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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长媳 第113节
    燕翎荣焉一笑,又试了三回,总算煮了一碗如意面上了桌,
    燕翎不敢说自己亲自煮的,时不时往那碗面觑了几眼,见宁晏始终没动,最终忍不住提醒道,“晏晏,今日生辰,无论如何得吃一碗长寿面。”
    今日明宴楼送来好几道菜,宁晏吃得正香,瞥了一眼那看相不怎么样的面,端了过来,“也对。”
    扒拉一口,平心而论,谈不上很好吃,宁晏的嘴被自己养刁了,这年头能当她一句不错的菜,在外头必定卖到脱销,但她嚼着嚼着不对劲。
    论理,口味一般的面不至于端到她面前,她冷不丁往对面的燕翎望了一眼,燕翎心虚地垂下眸,装作不在意。
    宁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捧着一碗长寿面吃了个干净,末尾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托腮望着燕翎笑眼如月,“也不知哪儿来的大厨,做了这么好吃一碗长寿面,赶明儿等我问到他的来历,把那阁老给踹了,将他绑来做压寨夫君。”
    燕翎的笑自唇角缓慢绽开,腼腆又矜持,嵌在眼底,久久不散。
    太子年祭一过,礼部开始操办淳安大婚,婚期就定在八月初八,宁晏连着三日在皇宫陪淳安筹备,到了临嫁前一晚,宫里司寝的嬷嬷来教洞房之事,淳安只接过春宫图册,大手一挥将人往外赶,
    “我有军师在,无需嬷嬷操心。”她往宁晏扔了个笑眼。
    宁晏指着自己,又气又羞,“我?”
    淳安笑意盈盈,“当然啦,这事你与我说道说道就成了。”
    宁晏脸皮还没厚到这个程度,出去将嬷嬷请了回来,嬷嬷拿着图册一五一十跟淳安讲述过程,宫里所有侍寝妃嫔和出嫁公主,都由这位嬷嬷教导房事,这还是头一回她在讲述时,对方双手托腮,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请教几句,嬷嬷唇角一抽。
    少顷,宁晏进来见淳安愁眉苦脸坐在那里,“殿下这是怎么了?”
    淳安叹了一声,将她拉入帘帐内坐着,忧心忡忡道,“你说咱们戚驸马腿不太好使,可别那事不行吧?”
    宁晏听得一愣神,脸上微微窘了一下,慢吞吞道,“应该不碍事吧....若实在担心,其实,你们可以...”宁晏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淳安见状来了兴致,蹭在她怀里,逼着她开口,“快说,我们夫妻后半辈子可就拜托你了。”
    宁晏双颊泛红轻轻附耳几句,淳安听完抚掌一笑,“好计,就这么来。”说完,眼尾挑起,笑眯眯觑着宁晏,“看来你们夫妻花样还挺多...”
    同一时刻的戚府书房内,戚侯夫妇二人端坐上方,戚无忌与妹妹戚无双分坐左右。
    一家人又将明日大婚的流程过了一遍,最后戚侯语重心长与侯夫人道,“淳安公主下嫁戚府,是我们戚家祖辈修来的福气,公主终究是公主,还望夫人时刻谨记,切莫怠慢她,公主乐意在府上住着便住着,若是住在公主府,夫人也需多加关怀,面上将她当主子敬着,心里拿她当女儿待。”
    侯夫人温恭应道,“妾身都记住了。”心里想只要淳安不折腾她这个婆母,她哪敢在公主面前摆架子。
    戚侯旋即看向戚无双,眼神越发严肃,“明日府上贺客如云,你可得收敛性子,若闹出一点风波,我便将你送回雍州老家,你明白了吗?”
    戚无双神色呆呆的,至今难以想象自己兄长要迎娶淳安,想起她与淳安的过往恩怨,她可以遇见未来的日子不太好过,颓丧道,“女儿明白。”
    待母女二人离开,戚侯神色变得意味深长,戚无忌坐在下方老神在在的,“父亲有何话要交待?”
    “你一向待公主好,我倒是没什么要交待你...”戚侯想起妻子的吩咐,慢腾腾从匣子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戚无忌,“呐,拿着,夜里回去自个儿琢磨琢磨,切记,莫要丢我们老戚家的脸。”
    他也担心戚无忌膝盖的伤妨碍洞房。
    戚无忌往那册子看了一眼就知是何物,眼神闲闲地挪开,没接话。
    戚侯越发拿不准他的意思,“你成不成,倒是说句话。”
    戚无忌黑着脸离开了。
    戚侯跟在他身后骂骂咧咧,“你这什么意思?你若实在没把握,就坦白从宽,我现在入宫跟陛下认罪还来得及....”
    眼见戚无忌已走远,回眸瞅了一眼那册子,唤来小厮,“快些给你主子送过去,摊开放在他床头,让他睁大眼睛学个明白。”
    第92章
    淳安公主在大婚前正式行了册封大礼,戚无忌亦在公主册封后被授驸马朝服与仪仗,到了大婚当日,淳安公主清晨在奉先殿祭拜祖先。午时,朝臣皆在奉天殿举行大宴。
    戚无忌亦是自家祠拜过,再辞别长辈出发赶往皇宫接亲,他着大红驸马朝服携雁至午门行三拜九叩之礼,自西角门入宫,等候公主鸾驾。
    彼时淳安公主正在乾清宫拜别帝后与诸亲长辈,皇帝一面沉浸在长子早逝的悲痛中,一面又忧心活泼可爱的女儿嫁为人妇,眼眶数度泛红,颇有些多愁善感。
    皇后见他情绪难抑,劝道,“陛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喜事,淳安马上就要进来了,您稍稍止一止吧。”
    皇帝用龙袖揩了揩泪花,振了振精神道,“没错,朕该要高兴,戚无忌视她如命,二人在边关有同生共死之谊,当不会亏待她。”
    片刻,公主在内监引导下入了乾清宫正殿,在她身后,跟着一捧着漆盘的内侍,远远的,似还闻着一些香味,皇帝没在意,目光一直落在女儿身上。
    淳安一身大红宫装喜服,头戴点翠凤冠含笑立在帝后跟前。
    多么肆意淘气的姑娘,如今也出落得端庄秀美,皇帝眼眶又热了起来。
    淳安没有半分即将出嫁的感伤,见帝后眼眶湿润,反而俏皮地眨了眨眼,总算是将皇帝给逗乐了,在内侍引导下行四拜礼,待她起身,皇帝这才端起架子,语气敦厚道,“从今往后,你既是皇家女,亦是戚家妇,需收敛性情,上敬尊长,下礼族亲,与驸马结琴瑟之好,同心同德。”
    淳安屈膝道,“女儿谨遵父皇教诲。”随后行至皇后跟前下拜,皇后又含着泪诫道,“往后在夫家,要循规蹈矩,切莫任性妄为,不能有失皇家体面。”
    淳安垂眸行礼,“女儿谢母后教导。”
    皇帝见她举止言行十分温婉乖顺,越发觉得女儿懂事了,思及她亲母早逝,一人磕磕碰碰长大,心痛不已。
    淳安转身示意内侍将漆盘端上来,又吩咐宫人端来一长条案,将漆盘搁置在上,红绸被掀开,露出一道红灿灿的东坡肘子,皇帝愕住。
    淳安指着那盆肘子含笑道,“父皇,女儿得知您心心念念要尝这盘肘子,这三日从晏儿处拿到配方,亲自下厨操练三日,总算得了一盘不错的肘子,味道不比晏儿差,您尝一尝。”
    皇帝这一刻谈不上是什么心情,只觉心腔一时满一时空,反倒越发难以自持,内侍在淳安公主示意下,取一块肘子肉奉给皇帝,皇帝尝在嘴里,滑嫩细软,有嚼劲又不油腻,当即震住了,这等滋味还真不亚于当年那道山河盛宴,不,是有过之无不及。
    这是女儿亲手所制。
    皇帝克制着翻滚的心绪,与皇后一人一口,将那盘东坡肘子给吃了个干净。
    外头礼官已高喊吉时到,宗亲命妇上前替淳安公主盖上红盖头,搀着她往外走。
    帝后随她至门廊前,迎着阔丽的晚霞,就这么目送捧在手心长大的娇娇女一步一步走向远方,霞光覆在她身后,大红绣金凤凰的裙摆昳丽生辉,她的身影如展翅的蝶渐渐模糊在泪光中。
    行至宫门口,三皇子和五皇子并礼部官员及侍卫悉数侯在廊外,淳安乘小轿,由众宗亲命妇送至奉天门,宁晏身着霁蓝绣金燕的县君服,一路护送淳安公主小轿至奉天门外,彼时戚无忌与迎亲的仪仗已在此处等候多时,宁晏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燕翎。
    他穿着二品锦鸡补子朝服,立在戚无忌身后不远处,因为个子高,他刻意靠边一些,宁晏朝他轻轻抿了抿嘴,燕翎捕捉到了宁晏那两个甜甜的酒窝。
    礼官高唱贺词,礼毕淳安公主下轿入宽大的四驾婚车中,戚无忌翻身上马引着婚车前往戚府。燕翎在人群中寻到宁晏,牵着她出了午门上了燕家的马车,一道随送嫁仪仗赶赴戚家吃席。
    到了戚家门前,灯笼满挂,流金炫彩,正是天色将暗之时,朦胧的红光与彩霞交织浮在半空,燕翎将宁晏送至戚府侧门,女眷从侧门入府去垂花厅吃席,宁晏挣脱他的手要进去,第一下却没挣脱开,扭头去瞧他,燕翎脸上并无喜色,那一贯温柔含情的眉目里,流淌一抹愧色,深深的,跟挥之不去的疤嵌在那双极为好看的眸魄里。
    宁晏大约猜到他的心思,用力回握了下他的手心,“都过去了,人要往前看。”过往的荆棘何尝不是为了铺就更好的现在,宁晏朝他挥挥手,迎上热情来打招呼的女眷,与大家有说有笑进了戚府。
    燕翎来到前厅,被崔玉拉去席面上,其他人时不时起身四处应酬,唯独他一个人枯坐不动,那自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难过化作一张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绝在这片喧闹和喜庆之外。
    就那么看着戚无忌牵着淳安进入厅堂,看着他们三拜天地,朝戚侯与侯夫人行拜礼。
    过往的画面一点点翻涌出来,原先那些不在意的细节一下子充滞在脑海里,窒息的痛漫过心口,一口口冷酒下去,浇灭胸膛的灼热,片刻后,那冷酒以更加烫人的热度灼在他肺腑,窜至那猩红的双眸,那一团团红光与喜庆的笑脸从眼前漫过,无情地在鞭挞他。
    没有人察觉这位年轻阁老的悲伤,好像他本该是这等模样。
    比起前院的热闹,后院则井然有序,侯夫人脸上虽挂着笑,大家却看得出来她笑得勉强,并非是不高兴,更多的是忐忑,娶了一位公主媳妇,面上是荣光,内里却艰难,她就戚无忌这么个儿子,本以为有朝一日也能摆摆婆母威风,不成想娶了一尊佛回来,旁人都有媳妇伺候,她怕是得伺候媳妇,想一想,就笑不出来。
    宁晏与云蕊之坐在垂花厅,年轻夫人与姑娘都聚在这里,大家对泉州开禁的事十分好奇,纷纷围绕宁晏身侧打听,宁晏耐心解答。
    “哎呀,可惜泉州太远了,否则我一定得去瞧瞧。”
    宁晏轻笑道,“有机会的....”燕翎已吩咐府上幕僚在筹划建海港的章程,津口离着京城近,若当真开放海贸,其规模定在泉州之上,届时场面更为壮观。
    戚无双带着家中女婢过来摆果奉茶,立在厅口远远朝宁晏望来一眼,她可以不再针对宁晏,却不意味着会来讨好,故意寻着旁人说话,只让女婢过来摆茶。
    宁晏自然不会理会她,云蕊之在一旁悄悄告诉她,淮阳侯世子程毅已在今年开春娶了大理寺卿家的闺女,戚无双那年若没在侯夫人寿宴上闹事,嫁去淮阳侯府的就该是她,那程毅心仪她多年,淮阳侯府又看重她,本是一门好姻缘,就这么给作没了。
    恰恰今日那程少夫人也在场,人就坐在宁晏身侧,看到戚无双在另一头迟迟不来,拢着袖鄙夷一笑,“戚大姑娘真是好命,旁人在您这样的年纪都早早在夫家操持家事,倒是您还能在家里当闺女,过着舒坦日子,旁人艳羡不来呢。”
    程毅喜欢戚无双的事,阖京皆知,程少夫人嫁给程毅之前也告诉自己不要去计较,可真真睡一个被窝里,面对丈夫的刻意掩饰,心中多少有几分不快,故而今日见着戚无双,便有些按捺不住。
    程少夫人话里话外都在讽刺戚无双嫁不出去,依着戚无双脾气怕是要将人给赶出去,可想起父亲的警告,她硬生生把这口气咽下来,
    “女人除了嫁人一途就没别的事了吗?我想嫁便嫁,不想嫁我爹娘亦可将我留在家里,我着实有这等福分,程少夫人羡慕不来也怨不着谁。”
    “哦对了,我打算去边关组建一只女子军,男人能上战杀敌,我也可以。”戚无双是个不服输的,她性情虽骄纵,却不是燕玥那等娇生惯养的女子,这一回她听说兄长与淳安在边关大杀四方,也心生向往,即便她不能嫁给那个男人,至少也可以追随他的星光前进。
    程少夫人闻言自然是不服气的,她一向伶牙俐齿,“这么说,戚姑娘也打算东施效颦了?”
    “什么东施效颦....”戚无双视线在宁晏身上一落,嗓音戛然而止。
    宁晏的功绩被传得神乎其神,京城人人乐道。她如今信誓旦旦要去边关当女兵,不就是效仿宁晏么。
    “女子行军打仗非同小可,戚姑娘想要精忠报国我能理解,可别连累别人与你一起送了卿卿性命。”
    戚无双七窍都在冒烟,也知这等事纠缠无益,等到拿出本事来,旁人自然服她,她忍耐着点头,“多谢程少夫人指点。”转身离开了。
    程少夫人朝她背影眨眨眼,“脾气还真收敛了?”
    话落,却见戚无双走出几步忽然停下来,转身看着她,“程少夫人,我并不喜欢程毅,你犯不着针对我,也犯不着嫉妒我。”
    程少夫人傻眼了,“我嫉妒你?”她冷笑一声,扬声道,“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你喜欢的人对着他心爱的妻子体贴入微,喜欢过你的男人对着我嘘寒问暖,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值得我嫉妒吗?”
    众人感慨:程少夫人这张嘴啊。
    戚无双眼角狠狠抽了几下,拳头都捏着飒飒作响,念着今日兄长大婚,终是拂袖而去。
    待她离开,云蕊之劝着程少夫人道,“你少说几句,小心回头到了家里落不着好。”程毅这个人云蕊之还算了解,护戚无双护到骨子里,程少夫人今日给戚无双难堪,回去没准吃排头。
    程少夫人懒懒抚了抚裙摆,气定神闲道,“没事,谁还没几个青梅竹马呢。”
    众人扶额。
    这时,一宫婢来到宁晏跟前禀道,“公主已与驸马喝完合卺酒,遣奴婢请县主过去说话。”
    戚无忌大约要去外头敬酒,一时半会回不去,宁晏与云蕊之净了净手,连忙跟着女婢来到婚房。
    嬷嬷们都已退去,婚房内喜烛通明,宁晏乍然踏入东次间,恍惚有种回到洞房之夜的错觉,她定了定神,却见公主已取下凤冠正在屋中活动筋骨,“没想到成婚这么累,我这胳膊腿啊都不是自个儿的,今夜洞房怕是不成了....”
    云蕊之跟在后面进来,笑盈盈道,“洞房也犯不着你费劲,你说不成,驸马还没答应呢。”
    公主闻言往宁晏瞥了一眼,轻咳一声,“是我失言....”
    宁晏掩嘴轻笑,云蕊之见状打量二人,“怎么,这是有什么我不知的典故?”
    “没有,没有...”淳安面色微有几分窘红,拉起云蕊之问起了花厅的事,“听说戚无双被程毅媳妇给怼了?”
    云蕊之斜了她一眼,“你这什么意思?看自己小姑子笑话?”
    “怎么会呢?”淳安摩拳擦掌道,“我还打算好好教导教导小姑子,教她怎么做人,绝不能让她辱没戚家威风呢。”
    宁晏见二人这话题聊得没边,拉着淳安公主坐下道,“行了,你有点新娘子的模样,坐在这好好等驸马回来。”
    淳安一条腿翘了起来,乐得看着宁晏,“你以为我是你,洞房任由丈夫冷落,你等着瞧,若驸马不行,我即刻办了他。”
    云蕊之哈哈大笑,坐在她另一边,挽着她胳膊道,“你出宫前,皇后娘娘没教导你,让你循规蹈矩,不能失了皇家体面吗?”
    淳安一本正经道,“我没忘啊,我与驸马在边关约法三章,我们家的规矩就是公主为天,驸马为地,我这不就是在循规蹈矩吗?”