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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如今的燕都,可以说热闹非常。

    皇后与高氏死后,太后惊吓过度,夜不成眠,渐渐精神衰弱了起来。尽管司药局上了各种安眠的汤药,还换了不少香料,依旧没能让太后安眠一晚。

    如此一来,后宫就由太皇太后一手把持。那些丘家出身的,以及与丘家关系匪浅的人家送到皇帝身边的嫔妃,陆陆续续都被太皇太后用各种理由塞进了冷宫。

    但太皇太后当年能为了明德帝登基,甘愿与丘家联手,想来也并非是什么心性柔软的人。她的手,不光把持了赵贞如今寥寥无几的后宫,更是伸向了朝堂。

    只可惜,一贯远离朝堂,安心在封地当个悠闲王爷的赵殷,在以摄政王的身份蛰伏了一段时间后,终于站了起来。朝中各方呼声不断,希望摄政王能辅佐皇帝,代理朝政。

    而这一切,归根到底,是因为小皇帝身边围满了丘家的人,丘家一倒,连带着小皇帝的威信也倒塌了。

    燕都传来的消息还称,太皇太后在做主处置完丘家后,又与摄政王一道大刀阔斧得砍断了丘家所有的枝枝蔓蔓。而摄政王更是雷厉风行地重组内阁,将赵贞身边那些丘家的不是丘家的亲信寻了错处撵了。

    太皇太后想要顺势赏一些朝中老臣告老的恩典,却被摄政王拦了下来。

    这些事,庆王还在昏迷并不知情,陆庭倒是和赵笃清都说了一遍。

    后者伤了腿,不能走动,只能待在帐篷里,一边被梁辛安督着养伤,一边处理文书政务,听说了这些情况后,拊掌叫好。

    是该叫好。

    当初立摄政王一事,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想立个靶子保住赵贞,但里头不可能没有赵殷自己的小动作。

    现在摄政王站起来了,也将自己的势力摆在了台面上,大概太皇太后此时心底呕着一口血,咽不下,吐不出。

    这么想着,陆庭渐渐有了睡意,索性不再去想,搂紧楚衡,闭上了眼睛。

    他还要把精力放在应对大钺氏上,朝堂的事情,暂时与他,与西山营的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楚衡的伤,在陆庭的紧盯之下,每日三趟药,准时换上。饶是如此,仍旧没留神,叫他跑去了主帐。

    庆王仍在昏迷当中,军医给换了药,和副将他们一起搭手给他喂下一碗汤药。

    可惜昏迷中的庆王也是咬紧牙关,一碗药最终能喂进嘴里的不过小半碗,大多流了下来,弄湿了衣襟和床榻。

    “庆王的伤势如何了?”

    知道楚衡身上也有伤,军医们虽想找他一起商量给庆王用药的事,却也不敢打扰他养伤。眼下见人主动过来,忙让开位置,好让他走近一些。

    “呼伦王臂力无穷,那箭从后背射穿胸膛,好在因为铠甲的关系,减轻了力道,而且还偏了方向,倒是没有直接射中殿下的心。”

    军医见楚衡给庆王号脉,暂时听了话,等他收回手,这才继续道:“伤口表面看起来其实好的差不多了,也结了痂,但就是不时低烧,始终昏迷不醒。”

    随军的医师大多擅长的都是外伤,备战时接触的跌打损伤最多,到了战时,则以外伤为主。但战场之上,伤重者能活下来的,不过十之一二。

    庆王不能死,庆王一死,西山营名存实亡,到那时,即便世子有那个能力撑起所有人,朝廷却不一定愿意让他们子承父业。

    因此,庆王的伤从一开始就牵动了所有人的心。军医们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主帐进出。

    楚衡的一边肩膀有伤,动作不能太大,只好劳烦军医解开庆王身上的绷带。

    在仔细查看过伤口愈合情况,结合脉象,他揉了揉发疼的肩膀,问:“可有药案?”

    药案送来,楚衡低头,视线扫过上头的每一句话。

    庆王并不是中箭之后马上倒下的,一直强撑到所有人退至宜州后,他才从马背上摔落被人紧急送进营帐救治。拔箭时,神智还有些清醒,第二日才陷入昏迷。

    之后,有过伤口溃烂,挖掉腐肉后养了几日,才开始慢慢愈合,但低烧起起落落,没个尽头。

    楚衡想,这个情况,应该是术后感染。

    没有抗生素,术后感染的确是个问题。

    和军医们定下新的药方,碍于庆王这是外伤引起的术后感染,针灸似乎派不上什么用场,楚衡索性出了主帐,揉着肩头往陆庭的帐篷走。

    营地里不少军士都认得他,纷纷行礼,有的还询问他的伤势情况。

    楚衡笑着摆摆手,僵着半边肩膀走了几步,赵笃清靠着梁辛安,不安分地单脚跳了过来。

    “可是看过……”

    “看过了,庆王殿下的情况并不严重,伤口愈合得很好,不久就能醒。”楚衡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赵笃清行动不便的一只脚,问,“要不要我给……看看?”

    “不必了。”赵笃清摆手。他的伤问题不大,只是扭伤而已,心里更记挂的是庆王的情况。

    楚衡也知道父子连心,将庆王的情况又仔细说了一遍,这才告辞。

    楚衡起早醒来时,陆庭已不在帐中。问过门外轮值的小卒,知道他是照例天不亮就去操练了,中途为了盯换药,陆庭回来过一趟,再接着似乎又出去忙了。

    楚衡回到帐篷里,从枕头底下摸出被陆庭强制收起来的银针,单手解开衣裳,摩挲着自己给自己的肩膀扎了几针。

    陆庭回来时,正巧看见楚衡裸着上身坐不住地在帐篷里走动,一下摸摸他桌案上的兵书,一下用手指在舆图上左描右画。

    透着病态的雪白肩头上,绷带渗出了红色,银针明晃晃的扎着。

    他动一下,那银针还跟着晃几下。

    似乎是觉得肩膀舒服了不少,楚衡微微侧头,费力地拔下针,试图去擦干净了收起来。

    “为什么不喊其他人帮忙?”陆庭出声,见楚衡被声音吓了一跳,低声拿过他手里的银针道,“你一侧肩膀受伤,不好动手,叫别人不是更方便?”

    楚衡笑了下:“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这点小伤就没必要一直麻烦他们。”人体的穴位不会移动,他就是整条胳膊抬不起来,也能用另一条胳膊找准穴位扎下针。

    陆庭知道楚衡溜出帐篷后就去了主帐,见他还光着上身,抓过衣裳就给他穿上:“义父有那么多人照顾着,你不用担心。”

    他一直没去问楚衡别云山庄的情况,但见白术时不时看向自己时那略带怨怼的眼神,就知道,只怕楚衡这一次来,是舍下了整个山庄。

    “山庄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楚衡失笑:“能出什么事?我把所有现钱都用来买粮了,剩下的那些田产铺子有陈管事搭理,还有些钱在他手里。万一宜州受不住了,我已经叮嘱他们拿了钱,各自逃命。”

    陆庭神情一变,往前迈进不已,紧紧贴着楚衡,看着他那双沉静的眸子,嗓音低沉:“宜州不会破,不仅不会破,我们还早晚会夺回归雁城。大延的国土,只能扩张,决不能割让。”

    楚衡看着陆庭的双眼,只觉得胸腔内心如擂鼓。

    大概每一个男人,心中都有这样激动地时刻。就如同少年时期,总是期盼着自己能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那样,想要说很厉害的话,做很厉害的事。

    他信宜州不会破,也信西山营迟早能拿回归雁城。

    即便他早已做好死的准备,也不妨碍他相信这个男人说的每一句话。

    当日晚膳后,陆庭在营帐内给赵贞写折子,楚衡又去了趟主帐,回来时庆王的低烧终于退了一点,药也喂得比之前都顺利。赵笃清还留在主帐那边,跟昏迷的庆王说着自己在大夏的那些经历。

    楚衡也算是听了一耳朵的冒险故事。对于赵笃清被引诱入梭尼城,遭遇沙暴,却被梁辛安护着拐入了大夏,然后二人互相扶持,直到迎来陆庭的搭救,楚衡觉得又好笑又心疼。

    笑赵笃清苦中作乐,却有人全心全意陪着一起生一起死。

    心疼陆庭餐风露宿终于把人找到,一回来就马不停蹄忙于奔波营地里外各种事情。

    回到营帐,他头一件事,就是解开身上的大氅,一屁股坐在陆庭身旁。

    “怎么?”写完最后一个字,陆庭将折子晾在一旁,扭头看着楚衡问,“不是去主帐了吗?”

    “我听世子说了你们在大夏的事。被大夏人发现追杀的时候,你怕不怕?”

    陆庭失笑:“怕什么?”

    “怕没有香火,怕宏图未展,怕自己到死都没能让人知道,生父的身份。”

    陆庭不再笑,伸手将人揽到怀中:“我不怕那些。但是我怕你难过。”

    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从来不是扭扭捏捏。就如同他们的开始,虽然是源于意外,但过程的畅快彼此心知肚明。

    如果有一天不能再抱这个人,陆庭想,也许到那时候,是他们彼此老死的时候。

    二人在帐内一番亲昵,正互相解着衣裳,外头有人来通传,说是宫里来了消息,世子请他和楚大夫去主帐商议钥匙。

    两人收拾好匆匆往主帐走,帐内,庆王仍未苏醒,赵笃清坐在一旁,手里握着密信,神情凝重。

    楚衡跟着陆庭进帐,还未开口,赵笃清批头便是一句“皇上求和了”。

    第75章

    “为什么会求和?”陆庭坐在赵笃清下首,看着床上仍旧昏迷不醒的庆王,他皱了皱眉头,问道,“大延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一向只有别人臣服的份。”

    “成檀你并非不知,先帝在时,其实已有迹象,只不过碍于当时是父王一直在归雁城守着,来犯者打出去,打得多了,别人也就只有服软的份。”赵笃清将手中的密信递给陆庭,“但是父王重伤,虽说瞒着消息,并未传回燕都,但归雁城破,西山营退居宜州的事,想来让朝廷里的那些家伙们胆怯了。”

    陆庭嘲讽一笑:“所以,就赶紧低头求和?这是向大钺氏服软的意思?”

    赵笃清沉默,显然这封密信上的内容十有八九就是陆庭的这个意思。

    那些久居高位的人怕了。怕死,怕家里没了银钱,怕身份地位不保。所以,只要能苟且偷生,能活得好好的,低个头而已,他们能够接受。

    “大钺氏会同意吗?”楚衡问。大延这么一块巨大香甜的蛋糕,难道大钺氏就愿意在这种时候,因为一个低头,就握手言和?

    “会。但,是暂时的。”

    沙哑的声音突然发出。赵笃清和陆庭几乎是瞬间站了起来,一下子站到了床边。

    “父王!”

    “义父!”

    楚衡扭头吩咐外面的亲卫去喊军医,而后上前,伸手先给庆王号脉。

    因为昏迷太久,庆王的脸色并不好看,嘴唇虽时不时沾点水,但仍旧有些干。梁辛安端来温水,小心地喂给庆王,不敢多喂,直到楚衡确认没事,这才继续继续喂。

    “儿无能,累及父王/义父受伤!”

    军医们来去匆匆,楚衡与人商量着减少了药方中一味药材后转身回帐篷,正好看见赵笃清与陆庭二人跪倒在床前,重重磕了几个头。

    庆王的身后摆了几个厚厚的垫子,斜倚着并不难受。

    “把信里的事,与我仔细说说。”

    刚从昏迷中醒来,赵笃清并不愿让庆王太过操劳,但一生戎马满腔家国天下的庆王哪里愿意就这么躺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

    陆庭心知庆王的脾气,撞了赵笃清一胳膊肘,后者无奈,只好坐起,将密信上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楚衡也借机听懂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大延开国前,前朝国事衰微,周边诸国三不五时便会侵扰国境。时间一长,边民民不聊生,不得已前朝的皇帝们便开始施行和亲政策,以此来换取和平。

    会以公主的身份远嫁和亲的,大多都是一些藩王的女儿,很少出自皇帝的亲生公主里。

    但和亲公主的身份并不是什么重点,重点在于前朝低头和亲的这个态度,在某种方面,使得那些关外诸国发现,原来用这种强硬的手段,可以另一个大国低头,双手奉上他们想要的东西。

    这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以此培养起来的习惯更是造成了之后数十年的狼狈不堪。

    最终,前朝灭亡,大延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