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是。”
    “那么，你爹娘爱你弟弟吗？”
    “当然。”
    “如果有一天你意外跟家里断了联系，你弟弟又经营不善，连自己都养活不了，你爹娘会如何处置他？”
    “他们能养活我弟弟，我们家底还算殷实，不至于养不起我弟弟。”
    “如果你爹娘爱你是因为你聪明伶俐，能挣钱养家还能照顾弟弟，那么你爹娘爱你弟弟，哪怕他一无是处，你爹娘也心甘情愿养他一辈子，不离不弃，这是因为什么？”
    赵雪晴一下子被问蒙了，她张口结舌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回答：“他是他们的孩子，亲生骨肉，这有什么为什么的？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明白，他出生了，你就会爱他，不需要任何理由。”
    “那如果把你弟弟换成你呢？”慕梨直击要害：“如果天赋异禀的是你弟弟，靠家人接济一无所成的是你，你父母会像对待你弟弟那样对你吗？”
    赵雪晴脸色忽然一白，低头沉默许久，低声回答：“这种事没发生，谁能说得准？”
    “我需要你以你的经验判断猜测。”慕梨强制她面对核心问题：“你不可能不了解你父母的为人，如果换成是你一无所成，你认为你父母会像对待你弟弟那样对待你吗？”
    赵雪晴脸色开始涨红，她挑眼看了一下对面站着的柳鹤行，似乎想要隐藏什么，可想起慕梨说他听不见，她才低声坦白：“不会的，我要是个废物，爹娘早就将我送人了。”
    慕梨继续引导：“为什么你如此确定父母会抛弃无所成的你？接下来，我要你仔细回忆从前经历过的哪件事，让你确信这个推测必定会发生。”
    赵雪晴此时已经想要结束治疗了，但心引诀的作用下，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年幼时最绝望的那一刻。
    她的那段回忆清晰地展现在慕梨脑中。
    回忆里的赵雪晴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年纪，她抱着家院里羊棚的围栏哭得满脸鼻涕泪水，周围的一切都一团迷雾一般，只隐约看出是个极为清贫简陋的泥巴房院，围在她身边的一群大人，在她的泪光中，像一个个面目模糊的恶鬼。
    “我不走！爹！娘！我跟了他们家，谁给弟弟穿衣喂饭啊！我不走！求求你们！别卖掉我……”
    “停下来，停下来！”幻境中的赵雪晴忽然情绪崩溃地大吼。
    慕梨立即停止了回忆法诀。
    赵雪晴吞咽一口，冷静地开口：“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后来我爹娘花双倍的价钱赎回了我。他们……一直很后悔，都是因为当时家里太难了。”
    慕梨问：“他们是有了钱后赎回你，还是你灵根天赋觉醒后，才来赎回你？”
    像是被戳中痛处，赵雪晴别过头没有回答。
    慕梨继续道：“你刚刚告诉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明白，他出生了，你就会爱他，不需要任何理由’，如果你认为父母爱孩子才是理所当然的事，那么你父母对你犯下的过错无论如何都不能抹除。坚信他们爱你，并不能抹除那件事对你的伤害。赵雪晴，我告诉你，你值得遇见真正爱你的人，这个人可能各方面不如你，也可能各方面远胜于你，但他绝不是为了榨干你的骨血才爱上你，如果他真是为了利用你才留在你身边，那你才应该立即甩开他。”
    一滴泪划过赵雪晴脸颊，她慌忙低头捂住双眼。
    沉默许久，她一手捂着口鼻，哑声开口：“我……我不想……在他面前哭，能不能私下找个时间，请你帮帮我……”
    结界解除，柳鹤行如梦初醒般看向慕梨，急道：“怎么结束了？你什么都没问我啊！我只看见白茫茫一片，我……”
    “不要急。”慕梨开口安抚：“第一次治疗已经结束了，我优先治疗了赵师姐，她觉得此处不便细说，便与我约好时间，下次正式开始治疗。”
    柳鹤行纳闷地转头看向赵雪晴，这才发现她好像眼眶红红的。
    “你怎么了？”他上前一步急道：“她做了什么？！”
    “没事。”赵雪晴语气柔软地回答：“方才与慕师妹聊了一些事，我略有所悟，便想约个时候与她细谈……”
    柳鹤行顿时惊呆了，眼前的赵雪晴居然变得跟从前一样对他温声细语，他震惊地转头看向慕梨：“这……这是还在幻境里吗！”
    慕梨微笑回应：“不，这是现实，这位就是你的赵师姐。”
    柳鹤行回头看向赵雪晴。
    赵雪晴被他的傻样逗得掩口一笑，别过头。
    “神了……神了！”柳鹤行猛地回头看向慕梨：“慕师妹……不！慕神医！你简直是神仙下凡！”
    “先别开心得太早。”慕梨笑道：“治疗才刚刚开始，全部完成可得花上不少灵石呢，你们回去仔细考虑一下要不要继续。”
    柳鹤行欣喜若狂：“要！要！我出五倍的价钱！慕师妹把空闲的时间都留给我们！”
    慕梨笑着摆手：“不用加价，往后遇见有困扰的同门，让他们来找我就好。”
    -
    祭月台上，白景耀总算完成了第一轮月舞。
    他刚跃出法阵，段恒便紧随而上，原本阵眼处稀薄的灵力突然充盈起来，跟眀判堂的某首席弟子形成鲜明对比。
    几位堂主身后的首席弟子和牧史们禁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谢寂川用胳膊肘挤挤一旁的陆决，提醒他去看被弟子搀扶下场的白景耀，那腿软的样子实在是丢人丢到家了！
    “别碰我。”
    陆决烦躁不悦的嗓音让谢寂川一愣。
    回头一看，就见陆决仰头闭着眼不断吸气，右手还在不断拉扯领口，常服前襟都被他给扯乱了。
    “喂！你干嘛呢？”谢寂川凑近了问他。
    陆决跟被火烧了一样，侧退开一步，对三师兄一脸嫌弃。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寂川一瞪眼。
    陆决烦躁不安地喘息喃喃：“这里怎么这么闷？烦死了……还有多久才轮到我？我想……下山……”
    第51章 晋江独家
    “你小点儿声！”谢寂川扯了小师弟一把,紧张地叮嘱：“没见尽常师尊在那儿坐着呢么？还想下山，我看你是想上天吧？”
    陆决皱眉，一抬胳膊甩开他的拉扯,依旧烦躁地喃喃：“这地儿好闷……”
    “闷什么闷？这山风哗哗吹的！”谢寂川一脸纳闷地打量平日里在尽常真人身边安静如鸡的小师弟：“你怎么回事？刚宴席上也没喝酒啊？”
    陆决已经听不太清师兄在念叨什么了。
    随着月亮缺损越多,莫名的暴躁愈发难以压制，体内的能量反操纵了他的思绪,脑中时不时会冒出杀念。
    神色从烦躁不安逐渐变得紧张无措，陆决剔透的双瞳里映着天际巨大的血色残月,他强迫自己猛然别过头,避开视线，眩晕的失控感顿时停滞，他喘息着环视周围，只有身旁的三师兄茫然又关切地看着他。
    陆决甩了甩脑袋，努力听清他说的话——
    “你不要紧张,跟以往祭月没有区别，冷静点阿决,真出了错，我就上去帮你……”
    “我……我不紧张。”陆决用微不可闻的气音喃喃自语，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晕晕乎乎地低头，从袖笼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看着里头十多粒安神丹。
    小师妹所说的传言或许是真的。
    陆决思绪恍惚，却还是觉得奇怪，他吃力抬起头,蹙眉痛苦地环视一圈,好像周围所有人只有他感觉到这种异常。
    顾不得多想,他一把抓起五粒安神丹,一口吞了下去，再要去抓时，手里的纸包忽然被身旁的三师兄抢走了。
    陆决头晕目眩剧烈耳鸣，皱着眉头抬眼看向三师兄，但脑中一片空白。
    “你吃的这是什么呀？没事吧你！”谢寂川把药包凑近鼻子闻了闻：“这是安神丹？待会儿就要入阵了，你吃这玩意作甚？”
    他费解地一抬头，发现小师弟一脸委屈地看着他手里的药包，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只嘴里小声嘟囔着：“给我……”
    “阿决？”谢寂川直觉出了大问题，上前一把抓住小师弟双肩：“你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陆决依旧耷拉着脑袋，不安的喘息逐渐平息下来，许久，他微微抬头一挑眼——
    谢寂川被那眼神惊得浑身一震！下意识松开手，退后一步。
    此刻的陆决全然没了方才慌张无助的表情，原本剔透的褐色双瞳莫名透出沉静的暗红，如同天际那轮血月。
    他面无表情，却并不显得麻木，反而像是完全进入了某种专注的状态，闯入他视野的一切活物都仿佛是他眼里的猎物。
    “阿决？”谢寂川抬手在他眼前摆了摆：“你是不是偷着喝酒了？阿决？”
    陆决仍旧立在原地没有行动。
    服下安神丹后，那种挣扎痛苦的感觉果然消失了大半。
    但取而代之的，并非平静安宁。
    陆决自身的克制力随着安神丹起效，大幅削减，体内那股快要爆裂的杀意一瞬间排山倒海般占了上风。
    所剩无几的意识，只够他遏制自己的行动。
    残留的那点思绪让他想要开口，让周围人迅速远离自己，但身体被体内那股激烈的杀意主宰，他说不出话来。
    正在前面打坐的尽常真人终于忍无可忍，起身大步走过来训斥：“你俩究竟在嘀咕什么！”
    “师尊！”谢寂川赶忙回身行礼：“阿决他身体不适，可能是……山上风太大了，我……我想带他下山歇息片刻！”
    “胡闹！”尽常真人厉声呵斥：“阿恒祭月结束就轮到你了，你去问问月亮能否等你回来再被吞噬！”
    谢寂川直觉问题很严重，壮着胆子坚持道：“那就请些师弟师妹来扶阿决下山去吧，他……他身体不适，不能再待下去了！待会儿秦郁祭月结束，由我替阿决入阵，期间隔了近半个时辰，够我缓过劲来了。”
    其他几位堂主听见争执声，也想回头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此刻已经缺了尽常助阵，其余几位堂主不能缺席，否则阵法中的段恒独木难支，遭到反噬就糟了。
    尽常真人知道自己不能浪费太多时间训斥二人，本想一口否决谢寂川的请求，但又疑惑儿子在这紧要关头为何任性妄为。
    山风太大算是什么理由？
    他上前两步，看向陆决，刚要呵斥，就被儿子的眼神盯得心下一惊。
    “你怎么回事？”尽常真人抬手拍了拍儿子侧脸，忽然一股剑气迎面刺来！
    尽常闪电般避开一击，这只是出于本能，他还没意识到儿子竟然会对他动手，回过神第一反应不是自保，而是暴怒！
    他张口就想呵斥——
    然而，谢寂川早前已经察觉到师弟异常，在那股磅礴的剑气拔地而起的瞬间，他抢先一步挡在尽常真人面前，回手凝聚气盾挡下一击，同时腾空而起！
    电光石火间，绕至陆决身侧，谢寂川闪电出手，想要抢先制止陆决下一步行动。
    然而陆决虽一动未动，剑气涌向已经证明他料到谢寂川的出手轨迹，先一步挡住了谢寂川泰山压顶的突袭。
    谢寂川回过神时，右手手腕已经被犹如石雕的陆决一手抓住。
    师兄弟二人这场对决只在眨眼间停滞，但尽常已经全然看出这短暂的交手二人显露的实力，不禁眼前一亮。
    他终究没意识到此刻的儿子对周遭众人的威胁，心中的恼火已经被困惑取代。
    尽常真人厉声呵斥让二人停手，双方却一动不动，尽常吃惊地看着二人——
    陆决虽然面无表情，几乎像是在低头发呆，但他此刻爆发的力量，已经从谢寂川颤抖的手臂中看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