要那么操劳。

    是的,他叫年轻大夫是“师傅”,尽管他很想叫“爹爹”,不过山下的长舌妇们说他是冯大夫的“野儿子”,他怕叫着叫着,师傅就真的要打一辈子光棍儿。

    那怎么行呢,冯家几代单传,还等着他师傅传承香火呢。

    不过等到他长大,年轻大夫变成青年大夫,又变成中年大夫,他师傅依旧在打光棍儿……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要是师傅同意,大不了他就姓冯,给师傅养老送终好了。

    实在没有料到,师傅六十岁高龄那年,忽然悟道,将冯家祖传的心法练到了极致,便通了玄。

    由医,变成了玄门大师。

    而他自己,不仅在医术上没什么天赋,对于冯家心法更像是糊了心窍般,进展缓慢。

    时光在师傅脸上和身上凝固了,他是一个没有天赋的普通人,必须忍受岁月流逝,渐渐老去的事实。匆匆几十年,师傅依旧鹤发童颜,不老不死,他却需靠着拐棍儿行走。

    直到他偶然得到一件斗篷。

    师傅说那是魔器,他却受到了斗篷的蛊惑,坚持认为那是能让人永生的神器:

    “师傅,您活得轻松,怎么不能体会下弟子想活的渴望?”

    师傅大怒,要拿走斗篷,他急怒攻心,相争时竟然失手将师傅打伤……他尊师若父,当下惶恐万分,慌不择路逃跑。由南往西,一直跑啊跑啊,直到精疲力尽,他才颤巍巍将斗篷穿上。

    再然后,他失去了意识。

    青香作用下,斗篷人想起了前尘旧事。

    他收起了身上的黑气,甚至将太阴镜随手扔在了地上,整个人痛苦难忍,将头深深埋在膝上。

    “……我名茯苓,姓……冯,我是冯茯苓!”

    斗篷人说他叫茯苓!

    怎么可能,自己在石碑世界里经历的一切,难道不是医仙谷的幻阵么?

    宝镜一直以为,石碑世界里的“冯师傅”,是幻阵根据她的思想设计出来的形象。石碑世界里有冯师傅并不奇怪,可是“茯苓”,不是她幻想出来的人物?

    宝镜神思恍惚。

    在石碑世界,她在翠竹丛生的竹海小屋里遇见了小药童。童子善良可爱,自称“茯苓”,以草药为名,大眼睛忽闪忽闪,对人全无提防之心。

    彼时,小药童不过十来岁。

    宝镜在石碑世界里滞留了几十年,等她离开石碑世界时,茯苓也是知天命的年纪。

    初见时,小药童睁着无辜的大眼,问她“客从何处来”。

    宝镜让他叫自己“徐姐姐”,茯苓果然听话,一直对她以姐姐相称。

    五年后,她想要云游天下寻找突破,已长成翩翩少年郎的茯苓满脸不舍:徐姐姐,您何时才会归来?

    二十几年后,她在南疆得到冯师傅失踪的消息,赶回桃源县。

    小药童长成了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做下圈套,从背后放毒箭射她。

    宝镜当时十分难过,等出了石碑世界,以为“茯苓”只是虚构的人物,那种被背叛的难过又慢慢消失了。

    如今猛然得知,茯苓并不是她虚构的。

    这世上,真有“茯苓”这么一个人,而如今,茯苓却变成了邪气凛然的斗篷人,方才差点再一次要了她小命!什么是真,什么是幻,难道在石碑世界里的经历的一切,并不是幻境?

    当她穿过石碑时,是否真的穿越了时空,去到了冯师傅和茯苓的生活的年代……

    斗篷怪人,或说是茯苓伏地痛哭,冯堂眼神微闪。

    这是最佳时刻,趁着对方心神紊乱,他可以全力一击……那哭泣的人,不是他的弟子茯苓。早在茯苓穿上斗篷时,就被天外邪魔蛊惑了心智。茯苓以斗篷为皮,邪魔却以茯苓为皮,穿着茯苓的人皮苟延残喘。

    冯堂双手背在身后,偷偷蓄力。

    现在,是茯苓残留的意识占了上风,等他再次被邪魔控制,自己会错失最佳时机。

    冯堂一生都在后悔!

    不是后悔自己从荒野里捡到弃婴,不是后悔自己将弃婴养大收为弟子。他是后悔自己养而不教,没有让茯苓拥有健全正确的心态,才会轻易被天外邪魔蛊惑!

    冯氏,为医仙谷后裔。

    世世代代行医,世世代代治病救人,世世代代对着这个世界浇灌着善意和生机。

    而他,是为冯氏的罪人,竟为这世间养出了一个最大的魔!

    冯堂眼中的迟疑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