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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宋妈妈看着都倒吸了口凉气说:“您一贯怕明珠小姐和家里不亲热,都是叫小姐好好对家里。逢年过节的也要给他们送东西。他们家里却实在是糊涂……只是明珠小姐这个态度……”

    魏老太太看着郑氏很久,郑氏望着女儿不见之后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视线,她的背影纤瘦。应该是特地穿了最新最好的衣服来,衣袖上还有新鲜的折痕。她抱着怀里的包裹蹒跚地往回走。

    魏老太太似乎也觉得自己看错了,从未见到过明珠这般凶狠的样子,总觉得不过是养在自己身前,撒撒娇的小娇花而已。

    她半晌才说:“她家里不好,又从小就被我宠着。不想回去也是正常的……”

    宋妈妈又道:“话是如此,但对自己的生母都这般不客气……”也实在不是什么纯良的性子。

    魏老太太默默地静了一会儿,随后才道:“你再拿三千两银子包了给郑氏,就说是明珠给她的。”

    宋妈妈屈身应了喏,去叫小丫头给郑氏包银子去了。

    这却是四月出头,人间芳菲尽的日子。

    英国公府的宅子也是老宅子了,院子里满是绿意。宜宁则在逗着魏凌送给她的一只凤头鹦鹉,这家伙笨得很,教了许久都不会说话。只会歪着脑袋看你,或者把它头上的羽冠竖起来。宜宁教了几天未能说一个字,把手里的鸟食放进小瓷盘里,听丫头说四表姑奶奶过来了。

    她拍了拍手上的屑问:“没有留下吃了午饭才走?”

    丫头摇头:“奴婢来禀报您,却没多久就走了……”

    既然没留下也就不用招待了。宜宁没有多问,看到不远处庭哥儿回来了,她叫庭哥儿进了屋。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玩什么,满手的泥。庭哥儿满不情愿,宜宁却按着他给他洗了手,看到他指甲长了要帮他剪。谁知道他却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宜宁气得喊他:“庭哥儿,回来剪了指甲再走!”

    这孩子的确是调皮,加之魏凌最近常呆在卫所里忙着练兵,没有人收拾他。他越发的淘气了。宜宁打他又不疼,他才不怕。且他小小年纪力气就大得很,府里没有人敢惹他,跟个小霸王一样。

    宜宁是觉得有点头痛了,小程琅当年可比他乖巧多了!所以孩子都是宠出来的。

    指望魏老太太更指望不上,她一向就是好脾气的,对孙辈更是和善。见到庭哥儿只会是疼爱他的。

    松枝小声问:“小姐,可要派人去找小世子……”

    宜宁却道:“不要管他就是了,等他回来谁也别理他。”

    她拿了本书练字,等到了傍晚太阳收起来的时候,庭哥儿才回来了。结果发现姐姐不理会他,她就练自己的字,任他说什么她都不理。庭哥儿绕着她的罗汉床走了两圈,一会儿跑了出去拿了几个杏子进来,放在她的桌上。

    宜宁还是一脸冷淡。庭哥儿又出去了,这回摸了几颗枣子又放在她桌上。

    见她还是不理,庭哥儿就跟蚂蚁搬东西一样,又在她的桌上放了糖块、酥饼和芝麻糕。最后他才急了,说:“你就不要生气了嘛!”

    宜宁眼皮一抬道:“手伸过来。”庭哥儿抿了抿嘴,委委屈屈地把手伸过去。宜宁拿了剪刀给他剪指甲,他靠着姐姐,只觉得香香软软的,剪着剪着就觉得困。等宜宁给他剪完之后,发现孩子已经靠着她睡着了。还是睡着的时候最乖巧。

    她叹了口气,让佟妈妈把他抱下去睡了。

    程琅已经不教他课业了,他身为吏部郎中,本来就不该教他的。魏凌新给庭哥儿请了老师,每日都要早起进学的。

    不过明日先生沐休,不用早起。庭哥儿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想到昨晚把她惹生气了,就要缠着她下棋。

    程琅教了他下棋。庭哥儿竟也入了门,很快就迷上了。姐弟两这般正拿了个棋盘,在次间里摆了棋局。

    庭哥儿怎么可能是宜宁的对手,几招下下去没多久就被吃死了。他抱着棋盅拧着小眉头,怎么都想不通该如何把棋子做活了。宜宁正看着庭哥儿纠结,突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响起:“宜宁妹妹,你这可是在欺负孩子?”

    宜宁回过头,就看到程琅站在她身后,倒是许久未曾见过他了。他今天居然穿了正五品的官袍,白绢中带,暗红官袍。从未见他这般正式的穿着,倒是显得越发的俊雅。就是眉宇之间略有疲态,看样子应该是才从六部衙门里回来的。

    庭哥儿立刻跑过去拉了他的胳膊:“姐姐把我的棋都吃了!”

    程琅本来只是顺路看看的,就走过来看了一眼棋局,便知道宜宁几斤几两。笑了笑道:“宜宁妹妹跟庭哥儿下是胜之不武,跟我下吧。”

    他的手已经从棋盅里捏出了枚纯白的棋子。

    宜宁对自己的棋艺当然还是有信心的,笑着伸手说:“表哥请坐就是了。”

    庭哥儿的棋本来就是要死的,宜宁本来三招就能拿下。程琅坐下之后,只落了几个子布局,宜宁脸色就端正了,这家伙是个高手。

    随后她听到程琅问她:“我听说,舅舅认了你做义女?”

    宜宁落子的手微微一顿,她抬起头,看到程琅却是面无表情的。她淡淡地道:“是认了,怎么了?”

    “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认你做义女?”程琅又问。

    第96章

    宜宁还没有说话,程琅就已经笑了笑,又落下了一枚棋子。“我告诉你这个做什么。”

    宜宁听魏凌说过,陆嘉学最近对程琅有些冷淡。吏部本来有一次升迁的机会,程琅也没有升上去。看到他细致的眉眼间那种淡极了的疲倦,她心里有些感叹。这个孩子看上去笑语晏晏的,却一点都不高兴。仿佛在他心里隐藏着极致的悲伤,只是别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他在想什么呢?

    宜宁这么一走神,再回神,这才发现棋局之中她已经出现了颓势。程琅步步紧逼,已经把她的棋子逼进了一角龟缩着。

    她抓了一把棋子在手里,心想果然厉害!

    眼看着她要败了,程琅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宜宁妹妹,何必负隅顽抗。”

    正说到这里,有丫头挑了帘子进来,屈身跟宜宁说有管事要见她。宜宁松了口气站起来,抬头看到程琅正看着她。她不禁说:“府里有急事……”

    程琅笑了笑说:“你去见就是了!”他把手里的棋子撒进了棋盅里。

    等宜宁出来之后与那管事商量,魏凌不在府上,很多事情她不能拿主意。商议了半天才说好,她再次回到次间的时候,才知道庭哥儿已经跟小丫头出去玩了,程琅大概是等得有些无聊,靠着扶手阖着眼。

    宜宁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就听珍珠小声说:“表少爷该是太累了,奴婢给他上的茶都没喝。”

    宜宁才发现他这是睡着了,眼下淡淡的发青,睡得还有点沉。她挥了挥手让丫头退下去,等他好好睡一会儿,自己拿了棋子在那里研究棋局。突然觉得这很像他小的时候。她在看账本,小程琅就在她身边睡觉。

    她放下手中的棋子,突然听到一声极低的喃喃:“舅母……”

    他在叫什么?宜宁抬起头看程琅,他俊雅的脸似乎带着一种非常悲伤的神情,眉心皱得很紧。还是没有醒的,有种孩子般的无助惶恐。

    他小时候睡觉总是不安稳,要扯着她的衣袖才能睡。宜宁看着他高大的身体蜷缩着。她突然想起陆嘉学对他的利用,想起赵明珠喜欢的是陆嘉学,谢蕴喜欢的是罗慎远。似乎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的喜欢他的……他明明就是堂堂的探花郎,日后的兵部侍郎。他分明也是天之骄子,是当年伏在她肩头说蜻蜓飞走了的孩子。

    宜宁心里有些痛惜,走到他身边,抚着他的额头,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阿琅。好好睡吧……我在这儿。”

    他好像非常的不安,但是听到一个声音在喊他‘阿琅’,语调这么熟悉,她惯常都是自己叫他的。程琅又渐渐地平静了,只觉得窗外的阳光很暖和,那个人还在他身边。只要她还在他的身边,他就是满心的满足,别的人都不重要了。

    一刻钟之后他就醒了。宜宁在逗鹦鹉说话,突然就看到他站了起来往周围看。宜宁就问他:“程琅表哥,怎么了?”

    还是在刚才下棋的地方,程琅渐渐恢复了清明,但是再看到宜宁的时候,目光就很冷淡了。

    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又说,“我要去给外祖母请安,先走了。”

    他正要出门,却在门槛停顿了片刻,突然回头淡淡地问:“刚才没有人进来过?”

    宜宁笑了笑说:“表哥,你是不是梦到什么了?”

    程琅这次没有说话就走了,他走之后宜宁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无论陆嘉学怎么样,程琅……却一直对她没有恶意。只不过既然她已经决定不再牵扯,自然不会告诉程琅她还活着。

    凤头鹦鹉又歪着脑袋看宜宁,突然说:“阿琅,阿琅!”

    宜宁愣了愣,看到程琅已经走出了她的院子。才给它喂了几粒玉米让它闭嘴,这傻东西不是不会说话吗,瞎喊什么呢!凤头鹦鹉却似乎因此得了奖励,更加趾高气昂地说:“阿琅,阿琅!”

    宜宁把它从鹦鹉架上取下来,低声说:“你快闭嘴,别喊了。”

    等珍珠从外面进来时候,就看到自家小姐跟鹦鹉大眼瞪小眼的,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她笑着屈身道:“小姐,罗三公子和定北侯家的世子夫人来看您了!现在在老太太那里呢。”

    *

    宜宁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罗宜慧了,算来还是过年的时候看到过,那时候也没和她说上几句话。听闻三哥和长姐一起来了,宜宁匆匆洗了手就赶紧往静安居去了。到的时候看到长姐正坐在堂里和魏老太太说话,魏老太太在问傅老太太的近况。

    宜宁看到长姐穿了件遍地金的通袖褙子,发髻绾得高高的,气质高华淡雅。

    她心里高兴,走进去给魏老太太行了礼,立刻拉了长姐的胳膊问她:“钰哥儿没有跟您过来吗?”

    “他跟着他祖母去上香了,我才能得空来看你。”罗宜慧看到宜宁微笑,任妹妹拉着自己。

    她跟罗家没有血缘关系,但两人却是亲姐妹,宜宁是她养大的,这可是改不了的!

    宜宁在英国公府里,她心里就总是忐忑。好在英国公府人事简单,若是随便换了别的世家,才有的她担心的。

    魏老太太看到宜宁对罗宜慧自然而然地亲昵,就笑着说:“你们姐俩先说着话,我叫下人吩咐午饭去。”说罢让宋妈妈扶着手走了出去。

    宜宁四下一看没有看到罗慎远,问了罗宜慧,罗宜慧才说:“……刚才遇到了程琅,两人下棋去了。”

    喝了口茶润喉,她又继续道:“昨日的消息,你三哥刚任了大理寺少卿的职。”

    宜宁听了有些惊讶,罗慎远中状元是二月的事,他在翰林院做修撰才过了两个月!寻常的进士做官也要先在翰林院或者六部攒资历,攒够了三年才做官的。且就算去也该去六部,但三哥却直接做了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可是掌刑狱案件。

    “怎么突然做了大理寺少卿呢?”她问道,“便是做官,也该从给事中或者六部郎中做起啊。”

    再有的就是当知县的,或者是通政司参议。决不会突然就做了大理寺少卿,那可是正四品的大员!

    罗宜慧摇头道:“内阁次辅徐大人力荐的,不服他的人多得是……不过你三哥倒是没有说什么,一会儿你见着他再问问吧。”

    宜宁记得徐渭可是清流派的中流砥柱。

    朝廷的派系斗争其实很分明,也就是清流派和汪远党了。汪远杀了刘大人之后,清流派更是把他恨到了极点。但是汪远才是首辅,对清流派的打压很重,这几年都一直被压制。恐怕也是被逼急了,才不得不开始寻找新生力量了。

    惊讶归惊讶,知道三哥做了大理寺少卿,她还是很高兴的。

    “那我还得当面给他道喜才是!”宜宁笑着说,叫了丫头过来问罗慎远在哪里。

    他们两人在凉亭里下棋。

    宜宁去的时候,棋盘上已经遍布黑白河山。宜宁跟两人都交过手,程琅的水平的确很高,但还无法跟罗慎远比。

    他的棋艺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排局布阵,运筹帷幄不在话下。

    看到她过来了,程琅抬了抬眼说:“刚才是徒弟对徒弟,现在是师父对师父。”

    宜宁则看到对面她三哥正把玩着棋子,一脸的平静看了看宜宁说:“你赢不了他。”

    别说罗宜宁赢不了程琅,当年就连道衍都赢不了他。

    宜宁坐到了她三哥旁边,她坐下之后他左手的衣袖徐徐擦过她,又下了一子。“程大人赢了舍妹也是胜之不武啊。”

    “罗大人自谦了,宜宁的棋艺水平极高,我看京城闻名的谢二小姐也是可以一比的。”程琅笑着说。

    “我与谢蕴交过手。”罗慎远淡淡地说,“她下不过谢蕴。”

    宜宁听了就想说话,看到他们俩提起谢蕴总觉得有点怪。她立刻说:“三哥,我可还没跟谢二小姐比过,这总要比了再说吧。”

    罗慎远看了她一眼,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说:“好,下次比了再说。”

    宜宁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三哥这算是在安慰她吗?

    程琅的棋艺当年也是师从高人,且天资聪颖,本来以为绝不可能有人比得过她。没想到这位新科状元居然也是其中高手,两人竟然到了饭点都没有决出胜负,倒也是棋逢对手。反倒是有几个女孩朝凉亭走了过来,在不远处停了下来看着他们,小声嘀咕中夹杂着阵阵惊呼。

    宜宁一抬头,就看到沈嘉柔躲躲闪闪地站在赵明珠身后,一双水润的大眼睛落在罗慎远身上,脸蛋微红。

    程琅看了握拳抵唇,低头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