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冰箱没多少东西,要不要乾脆点外卖?这个时间还出去我也累了。」孙夏点开外送app,抬头却见王安渝走神:「妈妈?」
王安渝回过神,啊了一声:「你刚才说什么?」
「问你晚餐想吃什么,我想点外卖。」
孙夏操作着外送app,将页面开啟置于王安渝面前,后者凝视着她,孙夏眨了眨眼,王安渝才低下头,随意点了家常酸汤麵。
总觉得不大寻常,但多说多错,孙夏不敢多言,便主动请缨下楼等外送员。
王安渝目送着她离去的身影发愣,本还想提一句请楼下柜台收不就成了,但一溜烟她已扬长而去,话便又嚥了回去。
她想起那晚与孙向楠久违的谈话,两人暂时和解,孙向楠也红着眼:「安渝,医生要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可能小夏……」
他重重叹气,说不下去了。
王安渝恨恨地瞪着不远处茫然无措的梁权:「为什么是我们家小夏?」
孙向楠沉吟,歛起目光,带着浓浓鼻音:「我们从小的教育导致吧。」
王安渝脑子打了无数个结,急需酒精麻痺,王安渝起身去开酒柜,瞥见了柜上的女士菸。
这包菸不是自己的,她总嫌女士菸味道过轻,掺些香味,什么果香花香奶油香的,花里胡哨的。
时间算得刚刚好,孙夏推门而入:「还好麵跟汤是分开放的,没糊……」
王安渝拿起那包菸,转头看她:「小夏,你抽菸?」
孙夏抿嘴,这阵子有些过度依赖尼古丁,说不出如反驳萧远时说的偶尔。
她没吭声,王安渝便当她默认了。
王安渝看着菸盒,走回餐桌边:「我也抽菸,所以说这话真的没说服力,但以前总惯着你,现在我觉得不能这样了。」她晃晃菸盒:「这东西能少碰就少碰,知道吗?」
孙夏闷声点点头。
「嗯,知道就好,吃饭吧。」王安渝轻描淡写一句,接过孙夏提在手上的麵食,施施然落座。
孙夏于她对面坐下,打算替王安渝斟水,王安渝却应了句不必,指着放在手边的酒。
没人说话,仅有吸溜麵条的声音,气氛扭捏尷尬,孙夏真是脚趾抠地,都要抠出房了。
原主与母亲的互动一直都这么彆扭吗?孙夏心想,但王安渝始终面无表情,似乎习以为常。
但想问的还是得说出口,用完餐后,孙夏说:「妈,我前些日子,去找了梁权。」
闻言,王安渝愣了一下,难以置信:「你找他干嘛?」
「回学校后听说他被退学我当然好奇啊,又没人跟我解释,我只好去找他问问。」
「那他说什么?」
「说你跟爸爸搅黄他的合约,又安排思悦出国。」孙夏如实回答,小心翼翼试探:「我能问问他们去哪了?」
王安渝真是满肚子气!——事情都到这个地步,尽可能抹得一乾二净,孙夏还偏要给她添堵!
她倒头饮酒,抹去酒渍,反问:「你想知道这些做什么?」
孙夏委屈的找辩:「我就想说那天晚上不就是大家来家里玩玩而已吗,也没这么严重吧,怎么还得做到这个地步——」
王安渝冷笑:「你太天真了,果然还年轻啊。」
努力揣摩着一个不諳世事的20岁白富美是个极大的挑战,孙夏手心冒汗:「不就是我找大家来家里玩玩吗,至于把事情说的这么严重吗?」
她忍不住埋怨:「他们两个,我传讯息也没回,完全销声匿跡,我当然在意。妈,好歹是朋友,我也得关心一下他们吧。」
王安渝越想越躁,还是摸着菸盒点了根菸:「孙夏,听妈的,这件事,这些人,都别再管了,你越管下去,赔下去的是我跟你爸还有自己的未来。」
孙夏垂下脑袋:「我只是想着得道歉啊,一定吓到他们了。」
道歉?
还道歉呢,王安渝恨不得这些人消失在世界上,那一晚她险些失去了女儿,险些失去了多年来打下的江山,几乎是临门一脚,迫在眉睫之际,也幸亏她与孙向楠联手,才得以大事化小。
但见孙夏蔫了,王安渝又想:那些人都是她的好友,自己在这个年纪时,把友情看的多重要,她又大病初癒,当然会想得知友人们的下落。
王安渝委实为难:「孙夏,先跟妈说,怎么会想到让人打胎这件事?」
孙夏心头咯噔一声:「打胎?」
想起来了,梁权的前女友余曼雅,当时怀着与梁权的孩子。
拼图渐渐拼起,她想起那次谈话,原孙夏不敢直视自己,心虚的挪开视线。
她瞒了自己这件事。
难怪,王安渝和孙向楠险些失去女儿,却都按捺着不报警,就怕事情搞大,最后梁权反咬一口供出这事。
「也是我跟你爸教育失败吧,让你从小就觉得有钱就能为所欲为。但就算梁权利用你的喜欢要换取你的钱,也不能强迫一个女生堕胎啊。」
王安渝疲乏的很,陷在椅背之中:「你这是霸凌,事情传出去怎么说?『那个新人演员是霸凌女』、『meng的设计总监女儿校内霸凌』、『孙向楠大师的女儿在学校霸凌同学』。」
「家里这么有钱,你应该也知道,普遍社会人士,看我们这些有钱人就是胳应眼红,因为我们轻松享受着他们得赚几辈子才能有的社会红利。所以别仁慈了,一旦你出事,这些舆论都会反扑到我们身上。」
王安渝冷冷笑出声来:「收起你那点善良——你的一念之仁是会把你老爸老妈跟你自己都推进深渊的,懂吗?」
孙夏垂死挣扎:「至少让我知道他们下落吧。」
王安渝摇头,在此事上坚定的很:「不行,你跟他们曾经是朋友,又太年轻,我怕你去了反而出了什么乱子。这件事我跟你爸处理的很好了,你别担心了。」
*
洗梳完毕,孙夏抹去镜上水雾,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头发半湿,发梢上的水滴摇摇欲坠,因热气使的浴室氤氳繚绕,显得她眼神朦胧。
孙夏眸色一沉,抬手摩娑着下頜——还没打过玻尿酸或水光针,就肉眼可见的吹弹可破。
才20岁,年轻真好,所以可以任性而为。
她看着镜子,强势不容妥协:「孙夏,这件事你总得给我个解释,想办法出来见我一面。」
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这件事上,孙夏认为王安渝处理过于粗暴简洁,虽有效,也有吓阻作用,但未来呢?
但孙夏就是隐隐不安,种子真都没了吗,芽真都拔乾净了吗,向日葵都会逐日,若有一天他们也寻到了阳光,得人施捨浇了水,祸根会不会再度成长,长成一张能够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反扑之网?
熄了灯入睡,再度睁眼时,发现自己又站在漆黑通道中,白炽灯依然闪烁不定,她看了一眼,毫不犹豫推开斑驳铁门。
入内,同样是两把黑色皮面扶手椅,原孙夏同样在那,只是这回目光不同上次张扬,至打她入内,就始终垂着眼不敢瞧她。
冯薇款款一笑:「我们就别浪费时间了,直接说吧。」
原孙夏有些不忿,看了她一眼,又瞬即移开:「你也就对我敢这种态度,面对我妈时,还真是唯唯诺诺。」
她这语气带着埋汰,冯薇身体前倾:「难道我该同你以前一样为所欲为,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我们之间差了10岁,因此你的某些行为,在我眼里,都幼稚且无趣。」
她倚回椅背,双手交叉放在膝上:「我再提醒你一次,只有你对我毫无保留,我才有办法帮你报仇。你藏着个逼余曼雅堕胎的秘密,我怎么帮你?你妈妈说的一点也没错,倘若梁权反咬我们一口,日后这事曝光了,严重性不用我多说吧?」
原孙夏审时度势,意识到与冯薇之间產生齟齬并非明哲之举,只得嚥下唾沫,蔫头耷脑反省:「知道了。」
见她态度转软,冯薇也跟着缓和:「懂了就好,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交恶也不好,我方才也是盛气凌人,我跟你道歉。」
这就完了?
原孙夏不由一怔:「你还……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刚才还强硬不容置喙,现在态度马上又柔和,不像是同个人。
「虽然我总觉得你太单纯,但我想你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总不可能是娇憨可人的性格,你应该是个聪明人,既然我点了几句你就通了,我也不必继续强硬跟你浪费时间说教。」
冯薇摆手示意她说下去:「我比较想听听堕胎一事怎么回事,你请说吧。」
片晌,原孙夏终于和盘托出:「我确实……做过强迫余曼雅堕胎的事。」
冯薇脑袋一突:「然后呢?」
原孙夏犹豫了下,唇瓣微微翕动,囁嚅问:「你会信我吗?」
「当然信你,否则我还能信谁?」冯薇挑起眉梢:「我希望你能对我还无隐瞒,就得先做到,对你无条件信任。」
听了这话,原孙夏垂眸,手指几不可察的哆嗦着。
冯薇瞧出她的担忧,没多说什么,就等她自己主动坦承那刻。
等待总是难熬,她发现自己的呼吸不自觉紧促,心跳如擂鼓。
原孙夏心一横,抬起了头,眼神坚定不可动摇:「但在最后,我收手了。」
冯薇回过味来:「你说。」
「最初我得知余曼雅怀孕,我託人帮我找到堕胎药交给梁权,要他好好解决这事。」原孙夏眉头紧蹙:「因为这是梁权答应我的,他承诺过会让余曼雅打掉,但没法子,所以我就替他找到了方法。」
「但或许是见到余曼雅又让他心软了吧。我跟余曼雅之间,梁权当然是更喜欢余曼雅,所以那些打胎药没交出去。」
说到这,她气息紊乱的情况加剧,攥着拳的手越发的紧,双目通红,眼神恨入骨髓。
「或者,他不愿当刽子手,非要借我的手杀了那孩子。」
「后来那些堕胎药在梁权家被我找到,我想着怎么傻的把我给的药明目张胆放在这,现在回想——或许他就是故意让我找着的。」
她逐渐歇斯底里:「我那时当然醋极了,简直被蒙蔽双眼,丧心病狂。于是找到了余曼雅,想把那些药餵进她嘴里。」
冯薇嚥下唾沫,不敢吭声打断她诉说故事的节奏,交叉在双腿上的手也渐渐收紧。
原孙夏想起自己当时见到想方设法,终于引出来见一面的余曼雅。
她本打算先开口,但余曼雅却捂着肚子,先发制人:「梁权我可以让给你,但这个孩子,要不要留,你没资格插手。」
原孙夏从些微惊讶,到歛眼质疑:「我这是帮你吧,这个年纪的你和梁权,拿什么养孩子?」
这孩子来的猝不及防,又不是时候,余曼雅自然也想过这些问题,但生不生下来,这是她与梁权之间的事,孙夏于此事没半点发语权。
余曼雅定神,毫无畏惧:「你懂什么?」她微笑:「就算未来有很多困难,就算梁权也不要我们,我也会想办法的。」
原孙夏怔怔问:「所以你想……生下这孩子?」
余曼雅看她,眼里满是为母的坚毅:「是。」
*
还那么年轻的女孩,居然能为了孩子,生出那样的勇气。
冯薇轻声问:「她跟你同龄吗?」
原孙夏頷首:「嗯,也20岁。然后,我就把放在桌上的堕胎药全收起来了。」
当时余曼雅也错愕至极:「你不逼我堕胎了吗?」
她紧抿着唇,见余曼雅始终抚着肚皮,缓慢摇头:「你要生就生吧,我没有说话的权利。」
剧情猝然大转弯,余曼雅也反应不来:「你怎么突然好心?」
想起余曼雅的问题,原孙夏自嘲一笑:「大概是我羡慕了吧,羡慕那孩子还没出生,就有个这么爱他的母亲,所以下不了手,不想拆散他们母子。」
因为这是她不曾有的。
冯薇沉吟:「你妈妈其实也很爱你。」
而她来了这,接管了这具身体,替她享受了母爱,其实也有点过意不去。
「或许吧,但我感觉不到。」原孙夏凄憷而笑,復又看冯薇:「你真的信我?」
原孙夏声音饱含凄婉之情,带着试探与颤抖,本陷入沉思的冯薇心不由一揪,抬头望着她。
她本来是个单纯的女孩,现在却怕别人不可信,也怕别人不相信。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冯薇凝视着原孙夏,给了她一个满满安全感的答案:「当然,除了信你,我还能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